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一下了整夜的雪,清晨雪停了,树桠、瓦片覆盖皑皑白雪,可用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来比拟。
而东跨院的北房内,蒋玥缓缓睁开眼,侧头向枕边望去,昨夜两人聊得有些晚,又因着雪天身子乏,这会儿先生仍在熟睡。
她悄悄起身下榻,为先生掖好散开的被角,蹑手蹑脚走到叠放衣物的凳前,就手儿拿了件大氅,披裹着往外卧去。
先去瞧了眼炭盆,盆内除了银灰的炭渣,木炭一点儿都不剩。
她想着:”先生还不知睡到哪晌去,这么个天儿不烧炭,骨头都能给冻透,倒不如自个儿挨点冻受个累,去取些木炭来,这边起完火,再去娘那头瞧瞧,一并给添了。“
有了成算,便折回内卧将大氅脱掉,从累叠地衣物下抽出自个儿的外袄,这会儿也不嫌勒脖子了,乖乖把最上边的扣系住,当套外裤时,她发现原本长及鞋面的裤腿,竟到了脚踝之上。
“这可是去年新作的,难不成……我又长个儿了?”
如今的她与头两年相比,的确窜高了不少,甚至同先生站一起,两个人已能平视。
虽嘴上嘀咕,内心还是欣喜的,她从柜子里翻找出皮革靴,将短了的裤角塞进靴筒,长发随意往后一拢,裹上大氅喜滋滋地出去屋门。
这一身,在雪中格外扎眼,黑靴、黑裤、鸦青大氅,就连毛领子都是墨色,凛凛寒风刮过,使她本就白皙的皮肤透出几分红。
蒋玥冲手心哈着热气,脚下一步打三滑,跟跄着穿过游廊,走向第三进的后罩房。
罩房内成垛的木炭与未劈的柴木,她取下挂在墙边的筐子,捡了几块木炭提溜着往回赶。
进屋后大氅都来不及脱,匆忙拿洋火儿、点木炭,好不容易将炭盆重新燃起,脸颊还被自个儿抹出几道黑印子,活脱脱一只猫儿。
她也不去洗一洗,就顶着这么张脸跑进内卧,麻利儿脱掉外层衣物,只留亵衣亵裤钻进被窝,抱住先生取暖。
女先生正梦到和小人儿蹲在火边烤红薯,她伸手去拿烤好的红薯,本该热气腾腾的食物,却寒得人冷不丁一哆嗦,这一抖,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您是作什么噩梦了?好端端地怎还哆嗦。”蒋玥言语着。
将要把脸凑过去蹭先生。女先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脑袋抵住:“你挖煤去了?”
她眉头蹙起,些有不满道:“我就生了个木炭,怎还成挖煤了?”
“都言语多少回了,木炭不用你生,哪回都是,抹成花脸就爱往我身上蹭,三年了!衣裳都因你洗不出来几套了!“
女先生替那些被丢掉的衣裳,宣泄着愤懑。
蒋玥却满不在乎地说:“不就几件衣裳,四季衣裳年年不落地给您换,您还在乎那点?”
“我怎就不能在乎,不能心疼了?就算不提衣裳的事,瞧瞧你买物件的架势,一块银元的东西恨不能给人两块,真当家里长了摇钱树,见天儿守着晃银元?”
女先生气她败家,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瞧着就心疼。
蒋玥听着搓火儿,可也得耐住性子,只能应付:“每月进账,我都上交您了。”
“那也管不住你当散财童子,打今儿起,把铺里的账本交我,没我话,你一个子儿都别想动!”
小人儿糊弄人的本事,女先生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这么说一准是有猫儿腻,还每月上交,骗傻子那?
这下蒋玥傻了眼,看样子先生是要来真的,账本一交,就不能随意在账上支钱了,她在茶馆养得那俩蓝靛颏儿,估摸得饿死一个。
她立即坐起身,给先生揉腿献殷勤,跟含了蜜糖似的:“先生言语的真对,您这么操心,我着实是不落忍那,这么着,您撒撒手,全当给我的磨练,这会儿娘该是起了,咱要不先去娘那边,完事我还得去各铺里转转,买卖好了才能供您吃香喝辣不是。”
女先生嗤笑一声:“呵,瞧买卖假,瞧你那俩鸟祖宗是真吧?”
“您,您都知道了?”她还以为自个儿瞒得好,可倏然被这么一拆穿,觉得脸都臊得慌。
女先生将身子倚在枕头上,抬手抹她脸上的黑印子,笑吟吟地说:
“当我耳聋那?去喝那几回茶,就听俩小东西叫得啊,跟你是一样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