爬完苍山脚下寂照庵的坡路，又吃了一顿清汤寡水的斋饭，刚到正午时分，蓝戾已经坐在车子后排打瞌睡了。张多文任劳任怨地当着几个女生的“伙夫”，开车载着一行人往双廊古镇前进，而沈童因为想要多拍些沿途的照片选择坐在了副驾上。

鉴于昨天已经沿着环海公路开了一圈的经验，张多文今天放开了手脚开车，见到前面开得慢的观光车要超个车，前路一片清净的时候要把油门轰到一百，虽然车子马力不大没有什么推背感，但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也吵得蓝戾没法养神。

蓝戾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坐在她正前方开车的张多文，目光很快就移到了旁边副驾驶座位上把手伸出窗外专心拍照的沈童。沈童好像对于张多文的暴力驾驶没有什么意见，蓝戾通过后视镜看到沈童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如饥似渴地看着难得一见的景色，心情愉快了一点。

沿海公路是双向单车道，一旦前面有一辆行驶缓慢的车子，后面的车全部都要跟着头车的速度前进，除非逆行超车。对自己的技术十分自信的张多文就选择了后者。

“哎，对面来车了。”这次张多文在逆行车道超车时，前方三百多米是一个弯道，突然闪现出来一辆小型卡车，沈童一边说着，赶紧抓住了门上的扶手。尽管突然出现的车子让张多文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十分沉着地深踩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咆哮，跟后车拉开了距离，张多文马上并线回到了顺行的道路上。

尽管没有造成危险，但张多文还是收到了来自两条车道上行车的嘈杂喇叭声以表示对他的不满。“真刺激......”沈童抓着扶手的手还没有放开，她的手心里都是汗，但脸上却带着肾上腺素飙升后兴奋的表情，她对张多文的车技表示了由衷的钦佩：“你开了几年车，这么自如？”

张多文侧过头冲沈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四年多。”

蓝戾把两个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她知道张多文腼腆的笑容之下那张棱角分明的男孩脸正是沈童喜欢的类型，她看到沈童夸奖张多文车技时钦慕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独自开车上路，送沈童回家时经过狭窄的胡同，还把自己的后视镜直接撞到了车玻璃上。蓝戾突然对张多文妒忌了起来。

沈童兴奋的神态和她那种眼里只有他的眼神让张多文有些上头。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瞟了眼正歪着身子坐着看窗外的蓝戾，感觉自己终于和蓝戾共享了一回感受，沈童确实容易令人产生冲动。

前面就是双廊古镇了，张多文以五十码的速度接近着前车，临近的时候突然起意决定超车，于是他往左一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上了逆行车道。

可这次和前面的超车都不同，张多文因为和前车距离太近，在打方向盘的时候没能观测到反方向过来的吉普车，现在张多文的车和吉普车正在同一条车道上相向而行。张多文的油门已经踩到底，可同向的车速并不慢，张多文没有办法马上拉开距离，而他和对面车的距离最多不超过一百米。

沈童和坐在后排中间看得到挡风玻璃视角的李安安开始惊叫起来：“哇！要撞了！”

蓝戾坐在驾驶座后面，也从车窗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吉普车正在逼近，她抓紧驾驶座的座椅，大喊着：“保护好头！”

张多文快要把油门踩断了，可车子的速度就是上不去。他心一横，抓紧方向盘，就这样狠踩着油门直直往前冲了过去。相向的吉普车眼看着就要贴到张多文的眼前，千钧一发，对方扭转了方向盘，刹车停在了狭窄的路肩上，而张多文的车骑着黄线和吉普车擦肩而过，回到了自己的车道上。

沈童的手一直悬在空中，紧张得五指不自然地蜷缩着。而当化险为夷之后，她情不自禁地连连用力拍起了手，“呜呼！生死时速啊！”张多文惊魂未定，依然紧紧抓着方向盘，浑身僵硬地开着车，连续吐了好几口长气。李安安则是解开安全带探身到驾驶座，对张多文连说了好几句“牛逼”，而郑微打开车窗把头伸到外面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

