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玥手心里津出了汗,不住在裤子上摩挲,无措地对先生哀求:“我……我错了,您打我也好骂我也成,但别说这种气话,以后我全听您的,您能不能……能不能再原谅我一回?”
女先生不禁苦笑,忽然觉得自个儿多么的可笑至极,她站起身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泪,走过去为蒋玥理了理零散的碎发。
语气是那样温柔,可句句却如那难以复燃的死灰:“玥儿,有一点你得知晓,得记住,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那先生您……会原谅我吗?”蒋玥觑着先生,企图从先生的眼眸里找寻出答案。
女先生并未作答,只是轻轻抚摸她的头,转移了话锋:“带我进去吧,娘该等急了。”
蒋玥一听先生管自个儿的娘唤作“娘”,立即欢喜起来,牵起先生的手就往院里进,将迈过门槛儿便兴冲冲地喊:”娘!我跟先生来给您请早安了!”
嬷嬷从北屋内迎出来,笑容可掬地对两人说:“小姐,吴先生,夫人已然让老奴将早点备上,您二位快进屋。”
她带女先生来到嬷嬷跟前,询问起:“嬷嬷,今儿个早点有哪些?可有我爱喝的杏仁茶?”
“有那有那,晓得小姐您好这口,赶早儿就去给您买好了。”
嬷嬷欠了欠身,对女先生道:“只是不晓得先生好哪种吃食,有嘛想吃的,先生您言语,老奴明个给备上。”
蒋玥摇了摇那只握先生的手,笑盈盈地问:“先生,您爱吃什么?打这儿起兹要是您爱的,您想做的,我都爱,都陪着。”
嬷嬷偷偷瞄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中起了疑团:“那亲事早就不作数,小姐也该门儿清,可这话咋那么不对味儿?”
女先生看出嬷嬷面色上的细微变化,随即松开蒋玥的手,对嬷嬷行了个蹲安礼:“劳您费心了,我伴陪夫人餐食便可。“
吓得嬷嬷忙上前去搀女先生:“哎呦呦,您咋能跟老奴行礼,要行也得是老奴。”
“嬷嬷是长辈,我只是蒋把为玥儿请的先生,礼是该遵的。”女先生双手托住嬷嬷手臂,反将嬷嬷扶起。
她们的对话蒋玥哪听哪别扭,什么叫只是蒋把请的先生,那之前对待自个儿像痴妇一般的作态,先生又该如何解释?
“嬷嬷,您和先生唠着,我进屋陪陪娘。”此刻的她有些闹情绪,也就只跟嬷嬷知会了声,抛下女先生率先进了屋。
嬷嬷歉意的对女先生道:“误了您进餐,您多担待,老奴这就去小姐院里打扫。“
女先生目送嬷嬷远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满是疲惫,不止是乏在外人前要时刻保持的体统,更是乏那小人儿一味地无心。
她为什么会厌烦自个儿?难道是自个儿做错了?可那也是遵照姑姑教诲,许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断了与她的念想儿,回老宅里过活。
无论这决心有多么艰难,可她还得下,女先生终究是将自个儿说服,调整出个笑模样,缓缓地往屋内去。
当她挑开夏帘,坐在正中的蒋夫人瞧见她进来,喜笑地唤她:“瑛儿啊,快过来,让我好生瞧一瞧,个把年没见,出落得是越发水灵了,你阿玛额娘身体可好?如今居住在哪儿?“
“阿玛额娘在索伦,二老康健,劳您挂心了。”女先生向蒋夫人行过请安礼,平身走到蒋夫人一旁坐下。
蒋玥不解地望向先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撒谎,但先生应是有她的理由,也就没去拆穿。
“先生。”蒋玥把呈炸三角的碟子往先生面前推了推:“这个还温着,您吃这个。”
注:炸三角是由绿豆团粉加酱油凝固成冻,切成方块,加芝麻、咸胡萝卜、香菜末即成,这种馅儿叫“闷子馅”,包成三角状油炸,现今已经彻底失传。出处《北京梦华录之京城百业》
女先生没动那碟炸三角,起身绕到蒋玥那边,拿走了她喝剩半碗的杏仁茶,蒋玥伸手要夺却被先生一掌给拍下去。
蒋夫人忙出言制止:“瑛儿啊,可不能喝,那是玥儿剩下的,你要想喝明儿让嬷嬷去给买。”
“娘,没事儿的,我就今儿个想喝,我啊,就想抢她这口,您可不许偏心。”女先生笑嘻嘻地捧着碗,对蒋夫人撒起娇。
蒋夫人只能由她去了,还叮嘱:“好孩子,觉得冷就别喝了,容易吃坏了。”
女先生用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将碗中的杏仁茶吃尽,轻轻地放下碗对蒋夫人道:“娘,阿玛在北平还有处宅院,临回索伦前交给了仆从照看,我想去住几日。”
“哎哎,好,院子在哪?什么时候去,我让玥儿送你过去。”
“就今儿个吧,不远,就在四条胡同,我自个儿一人去就成,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衣物,也倒省去了收拾。”
女先生的手指沿碗边摸了一下,不知哪里缺了个不易察觉的口,将她的指肚划出一条痕迹。
蒋夫人抬手附上女先生手背,轻轻拍了拍:“好孩子,我叫洋车夫送你,可不准再推脱了。”
“诶,谢谢娘。”那看似笑逐颜开地模样,却让女先生用尽了全身气力。
指肚的划痕往外渗了几滴血,她觉得疼,偷偷在衣角擦了擦,淡红的血渍印在青白色的布料,如盛开的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