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小姐，快从树上下来，被老爷瞧见可了不得。”一五十出头的妇人，对树上那上身长袍，脑后小辫、头戴瓜皮帽，少年打扮的人央求。

“少年”压根儿不吃这套，她调整出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倚靠在枝桠上，不悦地对老妇人道：“嬷嬷您怕什么，想瞧就让他瞧去，一年到头都照不着面，外宅里藏娇还长脸了？”

嬷嬷深知她的脾气秉性，便苦口婆心地教导：“夫人本就是温婉柔弱的性子，膝下也没个儿子，小姐已经是金钗年，不能总逆着老爷来了，往后嫁人还得仰仗老爷傍身呢。”

“您怎么还奉承着这套老思想，按您这辈人的话，改元民国了，连皇帝都下了台，还有什么是不能变得？不就是没儿子，大不了我招个媳妇上门，我给我娘作儿子！”

“少年”最听不得这种让她依傍自个儿爹的话，她也不是心气高，无非就是不服气，明明都一个爹，凭什么外室的儿子就能将他完全霸占去，可怜她那只会凄凄落泪的娘亲，只能夜夜独守，盼夫君早日收心。

“小姐，万万不可胡言！”这话吓得嬷嬷心里一哆嗦，赶紧出言制止：“这世道一天一个样，再被那有心人听去，蒋家可要遭大劫了。”

“少年”不以为然道：“那他可得为心肝儿子盘算了，我这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哪天碎嘴一秃噜，这蒋家三代“单泵”不就绝……”

“蒋玥！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还不滚下来！”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前朝仙鹤官袍的男人，面容乍一看与树上那位无二般，细看也就棱角更分明罢了，都说姑娘随父，这该是妇人口中的“老爷”了。

而他身旁则站着一位先生打扮的女子，两个人方才从垂花门走入后院时，她便已经望见。

扎着未出阁女子常见的发饰，估摸一六几的个头，在那白白地鹅蛋脸上，画有两条细细的柳叶眉，杏眼中闪烁着炯炯光泽，不算小巧的五官，与那藏于外宅的江南女子相比，二人各有千秋。

对于父亲她是不屑地，话里话间尽是冷嘲热讽：“哟，您今儿个怎么舍得回来了？我那姨娘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嘿，原来您穿着官袍呢，您现在上朝都不知道哪跪去了，还摆谱给谁看那？给我？还是给后面那位女先生？”

气得蒋老爷“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后面的话语，倒是那位女先生为他解了围。

女先生缓缓前行到树下，用难以拒绝地口吻对蒋玥言语：“玥儿，乖孩子，快下来，那么高再不留神摔下来，疼先不算，万一摔出个好歹，往后可得长塌上了。”

“我打小就爬上爬下，怎么可能摔，我看你也就比我大个五六岁，凭什么叫我乖孩子，怎么着，你想跟我爹一辈分？”此刻的她整个就一混不吝，满身的光棍气。

女先生也不与她恼，只是轻描淡写的问：“知道什么叫阴沟里翻船吗？”

这方法倒挺奏效，说得蒋玥不仅恶寒，不知是分神还是出口的话成了谶，她的身子忽然摇晃几下，若不是及时抓住一旁伸手可及地树枝，只怕余生真只能长榻上了。

她彻底吓抖了腿，对女先生服了软：“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不说了成不成，您是萨满嘛，怎么能说一句灵一句。”

“不给你爹认个错？”

女先生嘴角轻轻挑了一挑，吓得她赶紧跟蒋老爷说：“爹，我错了，我以后听话，绝不再惹您生气！求求您别让姐姐作法了！”

“胡闹！这是请来管教你的的吴佳瑛先生，还不快下来见过先生！”

蒋老爷只恨平日里对女儿的放纵，但思来想去也怪不得他人，毕竟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那头，这边就没心力去管教了。

蒋玥头一回展现出姑娘家的柔弱，默默地对女先生道：“姐姐，您……您能抱我一下吗？我不敢下去了……“

“好～”女先生张开双臂，轻轻宽慰她：“不用怕，我接住你。”

女先生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抚平了她那颗空落已久的心。

“姐姐，能多抱我会儿嘛？”她诺诺的哀求。

“叫先生。”

“先生，能多抱我会儿嘛？”

女先生的发梢扫在鼻尖，她觉得痒，便悄悄扯了扯，尔后却发现手感顺滑，不禁又摸又拽地玩了起来。

“小手偷摸干嘛呢！”女先生试到一只不老实的小手对自个儿头发一阵蹂躏，便佯作恼怒，故意斥责道：“再不老实可就放你下来了！”

蒋玥却无辜地小声说：“先生头发好长，而且身上也香，不像娘身上，常年都是那香火味儿，闻起来就烦心。”

“你上辈子怕不是那只偷吃佛祖灯油的小耗子，被打杀久了便惧了那香火味儿。”

“那先生你呢？”

女先生觉得有趣，有意逗她：“说不准就是那被你吃掉供奉的佛祖。”

“噢，那就是来讨债的。”蒋玥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让人好气又好笑。

女先生不由分说地将她放下：“什么讨债的，我是来压迫你的！给我规矩行拜师礼！”

蒋玥不情不愿地跪下，嬷嬷立即将早已备好的茶盏递过去，蒋玥接过双手奉上：“先生在此，学生愿拜入麾下学业，一日为师，终身为…为娘？”

女先生无奈地扶额道：“这句可以省去。”

“噢，先生请受学生奉茶，受学生叩礼。”

女先生接过茶盏，却将她扶起身说：“磕头就算了，姑娘家以后只拜天拜地拜父母就成。”

“先生今后要与我一同住吗？”

“对，我得看住你这只小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