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阳光甚好,晴空万里,叫人看着就舒心。
女先生站在门户外,将胳膊抬起,向着太阳摊开手掌,光从指缝间透过照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干燥的热气灌入鼻腔。
“这天,不知还能再晴几日。”这莫名生出的念头,她容不得、也不想再琢磨。
女先生等了小半晌,最后失望地垂下手,迂缓地走向洋车儿,候在一旁的车夫赶忙抬起胳膊,由她搭着迈上去。
车夫快走几步到前处,弯腰拿起车杆握紧,正要开跑时,门洞内传出一声呼唤。
“先生!先生!”蒋玥跃过槛木,匆匆跑下台阶:“别走!我有话跟您说!”
她径直跑到洋车儿前,踮起脚用一只手把住车座边沿,另一只拼命去够先生的手,女先生把手往后缩了缩,丁点没有让车夫下杆的意思。
女先生平静地说:“玥儿,回去吧。”
“您不是原谅我了吗?怎么还要走?将将儿您还管我娘唤作娘那!”
蒋玥脚踮不住,索性两只手一起扣住边沿,使力将手臂撑起,她本想跳进去,可惜高估了自个儿,失手摔在车座上,半个身子在内,双腿在外耷拉着。
女先生第一反应便是担忧,她想要将小人儿抱过来,看看伤哪没,可理智又让这念头转瞬即逝,她缄默地低下头,即舍不得赶小人儿走,又怕末了儿伤了小人儿的心。
“您倒是言语啊!哪怕您要走,总得告诉我!我也好去琢磨,上赶着把您给求回来!我又不是您肚里的虫,凭您熬慆再多,我也难参透!“
蒋玥最气她这样,什么也不说,就一管憋肚子里,自个儿又没跟胡同口那老瞎子学过易,仅凭着瞎猜全蒙对的话,都能摆摊卜卦去了。
她就这样等着、盼着,终于等到女先生抬起头,往这边望过来,她已然做好先生将心思倒豆子地准备。
女先生伸手摸向她的脸颊,眼眸里满溢着怜爱:“玥儿啊,我昨儿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与你一起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当桃花瓣落满地时,你已然十八,穿着一身红衣,站在飞散地花瓣下……”
“先生,您还没回答我呢。”不等女先生说完,蒋玥将话打断,又补上一句;“您总说这些没溜儿的干嘛。”
女先生轻轻往外推着她的肩膀:“这就是作答,下去。”
“我凭什么下去!您要不带我一块,您也甭想走!”蒋玥倔劲儿上来,就一典型的无赖。
女先生争不过这犟驴,只能先哄着:“玥儿啊,我就是去宅院里䁖䁖,还能跑哪儿去,等你琢磨透了就找我去,好不好?“
“那我姑且信了您,门牌您得留下,总不能一条胡同我挨个串门儿去。”
“东边进,过个王爷府,第六户就是。”
蒋玥得了地址,麻利儿的跳下去,忽然又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咛:“回头我接您去,您可得等着我,不能颠儿了,您要是撒丫子了,我奔天涯海角也得把您逮回来。”
“好,不跑,回吧,我瞧着你进去。”女先生笑吟吟地对她摆手,催促她快走。
可一等蒋玥迈过门槛儿,估摸已经从影壁绕了过去,女先生收起笑容,对车夫说:“沿儿胡同第十一户。“
洋车儿在胡同里颠簸,车轱辘所经过的地方飞尘四起,女先生倚靠在车座一边,微风拂过,吹起的发丝在脸上扫动,她连理地心情都没有。
她该是怎样到的地儿?她自个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叩响门环时,守宅的姑姑见到是自个儿回来了,先是惊又是喜,可当听说老爷夫人已归西后,面朝着东北方跪地,重重地磕下去。
女先生走过去搀扶起姑姑,拉起她的手观瞧,记忆中这是一双青葱葇夷的手,姑姑将满二十五出宫,便被额娘请来,如今十四年过去,姑姑的手竟生出茧子,关节也变粗了,当年她也是被伺候过的人呐。
“姑姑,这些年让您劳心了,您该歇歇了,今儿后咱请下人,还是伺候您。“
女先生抚过那因冻疮留下的疤痕,心里泛着疼。
姑姑却微微摇了摇头:“姑娘,您的心意老奴心领了,如今您回来了,老奴想家去了。“
“可您既没婚配又无子女的,回去谁照顾您那?我如今也没亲人了,您不如就留下,咱俩做个伴,您百年后我给做孝女。”
女先生出言挽留,她怕如果姑姑也走了,自个儿连个可以亲近的人都没了。
姑姑忽然板起一张脸,对女先生道:“姑娘,这不合规矩,哪有主子给奴才哭丧的,姑娘是贵人,可是要进宫当嫔妃的。”
这让女先生想起那小人儿说的一番话,是啊,没了规矩难不成就不过了?
“姑姑,王朝早没了,今儿后也不提规矩了,打我这儿起就破了这规矩,您得安心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