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R
满月。
睁开眼，我看见了窗外那轮圆月。
身边，熟悉的温度并不在。
“……奈。”
我嘀咕着，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另一扇窗户旁边，忧郁地望着月亮。她的脚边似乎画着什么。
“奈。”
我呼唤她。她回过神来，冲着我笑了笑。
“吵醒你了吗？”
“没有，只是突然醒了。”
“……直觉么。”
“什么？”
“没什么。”她微微摇头，在床边坐下，“不继续睡吗？”
“奈呢？”
“我还要等一会儿。等月亮升到正确的地方。”
“要干什么吗？”
“嗯，要使用大魔术哦。”她温和地笑了笑，“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大魔术……？”
“魔术你知道吧，我和你解释过，通过魔力快速做到人类能做到的事，并省略其过程，比如生火。”她打了个响指，小小的火苗出现在她的指尖，随后立刻散去，“越是难以做到的事，魔术花费的魔力就越多，所需的时间也越多……其实这些不过是因为人类群体潜意识认为难以办到罢了。而大魔术就是通过各种暗示，使魔术师的潜意识得到升华，强行暂时成为群体潜意识的领头者，从而暂时改变群体潜意识，以实现某种难以成功的魔术。”
“……不懂。”
“意思就是要用比较厉害的魔术啦。”
“为什么突然要用这个……？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哦。”她摸了摸我的头，“澪只要安心睡觉就好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低低地说，“那，是要发生什么吗？”
“…………没有哦。”
“奈，你在瞒着我什么？”
“没什么。”
“骗人。”
她沉默了许久，默默摇了摇头。
“我……是有事在瞒着你，一时间说不完。”她说，“所以，我明天再告诉你，好吗？今晚先睡吧。”
“这个大魔术，是要做什么？”
我直直地看着她。她撇开目光。
“奈，你打算做什么？”
“……澪。”
“这个大魔术，与我相关，对吗？”
“……”
“告诉我，奈，告诉我，我想知道。”
“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一定要明天早上？”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奈，你打算做的事，为什么我不能现在知道？是因为我知道后会阻止你吗？”
“澪，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让你早点睡而已。”
“你不说，我就不睡。”
我倔强地瞪着她，她和我对视片刻后叹了口气，垂下头。
“……看来和平解决的方法是没有了啊。”
“什么？”
“安里奈绪，她死了。”
“死了？她不是——”
“是被人杀死的。”
她平静地说着，被我握住的手却用起力。她的力道大的我有点痛，但我根本做不出反应。
安里奈绪，被人杀死……？
——「小奈绪她死了。」
恍惚间，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安里小姐……她……为什么……”
“她被那个国家派人杀了，在第七人偶完成之时。”她看着我，低低地笑着，“所谓的灭口。”
——「那些人渣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为了不让别的国家拥有这个技术。」
“……爱丽丝呢？她应该……”
“他们研究出特殊的子弹对付爱丽丝，而那些子弹确实生效了。他们在安里奈绪面前将子弹射进爱丽丝身体，确确实实伤害到了爱丽丝。”
——「好久没受伤过了，意外的疼呢。」
“在爱丽丝失去行动能力后，他们杀死了安里奈绪。”
——「爱丽丝没能救下小奈绪。」
“再然后，不死的「永恒女巫」苏醒，将他们尽数杀死。”
——「如果爱丽丝的能力能再强一点……」
“澪，为什么永恒不灭的爱丽丝会有妹妹？是因为她的妹妹也同样永恒不灭吗？”
“……诶？”
不知为何，她突然像我提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我愣住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妹妹体质很弱，并且一度病危，而爱丽丝连感冒都未曾得过，我也从未听说过有另一个「永恒女巫」的存在。”没等我回答，她自问自答般否定了这个猜想，“那，她们仅仅是名义上的姐妹吗？不，不是这样的，她们毫无疑问是亲姐妹，这是爱丽丝亲口承认的。”
爱丽丝·梅尔。艾尔·梅尔。
她们是彼此承认的姐妹。
“我们先默认艾尔和爱丽丝一样，换一个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爱丽丝为什么执着于制造一个永恒的人偶？”
“因为……她觉得寂寞。”
“她很寂寞。但艾尔的存在，应该不会令她这么寂寞才对。”
“也就是说——”
“艾尔·梅尔是会死的。”
她微微一笑，抚摸我的头发。
“那么，仅仅制造一个永恒的机械人偶，爱丽丝就不会寂寞了吗？”她问，“澪，你应该在那个图书馆看到了安里奈绪的论文了吧？”
“……「机械人偶无法产生情感」，你是指这个吗？”
