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起秋天……”

“炒栗子！”

“烤地瓜！”

“秋刀鱼！”

“鳗鱼饭！”

“…突如其来的食物抢答？”中野梓满脸黑线地看着她的两个前辈，相处了这么久，她依旧难以摸清楚这俩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唯前辈，我一小时前让你整理的货架你弄好了吗？”她叉着腰问。

“呜……”唯抖了下身子，战战兢兢地回过头，“阿、阿梓喵，我现在就去整理！”

解决了一个之后，梓再把目标转向趴在柜台上的另一个家伙。

“律前辈……很闲？”

“嗯！”律朝她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

梓还以她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脸，然后把抹布塞到律的手上，“既然很闲，那就去把那套鼓保养一下吧。”

“喂喂……我可不是你们店里的兼职生，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律把抹布扔到桌上，摊了摊手。

“哦？既然如此，那这位客人，需不需要我来给您算一下这几天在我们店里打鼓的费用呢？那套DW的鼓价格是五十万日元，折算成租赁的话，一小时大约是……”

“仔细想想，保养乐器什么的我最擅长了，交给我吧，中野店长！”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捡起抹布一溜小跑走了。

“……”

田井中律——休假中。

毕业两三年了，习惯了每天东奔西走的日子，突然一下子闲下来，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每天呆在家里，睡觉，打游戏，窝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闲来无事就跑去唯梓的乐器店里玩玩，有人陪她一起耍宝还是很开心的，还能顺便蹭晚饭。

“呀…梓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律抹完最后一块镲片，直起有些酸痛的腰，对着旁边的“工友”笑道。

平泽唯摸着头傻笑了两声，继续整理着货架。

“平时都是阿梓喵在管着这些，我连要做什么都不是很清楚，还好有她在……”

田井中律转头看到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目光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大力地勾过她的肩膀，笑道：“小唯队员也做得好！啊…真是让人羡慕的家伙！”

“哦～哈哈哈哈哈哈……挠痒禁止！哈哈哈哈……要来干一架吗！”

梓从仓库出来，就看见这俩货又在店里闹成一团，顿时额头上青筋暴起：“…你们俩个……给我过来！”

今天的晚饭是她们轻音部五人的聚餐，唯一直吵着说想吃披萨，于是她们就选在了距离乐器店两条街的披萨馆。

待她们三人赶到时，澪和紬已经坐在包厢里聊天了。

“哟呼～我们来啦！”唯一把推开门。

“抱歉，我们来迟了……”梓跟在后面走进来，连声道歉。

“哼哼……守时可是美德啊，中野同学。”律说着，大剌剌地直接坐在了澪旁边。

“还不都是因为你俩在路上一直磨磨蹭蹭才迟到的！”梓喊道。

“梓跟澪一样越来越暴力了啊……”律小声嘀咕了一句，感受到两道冷冷的目光投射过来，她立马噤声。

很快，话题又被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扯了过去，女孩们的聊天向来不着边际，她们可以从电视节目里的明星八卦聊到邻居家的猫咪生了几只小猫……只是今天，那个黑发的女孩相较于往常安静了些许。

田井中律大口嚼着嘴里的食物，余光停留在旁边低头喝奶油蘑菇汤的女孩身上，她又叉了一块披萨放进碟子里，然后无比自然地放到澪面前。

“呐，我们这周去露营吧？”律突然提议。

“露营？！”紬的眼里好似冒出了光。

“唯前辈知道露营是什么吗？”梓问。

“嗯…在山上睡觉？”唯一脸不明所以。

“啧啧啧，小唯队员……”律凑到唯的旁边，“说起秋天啊，那当然就是露营啊！”

“这个季节去，正是秋刀鱼最肥美的时候，晚上还可以搞BBQ哦！你想想，新鲜现钓的秋刀鱼，架在火上一烤，那咔滋咔滋的口感，那饱满诱人的汁水……”

“哦——我去我去！”

“唯前辈，口水…口水擦一下…”

“澪呢？”律转头看向澪，问。

秋山澪愣了一下，随即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异议。她面前的披萨未动一分，律皱了皱眉头，空气里像是有谁在轻轻叹息。

说起露营，田井中律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在野外拍摄的时候可不是天天都有酒店给你睡觉，大都时候都是风餐露宿。

