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ET/IL

“……真倒霉。”

我看着遗迹外如瀑布般的暴雨，脱下几乎湿透的衣服，轻声抱怨着。

突然这么大的雨，还好及时找到了遗迹，不然肯定要感冒。一个人在野外感冒可不是什么可以一笑而过的事……这么看或许是幸运也说不定。

不不，怎么想都是坏运气吧。

傻站在遗迹门口半天，不见雨势有变小的迹象。我踌躇了一会儿，拿上匕首，准备探索遗迹。

旧人类的遗址虽然偶尔有危险，但也有很多有用的东西，像我拥有的储物戒指和里面的被子就是我刚开始旅程时找到的，手上这把用了快两年却依旧锋利的匕首也是。

希望这里能有有用的东西。

将衣服挂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我吐出一口气，朝着遗迹深处进发。

这个遗迹的一层并不大，也没几个房间，房间里都是一些黑色透明晶石一般的方形物质。在一层的尽头，有着向下的螺旋式阶梯。

没有向上的阶梯。

（只有……向下的？）

我皱起眉头，思考着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不是没见过有着地下室的遗迹，但像这样只有下层没有上层的遗迹我还是第一次见。

“讨厌的感觉。”

我嘟囔着，走入这幽深的黑暗。顺着楼梯向下，没过一会儿我就走到了底部。稍稍站在原地，等到视力适应黑暗后，我环视这个地下室。

整个走廊由深蓝色的物质构成。我试着敲了敲墙壁，它发出了清脆的回响，似乎是用金属制成。这片用深蓝色金属构成的墙壁里镶嵌着许许多多方形的透明晶石，晶石后面似乎还有别的空间。我向前走几步站到透明晶石前，眯起眼看向里面的空间。

——骨头，看下去像是人类的骨头。

这里是牢房。

我深吸一口气，将不愉快的回忆压下去。人类残渣的牢房也是这样，将罪人或者异端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将人的骨头丢在里面，绝望吞没理智……不，不要再想了。

这里是遗迹，自然是旧人类的牢房。

哪边都是一样的该死。

我用指甲狠狠地戳自己的腰，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我是来寻找资源的，不是来伤感或迷失自我的。

调整好心态后，我继续前进。

不过，牢房又能有什么资源呢。

我不抱任何期望地继续前进，偶尔看几眼晶石内部。有些晶石被破坏，里面没有尸骸，但这只是少数情况，大部分晶石还是完好无损，里面基本上都有白色的骨头。我注意到有些人的骨头少了好几截指骨。

他们被活活饿死了。

得出的结论令我反胃。不管是不是处刑者故意为之，这些景象和联想都令我不适。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探索。

在我的耐心差不多到达极限的时候，我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有一间牢房。

与其他牢房不同，这间牢房并没有被封上，也没有被打碎，而是有着像门一样的缺口，像是专门供人进出一样。

牢房里，有个女孩子。

一个躺在敞口水晶棺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并不是白骨、有着异色头发的女孩子。

（被赶出部落先我一步找到这的异端？）

我立刻绷紧神经，抬起匕首，警惕这个似乎在睡觉的少女。

异色头发是异端的特点，部落之间或许有斗争，但在对异端的态度上出奇的一致。只要发现异端，他们就会将其杀死，以向神明表示他们的虔诚，祈求神明的原谅。虽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也不觉得异发是什么原罪，但她不一定会相信我对她没有敌意。

保持警惕总是对的。

过了大概五分钟，少女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我慢慢地靠近她，左手放到她小巧的鼻子前。

没有气息。

她死了。

我松了口气，放松下来。过度的紧张让身体有些酸痛，于是我在水晶棺边缘坐下，看几眼这位不幸的少女。

（……好漂亮。）

放下敌意好好观察这位少女，我惊讶于她出众的美丽，异于常人的发色更是给她了一种新奇的美感。撇开偏见，我敢肯定她会受绝大部分人的欢迎。

但也可惜，她的发色异于常人。

也只不过如此。

我不禁苦笑，怜悯地看着她，也看着自己。沦落到这个处境，我和她又该怨恨谁呢？人类残渣？惹怒神明的旧人类？还是神明？

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叹一口气，抚摸少女的长发。她的长发很柔顺，也很漂亮，而这样美丽的事物却为她带来灾祸。

“真可怜啊，你。”

我低低地说着，注视着仿若另一个我的她。鬼使神差的，我伸出了手，抚摸她的脸颊。

她的眉毛抖了抖，然后睁开了眼。

琉璃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我。

“——！”

心脏骤停。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做出动作，右手握着的匕首刺向她的脸颊。铛的一声，匕首刺在距离她眼睛越半个指头的空气上，发出了本不应该出现的金属碰击声。