“停车。”蓝戾冷冷的声音和车内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所有人都定住了，用余光瞟着蓝戾，看到她僵得像扑克牌一样的脸。

“你不舒服吗？”张多文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蓝戾，蓝戾的眼神很阴沉，显然是非常生气。

“我让你停车，现在。”张多文把车停在一个比较宽的路肩上，蓝戾走下车，敲了一下张多文的车窗，用手指示意他下车。张多文扭头看了郑微一眼，郑微回了他一个痛苦的表情，意思是张多文“大祸临头”了。

沈童俯身看向抱着胸站在车外、一脸严肃的蓝戾，又回头向李安安和郑微求助：“发生什么了？”

李安安无可奈何地摊开手，郑微则是来回摇着头，说：“张多文玩脱了。”她给沈童指指外面站着的两个人，“蓝戾脸这么垮，我从小到大就见过一次。”

沈童担心地看着站在车前的蓝戾和张多文，把车窗摇下来听着他俩的对话。

张多文低着头，默默地走到蓝戾面前，虽然他比蓝戾高出大半个头，但抱着胸昂头站着的蓝戾显然比现在两手贴着裤线低着头的张多文有气势多了。两个人面对面定定地站了半分钟，蓝戾一直盯着张多文的脑袋，张多文一直看着地面，谁也没吭声，连呼吸声都细微得难以捕捉。

“车上还有四个人。”蓝戾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听到蓝戾讲话，张多文快速地深吸了一口气，屏着没有吐出来，直到蓝戾再次开口：“你心里有数吗？”

张多文低着头，咬了咬牙，拳头也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张多文。”蓝戾提高了音量，透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张多文把自己的指节捏得啪啪作响，他深呼吸一口，抿着嘴，抬起头和蓝戾对视。蓝戾面无表情，可眼睛里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但让张多文害怕的，是张多文从来没在蓝戾眼里见过的怨恨，吓得张多文往后轻轻仰了一下身。

张多文本来想好的认错和道歉，一时间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脑子被一个问题占据着：‘为什么蓝戾会用这样怨毒的眼神看我？’两个人又僵持了起来，郑微看到蓝戾已经在爆发的边缘，赶紧下车站到两个人之间当起了和事佬。

三个人回到车上的时候，沈童和李安安已经在车上等得心急如焚了。换成了郑微开车，沈童把副驾的位置让给了张多文，自己到后排和李安安一起把蓝戾围在了中间。蓝戾依然冷着脸，一声不吭地窝在座上，但眼神里的怒气已经消散了。

李安安一边念叨着晚饭吃什么，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蓝戾的神情，稍有不耐烦或是向好的迹象都被她看在眼里。沈童则在另一边给李安安捧场，两个人你来我往像在说相声一样。张多文一直用车内后视镜观察着蓝戾的表情，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插话进到李安安和沈童的聊天中。

李安安正在介绍一家菌类火锅店，张多文冷不防插了个嘴，说：“菌锅好，滋补。”郑微听到张多文吱了声，慌忙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蓝戾，看到蓝戾的脸又是一瞬间垮了下来。郑微整张脸都纠结在了一起，忍住没有爆粗口，她瞪了张多文一眼，用手示意他把嘴闭上。张多文吃了瘪，只好惭愧地点头，老实地在副驾驶坐着。

在双廊古镇，五个人分成两队，当然是以蓝戾和张多文为区分，各自游玩起来。吃过晚饭，郑微提议大家早些回去休整，可以自行安排晚上的活动，李安安也建议几个人今晚早些休息，明天一早一起去吃另一家特色早点铺。于是天还没有黑，几个人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了。

沈童和蓝戾的房间里，沈童坐在沙发椅上翻看今天拍的照片，其实是在等蓝戾的反应，沈童好计划下一步要怎么办。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帮蓝戾过了这个跟张多文的结，不说解开，起码要让之后几天的行程能正常进行下去。