摄影师这个职业远没有它听上去那么光鲜亮丽，毕业这几年，她总感觉像在做梦一样，每天都是在拍摄、选材、编辑……然后再风尘仆仆地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

她踏上过世界最北端的陆地，也攀上过海拔六千多米的山脉，当她在山顶抬头仰望时，感觉星空就在她的头顶。有时也会为了一个最佳的拍摄时机，在荒凉的田埂上等上一夜。

有那么几个暴雨的晚上，她缩在防水帐篷里，想念高中的日子，总是弥漫着红茶香气的部室，暖呼呼的下午，就连一向认真的后辈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打盹，唯总是趁她不注意偷走自己碟子里的蛋糕，还有…坐在对面的女孩，会轻声斥责她们吵醒了正在小憩的后辈。

“小律钓鱼钓得好像灵魂出走了……”

田井中律回过神，面前呈现着一张放大的脸。

“呜哇！”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连人带马扎翻到地上，“你要吓死谁啊，唯！”

“我可是召回你灵魂的人好吗！”唯也被吓了一跳，摸着胸口惊魂未定。

田井中律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今天是她们露营的日子，她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会钓一条大家伙上来做晚餐，然而截止目前，收获为…零。

她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水桶，再看看河里游得欢脱的鱼儿们，愤愤地把鱼竿一扔。

钓个鬼的鱼啊！吃了她那么多饵也钓不上一条，她挽起裤脚，捞起渔网，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哦——小律好狡猾，我也要玩水！”

“唯！等等！鱼都被你吓跑了啦！”

“让你们去钓鱼…又没让你们下河去摸鱼……”梓目瞪口呆地看着湿漉漉的俩人。

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了两声。

“哼哼…小律大人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律一脸自豪地举起手里的水桶。

“知道了知道了……”澪敷衍地应道，翻出一块毛巾扔到律的脸上，“快去换衣服！”

一番折腾下来，好歹也是吃完了晚饭。她们围坐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几轮酒喝下来，已是半夜。

唯最先撑不住，进去睡下了，梓和紬也打了个招呼后，先后钻进了帐篷。

律看了眼澪，问：“要去睡了吗？”

对方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于是她起身往火堆里又添了点柴，拿了块毛毯递给她，然后默默在她旁边坐下，一起看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律不去睡吗？”澪小声问道。

“还不困。”律随口应道，余光偷偷打量着身旁的女孩，她把自己包裹在毛毯里，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火光映衬在她精致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道阴影，律心里一动，收回了目光。

“律没想过要谈恋爱吗？”过了许久，澪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律微微愣了一下，澪从来没有和她讨论过关于恋爱的话题，印象中这大概是第一次。

“呃……没碰到合适的吧。”她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淡淡地说。

“也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律仰头望天，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家里都不会催的吗？”

“嘛，我妈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基本就是放养……”

“呵……真好啊，自由自在的。”澪轻笑了一声，望着夜空喃喃道，“我妈就经常说，要找到另一半人生才算完整，我也不太明白，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律转过头，看见她明净的瞳孔倒映着月光，知道她在想心事，难得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语气，“不过也许不需要什么理由呢？你喜欢一个人，就想一直和他在一起，那就跟他结婚，把他霸占了。”

“那要是之后不喜欢了呢？我是说，人总是很容易厌倦的吧……当你发现那个人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你还会想要和他过一辈子吗？”

律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一辈子太长了……”

“是啊……一辈子太长了。”澪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臂弯。

柴堆里的木头烧得噼啪作响，她们沉默了许久。

“或许是你想得太复杂了，澪。”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父母他们并不是希望你快点结婚，而是担心他们的小澪，太寂寞了啊……”

她低头看着澪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他们只是希望，当你开心时能有人一起分享，难过时有人安慰，害怕时有人陪伴，希望你能有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或许你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宝宝，然后看着他慢慢长大……啊，这么想来，一辈子好像也不是蛮长欸。”

“噗……”澪笑了出来，鼻尖红红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哲学了？”

“我向来博学多才。”律一本正经地说。

“笨蛋……”澪小声骂道，盯着火堆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我分手了。”

“嗯……”

“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呃……”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个，其实我前几天撞见他了……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律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说：“怪我识人不清，居然把你交给了那种渣男……那天就应该揍他一顿再走的！”

“笨蛋…跟律没有关系吧。”澪笑了，起身走进帐篷，顺带拿走了律喝了一半的啤酒，“好了，早点休息吧，少喝点酒，你胃不好的。”