打不过。

判断出我无法对她造成伤害，我立刻向后撤几步，站在门口，戒备地看着慢慢坐起身的她。

战斗，还是逃跑？

很显然我打不过她，但逃跑的话我也不能确定我的速度有她快，而且外面下着暴雨……但不跑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逃跑吧。

我慢慢地后退。一步，两步。正准备扭头全速狂奔的时候，她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诶？”

“诶？这个问题很奇怪吗？这个时代的人的习惯是只穿内衣吗……还是言语不通？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听不懂。”

“这不是听得懂吗？”

我所指的听不懂是指不懂为什么你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我讲这些……我明明刚刚还拿着匕首袭击你吧。

无言叹一口气，我稍微放松身体。既然她愿意交流，应该是没打算袭击我了。她说了「这个世代」，那她大概是旧人类……或是旧人类的产物？

“没穿衣服不过是因为淋湿了而已。”

“这样啊。”

她说着，手指摸了摸嘴唇，陷入沉思。我稍微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她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一样抬起头看向我。

“你要去哪儿？”

“和你没有关系吧。”

“好像也是。”

她干脆地结束了对话，继续沉思。我无言转身，离开房间。

希望雨已经停了。

雨下的更大了。

“搞什么啊……”

我无语地看着雨幕，叹了口气，在角落蹲下。寒气逐渐涌入遗迹，没穿衣服的我感到寒冷，只好蜷缩身体。

这么下去，还是会感冒的啊。

“你很冷吗？”

稍远的地方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我瞥了一眼，她从遗迹深处走了出来。

“还好吧。”

“你的体温降到35.6℃了，再这样下去会感冒。”

“不要拿旧人类的体质和人类残渣比。”

人类残渣能忍受较低的温度，但自幼体弱多病的我可就不好说了。我有些后悔自己的逞强，但也不愿向她求助。

“你怎么知道我的体温的？”为了转移话题，我向她发问。

“系统自带的功能而已，一般不是战斗型的人偶都会有这个功能，为了及时帮助人类。”

“系统？人偶？”

“啊，这个时代是没有相关的知识吧。”她眨了眨眼，“我是机械人偶的巅峰，「神迹人偶」系列第七作，奈，请多指教。”

“……听不懂。”

“反正不是人类就是了。”

“这样。”

机械人偶，我依稀听说过这个东西，好像是旧人类研发的仿生机器人一类的东西……类似用机械制成的人？

“喏，给你。”

温暖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肩。我转过头，她将我的衣服递给我。

“不是说了，我淋雨了——”我皱了下眉，接过衣服，干燥的触感让我吃了一惊，“——干了？怎么会……”

“我用魔术加热过了。”

“魔术？”

“这个也没落了么……简单来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妖术？”

“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抚摸衣服，有种像被太阳晒过的暖暖的温度。我犹豫了一会儿，穿上衣服，继续看着外面的雨幕。她也跟着看去。

“异常的雨。”她说，“这个时代很常见吗？”

“我是没怎么见过。”

她点了点头，走到遗迹门口，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滴，注视着这些雨滴。

“……Alice。”

“什么？”

“没什么。”

她轻声说了什么，但我没能听清。她转过身，莫名其妙地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毛。

“你看什么？”

“……命运吗？”

听不懂的回答。还没等我叹气，她倒是先叹气了，垂下眼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

雨不停地下着，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声音充斥在我和她之间。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本来打算去找个人，估计是找不到了。”

“为什么？”

“大概是死了吧。”

“啊。”

她是旧人类时代的产物，她认识的人自然也不会有活下来的。

“……抱歉。”

“没事。”

“还有，那个……谢谢。”

她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道谢了。”

“很少被别人帮助过，有些忘了而已。”

“是吗，那还真是彼此彼此了。”

她自嘲地笑着，继续说道。

“谢谢你唤醒了我——我也忘了。”

唤醒……吗。

“在这个时代醒来，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件好事。”我说，“你的发色……会被别人攻击的。”

“我的发色？”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摆出疑惑的表情，“就因为这个？”

“是的。”

“……莫名其妙。”她嘟囔着，“不过，你没有攻击我啊？”

“……我攻击过吧？”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受惊罢了。”

“好吧，确实如此。”我叹了口气，“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不如说我也是被排斥的人……同病相怜，差不多这种感觉？”

“我明白了。”她说，“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哈！？”

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不，我根本无法理解她的逻辑是什么。

“为什么？”

“唔……命运！”

“我不明白。”

“你是我的命运，所以我决定跟着你，就是这样。”

“……完全无法理解。”

“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做个伴也挺好吧？”

她微笑着，朝着我伸出手。

“把我唤醒在这个对我不利的时代，还请你负起责任。”

“强词夺理。”

我无视她伸出来的手，目光移向别处。

“随便你，反正我都无所谓。”

“是么，太好了。”

她开心地笑了。

“那么，请多指教了。”

“…………”

反正，也无所谓吧。

这个人偶不可能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我默默注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