“她的结论是正确的，如果没有「神明」的允许，或者说没有「神明」的「祝福」，机械人偶是不会拥有感情的。”
“明明奈你——”
“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哦。”她打断我的反驳，“我们先设立一个前提，爱丽丝从最初就知道这一点，又或者说无所谓这一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会执着于这个呢？机械人偶明明无法填补她的寂寞。”
“……”
“我们再换一个角度，除了安里奈绪，有谁和爱丽丝一样，执着研究这个永恒的人偶，那是谁？”
“……那个国家。”
“没错，那个魔导技术世界第一的国家。这个国家又为什么执着研究永恒人偶呢？”她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一般对我提问，“他们最后对爱丽丝出手了，所以排除爱丽丝武力威胁的可能性。或许一开始是爱丽丝的提案，但最后他们觊觎了这个成果，甚至因为害怕别的国家也得到这个技术，所以想把爱丽丝和安里奈绪全部灭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在爱丽丝和安里奈绪死亡以后，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再制造出她这样的永恒人偶。
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永恒人偶。
不会死亡，不会老去，永恒的人偶。
——不老不死。
机械人偶本不应该拥有感情，但她却有，并且感情丰富地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奈。”
爱丽丝的妹妹体弱多病。爱丽丝希望有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不老不死的机械人偶。
“奈……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所谓魔术……能做到，记忆，或者说人格的复制吗？”
我近乎恐惧地望向她，祈祷着她能否定我的猜想。
“人格的复制理论上是无法做到的。”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灵魂的转移，是可以做到的。”
她的补充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毒素流入血液，在我的心中四处蔓延。
“奈，你——”
“嗯，第七作虽然有搭载逻辑系统程序，但并没有搭载智能AI。第七作只是个「载体」，完美规避了灵魂记忆和肉体本身记忆冲突导致精神错乱的问题。”奈语气轻松地说着，“我——曾经是人类，也就是你说的旧人类。”
“奈——”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真挚的感情，“我，究竟是谁呢？”
她是谁？
“你是艾——不，不对，如果你是艾尔，爱丽丝应该在你身边才对。”我茫然地说出我的结论，“你不是艾尔……但你知道爱丽丝和安里奈绪的故事……你是——”
“嗯，你果然很聪明。”她笑着说，“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里奈绪，一个躲过死亡的人。”
“…………”
我沉默了。虽然这是在她的提示下我自己推导出来的结论，我依旧不太能相信这个事实。
她是安里奈绪。
“来听听小女孩最后的故事如何？”她柔柔地说着，“安里奈绪的——我的最后的故事。”
Little girl's story/Truth
从前，有一个运气不好的小女孩。
小女孩因为先天没有魔力，被家族排挤，被同学霸凌，被所有人鄙夷。所幸，她有个爱她的妹妹，但就算是妹妹，最后也在家族灭门的变故中死在了小女孩的面前。
在一段痛苦的时间后，小女孩被邀请到某个顶尖的科研院，和她的暗恋对象爱丽丝一起研究「神迹人偶」。数年的辛劳研究后，小女孩成功了，她也因此获得了众人的尊重。
故事完美结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是故事的结尾，而非现实。
研究完成的一周后，小女孩和爱丽丝收到政府的审查要求，她们要为审查人员讲解如何使用第七作，以证明她们的研究圆满完成。
在讲解完毕使用方法后，审查官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随行的人拿出手枪，对着爱丽丝不断开枪。爱丽丝在小女孩震惊地注视下倒下，不再动弹。
然后，小女孩也被射杀了。
再次睁眼时，出现在小女孩面前的是一脸冷漠的爱丽丝，以及她身后满地的尸体。
“……抱歉。”爱丽丝在道歉后消失在了实验室。
小女孩注意到不远处的自己的尸体，以及这具陌生的身体。
——她的灵魂被移入了第七作。
被捷足先登的政府首脑自然暴怒如雷，试图强行把小女孩的灵魂从第七作内抽出。然而爱丽丝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在设计的时候增加了防止外界强行抽取容器内灵魂的功能。除非小女孩愿意，没有人能和她灵魂互换位置。
威逼利诱全部无效后，他们把小女孩关入了监狱。
两个星期后，爱丽丝再次出现在小女孩的面前。