蓝戾坐在床上刷手机，一刻钟过去了，连个姿势都没换。沈童看出来蓝戾是不打算主动对她说什么了，于是打开箱子拿出洗漱的东西，跟蓝戾说：“我先洗澡了，晚上不打算出去了吧？”

沈童走进了洗手间，还没有听到蓝戾的答复，她透过镜子看到蓝戾放下了手机，长叹了一口气，感觉蓝戾有话想说。于是沈童扒着洗手间的门框，有些俏皮地看着蓝戾，问她：“嗯？”

蓝戾看到沈童可爱的模样，心里哪还有赌气的空。她抬起眉头和沈童对视，说道：“陪我出去溜达溜达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夕阳下，蓝戾手插着口袋，望着远远的橘色地平线出神。“一天之中，我最喜欢清晨和黄昏。”蓝戾用喃喃自语的音量说着，但全心关注着蓝戾动态的沈童听得真切。

“黄昏很美，像是从另一个星球射向地球的一束光。”蓝戾转过头，看着沈童的侧脸被黄昏勾出的光晕，嘴角浮上一个淡淡的笑。

“清晨很美，世界苏醒得悄无声息，神秘得像女巫的水晶球。”蓝戾接着沈童的话说了下去。

沈童偏过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我对清晨没什么印象，起不来床。”惹得蓝戾没绷住，笑了起来。

沈童和蓝戾一起笑着，等她笑累了，沈童对蓝戾说：“你终于笑了。”

蓝戾舒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沈童，说道：“刚才你看夕阳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笑。”

沈童正抬着眼看蓝戾，听她这么一说，一时间没能把目光从蓝戾的脸上移开，于是两个人并肩站在昏黄的日落里对视着，仿佛时间短暂地静止了。

沈童发现自己失了态，假装咳嗽了一下。

李安安在机场给蓝戾抛出的那个难题，蓝戾仍然没有答案，但刚才她的话那么自然地从自己的口中溜了出来，根本没有时间容蓝戾思考。

“下午......”沈童开口，故意拖了长音观察蓝戾的表情，看到蓝戾一脸坦然，她继续说：“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蓝戾继续插着口袋往前走，沈童赶紧跟了上去。“因为车上有别人。如果车上只有我和张多文，我也不会那么生气。”蓝戾为了沈童刻意放缓了步调，她直视着前方说着：“尤其是车上还有你，”蓝戾说完，觉得不够妥当，她没有看沈童，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和我最好的朋友们。”蓝戾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沈童，严肃地说：“不应该拿你们的生命去搏任何事情。”

沈童被蓝戾严肃的模样震慑住了，她愣在原地，看着在夕阳余晖下金灿灿的蓝戾，机械地点了点头。蓝戾看到沈童呆呆的模样，温柔地笑了，沈童注意到她薄薄的嘴唇被笑容拉扯得更加纤细。

“这次我们运气不错，逃过一劫，张多文也学到教训了，就这样吧。”蓝戾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潇洒一挥，表示事情过去了。

“你饿吗？我晚饭没吃饱。”沈童摸着自己的肚子，冲蓝戾扁了扁嘴。

蓝戾看沈童的表情有点怪罪她的意思，赶忙说：“难道是因为我？那这顿我请你吃。”

沈童灿烂地笑了，“不完全因为你，不过你请我吃就是了。走吧，我都想好了，就吃昨天那家卷粉。”沈童不由分牵起了蓝戾的手。

蓝戾第一次触碰到了沈童的掌心，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掌和凉凉的指尖，在初夏的傍晚格外怡人。蓝戾故意往后拖着沈童的手，让沈童像在拉着什么似地微微弓着身子往前冲。

“你怎么这么沉啊？”沈童在前面喊着。

蓝戾回道：“比你男朋友还沉吗？”

沈童没有回头，一边用力拉着蓝戾一边说：“他可轻了，你跟头老牛似的。”蓝戾笑了，觉得自己上扬的嘴角快要碰到笑弯了的眼角，觉得可能一张嘴就吃进了不少小飞虫，但她看着沈童卖力的背影，根本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