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被撩开，嬷嬷打前面挑起帘子，紧跟着进来三个仆从，最前的那个端一口铜锅，后面俩一个端料碟、提木炭，另一个两边手都没得闲，各提一三层食盒，三个人排成一溜儿往这边来。

蒋玥赶忙将茶壶器皿往桌边挪，给腾出个地儿摆放，锅子须得正当中，料碟可以先搁一边，肉片、干鲜菜都没摆，木炭也未添进去，这些个不弄好干要料也白搭。

提食盒的将盒子放桌上，开了盖子一层层把食材拿出来，牛羊肉、豆腐粉条白菜叶、豆皮肚子萝卜片，外加一碟子芝麻饼。

只肉就摆出四盘，牛羊肉各两盘，切得薄薄的，不夸张地说，搛一筷子展开来，光都能从纹路中透过，这么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掀走锅盖升起炭火，料碟就能上场了，三小碗芝麻酱，配小碟的腐乳、韭菜花、甜蒜、葱花、香菜末儿、辣椒面。

蒋玥先给娘端跟前，等娘添完配料，又端着绕到先生身旁，亲自为先生摆碗添料，之后才拿自个儿那去，娘跟先生不吃辣，辣椒面和甜蒜自然就便宜了她。

她正打算将辣椒面全倒芝麻酱里时，听到先生的提醒：“别全倒，还有那蒜也少吃，吃了烧心，你又得吆喝着难受。”

“本就吃不多，三、四瓣顶天了，我这不还没吃嘛。”

两人中间隔档了个锅，想瞧对方一眼都得侧头，也不知先生是怎样看到自个儿动作的。

女先生轻哼一声，又继续数落：“你那三、四瓣都能消掉半头，吃起肉来也没个数，不管饥饱，逮住了就一个劲儿地往里塞，平时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

“我这不是长个儿嘛，今儿早还发现裤腿短了一截，要不是有靴子，这会儿得打冷哆嗦，等过几年，到先生如今的年岁，自然就吃得少了。”

蒋玥索性照实了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等着热汤滚开，她好往里面涮肉啊。

女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侧过头笑吟吟地与蒋夫人说：“娘，不提我真给忘了，打从去年七月起，她就夜夜吆喝饿，怎的劝都不成，须得加一顿，我还犯嘀咕，白天顿顿不落，吃得赶上平时多，还怕她积食，只敢用块点心来打发，这回可找到根源了。”

“瑛儿做得对，就不能即着吃，回头别个儿没长，体态倒丰腴了。”

蒋夫人言语着，眼神就往蒋玥那边瞟，从脸颊打量到小腿，塞入鞋内的裤角，不知什么时候被带出来，隐约能看见打底的灰棉裤。

“玥儿啊，是不是得作新裤了，今儿个不是要跟瑛儿回老宅，就顺道儿去铺里量了吧，作长一些，能多穿些日子。”

蒋玥一手端肉盘，边用筷子往锅里拨拉，随口应声：“成，作到挽两节，来年不怕它短了。”

“作那么长干甚，娘估摸着，等瑛儿到你额头，你也就不长了。”

不言旁的，蒋夫人只瞧自家姑娘小腿长短，便可知晓她往后个头定在哪。

蒋玥还不服气起来：“您怎就能这么准定，先生十九还窜了点儿那，我这才哪到哪。”

“就因着我是你娘。”

娘都这么说了，她哪还敢反驳，低头搅碗里的芝麻酱，悄悄扔进去一小瓣甜蒜。

等吃尽锅里的肉菜，一干碟筷撤下去后，嬷嬷端来漱口的茶。

漱过口，蒋夫人望了眼案台摆放的西洋钟，对她俩说：“都晌午了，今儿个路不好走，快些出门吧，路上要再耽搁一会儿，到了得半下午，玥儿啊，代我向姑姑问安。”

“哎。”蒋玥应了一声，起身先往屋门口去。

走到门帘前她停下步子，抬手挑起帘布，尔后转过去，操那口半吊子唱腔，与仍坐着的先生逗趣：“先生，快快来，与咱双双把家还呐。”

女先生心中暗骂一句：“臭嘎嘣儿。”

羞赧地站起身，匆匆几步走去小人儿身旁，拉住她的胳膊就往外奔。

门帘垂下之后，女先生立即掐小人儿手肘，低声地叱：“你就没个正行儿，当娘的面，瞧你说了些什么！”

蒋玥也压着音告饶：“疼疼疼，我错了、错了，下手轻点儿那，这门扇可不隔音，万一被娘听去，我得多没颜面。”

女先生手上暗暗使力，嘴里还挤兑：“亏你说得出，你个二皮脸，脸皮都能作烟囱。”

“骂人怎还骂您自个儿头上了，我要作烟囱，您不就是早晚抱烟囱，可不吉利。”

“说谁早晚抱烟囱那！嘴上不积德，小心你穷得底儿掉！抱馆子铺地烟囱冻饿死！”

“我要底儿掉，一准是富了您，我就见天儿巴着您，贴紧您这财神爷。”

两个人跟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句，蒋夫人听得热闹，一直在忍着笑。

当听到女先生的那句“哟，我哪敢让您巴着，我巴着您还差不多”时，终于是轻轻笑出声。

继而欣愉地呢喃：“这两人哟，上辈子准是冤家，没闹够吵够，续到这辈子作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