“你是来让我死的吗？”小女孩问爱丽丝。
爱丽丝制造了一个容器，用来承载陪伴爱丽丝的人的灵魂——艾尔·梅尔的灵魂。为了这个目的，爱丽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自然想到过有人先一步使用容器的可能性。她肯定留了后手。
所以，她的出现，对失去了肉体的小女孩来说，无异于死亡。
“——不，爱丽丝不会对你动手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小女孩感到疑惑和些许期望。爱丽丝疲惫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艾尔她……在知道你在第七作里面后，自杀了。”
艾尔死了，所以爱丽丝没有动手，而不是别的原因。
小女孩对自己的幻想感到了苦涩，自嘲地笑了。
爱丽丝提出带小女孩逃出去，以作为自己过分行为的补偿。小女孩拒绝了，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丝牵挂。
“可以的话，等人类灭亡以后再叫醒我吧。”
小女孩说出最后的愿望，开始了无法自行苏醒的沉睡。
几百年过去，旧人类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价，终是灭亡。
又过去了几百年，一位新人类闯入了小女孩的沉睡之地。
小女孩醒了。
安里奈绪成为了奈。
※ ※ ※
“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了哦。”她轻抚我的脸颊，“澪，我很感谢你唤醒我，我的记忆的最后一部分是你，我真的很开心。”
“……为什么，要说的好像你就要死了一样。”
“不要在骗自己了，澪，你察觉到了吧，我想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在听到第七作的能力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我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你知道的，澪。”她轻轻笑了，“我，会和你互换灵魂。”
我的身体残破不堪，她的身体永恒不灭。互换灵魂以后，我自然就可以活下去。
但是——
“这样的话，你怎么办！”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喊道，“你会死的啊！你死了的话，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言。
“对了，那个女巫不是说，东方有救我的方法吗？没必要一定要这么做吧！”
“没有了，澪，即使再走过去，也没有更多的方法了。”
“不试到最后的话，又怎么会知道！”
“因为那个女巫是爱丽丝。”
我身体一颤，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救你的方法，是我。”
“怎么会……不，不对，你骗人，爱丽丝为什么要救我？她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因为，你是艾尔啊，澪。”
……诶。
我是……艾尔。
视野逐渐模糊，大量的记忆涌入大脑。头好痛，好痛好痛。她安抚地抱住我，我死命抓住她的手，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爱丽丝是「肉体永恒」，而你是「灵魂永恒」。你会携带着记忆转世，但数百次的转世让你的灵魂负担越来越多，也因此下意识开始回避前世的记忆……另外，你身体虚弱，活不过18岁也是这个能力的副作用。”她轻轻地说，“你和爱丽丝，与其说是被神明祝福，不如说你们是被神明诅咒的姐妹。”
神明。仪式。爱丽丝。咳嗽。死亡。
转世。回忆。相遇。死亡。
转世。回忆。相遇。死亡。
转世。回忆。相遇。死亡。
…………
数百次的转世后。
转世。相遇。回忆。死亡。
转世。相遇。回忆。死亡。
转世。相遇。回忆。死亡。
再然后——
转世。相遇。死亡。
“我……逐渐想不起来了……”
“因为害怕你彻底想不起来她，爱丽丝开始着手研究永恒的容器。”她说，“这就是她的目的，她想以此让你避开活不过18岁的诅咒。”
“然后……你使用了第七作。”
「爱丽丝……姐姐，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在那个白色的房间，我否定了爱丽丝的做法。
「就算我死去，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让安里小姐去死。」
然后——
“然后，你自杀了。”
为了彻底让爱丽丝的方法无效，让她明白我的决心。
我和她同时沉默。头痛稍微有所缓解，记忆还是一片混乱。我拼命整理着记忆和思绪，然后，意识到一件事。
“我和你的相遇——”
“是爱丽丝的算计。”
她垂下眼，轻声喃喃着。
“她在修改了第七作的程序，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她答应我不对我主动出手，于是想到了这个方法——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你献出容器。”
