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玥这番话落在女先生心里,就如一根细小的针刺进皮肤,渗入到血管里,每随着流动不止是疼痛,乃至于要命。
如果当年因父母之命,自觉该是这家的媳妇儿,可如今,就算不曾有床笫之事,也与这人同床共枕几年,假若婚不能成,又该何去何从。
她的忧虑,蒋夫人应是明白的。
蒋夫人握住女先生搅在一起的双手,试图让她安心,尔后对站在先生身后的蒋玥道:“玥儿,过来娘身边,娘有几句话想问你。”
蒋玥怎么会不明白娘要问的,可娘都发话了,她敢不从嘛,只能磨蹭着过去,低头候在一旁。
“放在旧黄历,及笄后你就算成人了,该到成婚的年岁,娘问你,十五你若觉早,那何时才算晚?真要拖到瑛儿二十五、六,你才肯完婚?”
蒋玥心中不快,小声嘟囔:“三年都等得了,再等个五六年又何妨?我总不会作那薛平贵,白让先生等个十八年……”
“咕哝什么那?”蒋夫人瞪她一眼,音量高昂起一度叱:“将将儿的言语,听进去没?不怪娘责骂,你这年岁最不定性,等来等去,只怕要枉费瑛儿的年华。”
蒋玥听去心肝都跟着颤,这话要让先生吃了心,转头又给自个儿拿住,再车轱辘话来回说,今儿后的日子可甭想过舒坦。
都这当儿了,还敢再争求本心所要的,只会是两种,一则脑子里不倒个儿,蠢到底救不了,二纯粹吃饱了撑的,嫌生活无趣找罪受。
显然她哪种都不是,就赶紧往回圆吧。
她微弓下背,手耷拉两边,一副太监听候主子差遣的样,低头迎合:“全都听得真儿那,娘言语的是,完婚得有个好日子,我和先生听您的。”
“瑛儿属兔,正七迎鸡兔,正月不成,大年下的天又寒,不如就定在七月初七,赶上乞巧节,还有双吉之意。”
蒋夫人侧头向女先生望去,慈爱地问:“瑛儿啊,你怎的看这日子?”
“娘选得日子,哪里会不好。”女先生心中阴霾全无,自然喜形于色。
蒋玥仍旧是低着头,却不悦地撇动嘴角,寻思来寻思去,总有种入了圈套的错觉,娘责怪自个儿不为先生考虑是假,催完婚是真吧。
有句话说得好,母女连心,蒋夫人大概也感受到她的不满,不但没发话让她坐,还故意似的,继续与女先生唠话:“瑛儿啊,姑姑是不是还在老宅里住着?”
“是,姑姑即没婚配又没亲人,我便请她留下来,便作亲人看。”女先生如实回答。
蒋夫人似乎是了解般地点点头,接着闲问起:“那姑姑独自一人又是如何过活的?”
女先生笑吟吟地答:“请了两个仆从打理日常,月月奉养银钱,姑姑是老旗人,又受过宫中规矩,素来不喜热闹,自个儿也乐得清净。”
“好孩子,三五天就家去陪陪,也带上玥儿一起,买些礼品吾的,钱就得让这猢狲儿掏,不能只你一人尽孝道,她倒当个甩手掌柜。”
这样被娘点在明面,蒋玥觉脸上臊得慌,十二那年跟先生在老宅住过几天后,便再也没陪先生回去过。
哪怕先生唤自个儿一起,她也推三阻四,比方像明儿个铺里需要点帐,后儿个得去登谁家门,反正总会寻出个借口来推托。
女先生倾过身子,亲昵地揽住蒋夫人的手臂,嬉笑着为小人儿说好话。
“那是您不知道,玥儿可比我会孝敬姑姑,每月的奉养钱,以及换季的衣裳、年节的礼,全是她在出钱和置办,要没有她啊,只这些我也得愁白发。”
要说抱怨,她曾有过,可每回生闷气时,会觉得是否太过于无理取闹,很多事,无需自个儿操心,小人儿就会默默办好,假若这样都不知足,她到底还想要什么?
同样,蒋玥也在考虑类似的问题。
先生好嘛?是好的,几年来忍了她的性子,受了她的贫,还肯心甘情愿地陪伴。
可自个儿为何不愿完婚,总想一拖再拖,甚至躲避陪先生回老宅,害怕见到姑姑,而这一切的答案,难道只是因年岁小?
她偷偷抬起头,往娘和先生的方向瞧去,入眼便是两人亲如母女般,聊着那些个琐碎与家常。
自打先生来之后,娘好似欢心了许多,笑容也渐渐多起来,自个儿做不到的亲近,对娘缺失的陪伴,原来都在由先生代劳。
她忽然找到了源头,原来那些自以为的,无非是因“自私”。
“先生,今儿个我不去铺里了,咱去买些物件,回去看望姑姑吧。”
说这话时,蒋玥是打心眼里儿欢喜。
女先生起初以为听错了,先是惊诧了一瞬,继而却见小人儿直冲自个儿乐,模样有点傻兮兮的。
她便也喜盈盈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