律点点头，示意她先去睡，澪进去后，她一个人盯着燃烧的火堆发呆，思绪又飘到了前几天。

本来只是顺路给同事送份文件，谁知刚巧就碰见了那个男人，还揽着一个陌生女子一同走出酒店，傻子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顿时感觉怒从心中起，她强压下想要冲出去给他一拳的冲动，一个急刹停在那俩人身侧，降下车窗，盯着对方那张惊愕的脸，她冷冷地对男人说：“到地下车库来。”

律靠在车门边上，冷眼看着手忙脚乱想要解释的男人。

“说完了吗？”

“那个，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怎么想都无所谓，你自己去跟澪承认自己做的事情，然后，该怎么判断是她的事。”她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他。

男人面如死灰，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以为只有我这样吗？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吧，哪有交往三年连床都不让上的！我……”

本来正激动着的男人突然哑了火，眼前的女孩目光凌厉得像是能杀人，她一步步地朝他逼近，然后一脚踹在他旁边的柱子上，咚的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

“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还有印象吗，桥·本·君？”律盯着他，像是盯着一头猎物，明明比男人矮了一截的她，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男人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脸色铁青，差点吓尿裤子，他是真的有些害怕她下一脚就踹在他的命根子上。事实上，律也确实是想这么做来着，不过姑且忍住了。

真是的…我到底是在干嘛啊……

回过神来，田井中律又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抓起啤酒喝一口，却在桌上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啤酒罐已经被澪给收走了。

“算了算了，睡觉。”她挠了挠脑袋，转身进了帐篷。

夜已经深了。

…………………………

“田井中同学？”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M大的学生会会长，桥本枫，那个…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嗯…好。”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桥本本人，在那之前只是听说隔壁大学有这么一号人物，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又是出身名门，自然是女子大学里女生们八卦会谈的首要对象。

所以这位公子哥，来找自己干什么？

“请问，秋山澪是你的好友吧？听说你俩一起长大的？”

“是……”

“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田井中律把视线从咖啡杯移到对面家伙的脸上，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内心无端地生出几分烦躁。

外头的太阳毒辣，热浪裹挟着空气，蝉正在拼命地叫着。

田井中律蹲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腿，下巴磕在膝盖上，盯着桌上浅蓝色的信封出神。

“小律小律！”卧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唯探了个脑袋进来，“准备好了吗？等你去吃饭呢！”

“马上来！”她大声应道，慌忙把信封塞到抽屉最深处，跑了出去。

“律，你之前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说来着？”秋山澪拉了拉前方人的衣袖，问。

“啊嘞，有这回事吗？”

“明明就有！”

“啊哈哈…我忘了，大概不是什么要紧事啦！”律打着哈哈敷衍，看到她明显不满地蹙起了秀眉，连忙转移话题，“比起这个，我好饿…快去吃饭吧！”

今天是田井中律二十岁生日。

“笨蛋律，就算今天是生日，也不用喝这么多吧？”秋山澪不满地看着醉醺醺的家伙，叹了叹气，转头对友人们说；“我陪她在这里吹吹风清醒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待她们离开后，澪也顺势在她旁边的长椅坐下，望着漆黑一片的湖面发呆。

人工湖上吹来的夜风凉凉的，不似白天那般燥热。

澪把几缕头发捋到耳后，见律一直盯着自己。

“干嘛……”

律摇了摇头，还是一个劲地盯着她傻笑，手放在澪的脑袋上揉了两下，“我们家小澪澪真漂亮呐……”

澪顿时脸就红了，举起手做势要打她，“胡说什么呢！”

律收回了手，目光也转向湖面，墨染般的天空像是融入了湖水中，看不清它们的分界。

“秋天要来了呢……”她喃喃道。

以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其实秋天不是秋天，而是夏天努力想要停止下来的那段时光。

这么多年过去，田井中律也说不清自己是何时把心落在了她的身上，当她回过神来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像站在泥潭中央的人，想要挣扎却只会沉没得更快，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如果说要问她有什么生日愿望的话，那大概就是希望，这一刻可以无限延长吧……

“回去吧。”

“嗯……”

再次坐在桌前，从抽屉底下翻出那封信，盯了许久，终究还是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关于你上次说的事情，方便出来谈谈吗？”信息显示已发送，她合上手机，起身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