“……她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爱丽丝无关。”
“怎么会无关——”
“她保留了我的记忆，让我在知道你遇到了金发女巫的时候意识到她的计划。她给了我选择，是否要按照她的计划和你换命。”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的选择，你也看到了。”
“可是！这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公平！操纵你的感情什么的……太过分了！”
“那天晚上，我和你说过的。”她温和地笑着，“我对你的爱，不仅仅是出自程序，更是发自我的灵魂。”
“……奈！”
我哭喊着抓住她的手，靠在她身上。眼泪一滴一滴地坠落，落在她连衣裙上。她温柔地抱住我，无言地安慰我。
“我不要……我拒绝你的提议！你不许和我换身体！”
“拒绝无效，这不是提议，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你每次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都在撒娇任性，现在让我任性一次也没关系吧？”
她在我耳边细语，轻轻地笑了。
“澪，我叫你澪没有关系吧？我曾经恨过爱丽丝，恨她为什么这么对我，也思考过要怎么报复她。说实话，我一开始在那场大雨里感受到了爱丽丝的魔力，也察觉了她想干什么，也知道你就是艾尔……最初跟着你，我或许是有一丝邪念，想让你痛苦来让爱丽丝痛苦——现在也是，只不过稍微改变了点。”
“奈……”
“以前有句话叫「父债子偿」，所以……你作为爱丽丝的妹妹，让我稍微报复一下也可以吧？”她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着，“我要你永远记住我，然后在我死后一直痛苦——这是我在某本书上看到的情节，也是我对你的报复哦。”
“这种事情……太过分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睡觉了。”她轻声说道，“晚安，澪。”
“奈！我不要！”
她的手指搭在我的脖子上，困意席卷我的脑海。我拼命睁大眼睛，用指甲掐着手掌。她温柔地笑着，将我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然后握住我的手。
“我爱你，澪。”
“奈……”
意识越来越远，冗杂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开始暴动，我逐渐看不起她的脸。
“……奈。”
然后，失去意识。
※ ※ ※
我逐渐苏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感觉，是疼痛，钻心的疼痛。
“好痛……”
我呻吟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什么啊，爱丽丝那家伙，什么时候改成这样的。”
根本不是礼美的脸，是安里奈绪（我）的脸。
“奈！”
澪大喊着抱住我。有液体滴在肩膀的感觉，这家伙又哭了啊。
“你还真是……爱哭啊。”我无奈地顺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我现在还没死呢，到我死的时候你又会哭成什么样。”
“……都怪你！本来该哭的是你才对！”
“没法反驳就是了。”
如果我眼睁睁看着她死掉，我也不可能忍得住吧。
爱意涌上心头，确认自己对澪的爱并不是完全来自程序后，我放下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眼泪也跟着充盈眼眶。
“……真是太好了，澪。”
“一点都不好！”她从我身上离开，恶狠狠地瞪着我，“魔术的资料在哪？我怎么找遍系统都没找到！”
“我删了啊。”
“你！你你你你！”
开玩笑，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留给她，现在的我没有反抗能力，她要是打算乱来我可拦不住她。
开心地揉了揉她的头，我忍住剧痛，慢慢坐起身。
“我们还有大概三个月的时间，不是吗？”我故作轻松地微笑，“三个月呢，多长的时间，想开点。”
“……不要说的这么无所谓啊！”澪嘟囔着，把我抱起来。
“开心地度过，总比每天哭哭啼啼地度过好吧。”
“说是这么说……”
“不要这样子啦，笑一个~”
她扭捏了一会儿，不情愿地笑了笑。说实话看着自己的脸露出这么微妙的笑容还挺奇怪的……还需要适应啊。不过我以前也没怎么笑过就是了。
“轮椅，轮椅……啊，在那里。”
稍微找了一下，我看到放在角落的轮椅。示意之后澪将我放到轮椅上。
“我们出发吧？”
“去哪？”
“去任何地方。”
我冲着澪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好。”
“……走啦。”
澪红着脸撇开头，径直走向门口。我不禁微笑，操控轮椅跟上她。
“害羞了？”
“……才没有。”
“坦率一点嘛~”
“没有就是没有！”
“真可爱。”
我轻轻笑着，抬头看向耀眼的太阳。
和她一起，踏上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