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采悠安静地看着羽潇,等她说下去。
羽潇:“因为我爸爸姓陈,我妈妈姓羽,妈妈说,我出生那天下了一整天的细雨,所以就给我起名陈羽潇。”
夏采悠:“原来如此。不过羽姓似乎挺少见的,你妈妈是少数民族吗?”
“不是。我妈妈是太原人,跟着父母来北京定居。确实不太常见,在山西本地羽姓比较多,一个省份大概就占了全国一半。”羽潇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如你那天所见,我和我爸爸……关系不好。特别不好,已经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所以我把自己的姓氏去掉了,把羽潇这个名字变成了全名,刚好随我妈妈的姓。”
“这样啊,那你……”夏采悠猛然停住。
那你妈妈呢?怎么从来没见她回来过?
夏采悠强行忍住了这个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然后马上在心里把自己吐槽了一百遍。
羽潇疑惑地等她下文,夏采悠沉默了。
不过她夏采悠是什么人?还有她救不回来的场子?
夏采悠:“那你……还真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啊!羽潇这名字听上去比陈羽潇好听多了。”
羽潇满脸迷茫:“……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狼崽子刚刚应该不是想说这个?
夏采悠没给她细品的时间,继续说道:“既然你告诉了我名字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吧,其实我的名字里也有秘密!”
“嗯?”
“我的本名其实也不叫夏采悠,夏采悠这个名字是我后来自己改的。”
羽潇挑挑眉,微表惊讶。
夏采悠:“我本名叫夏云。夏采悠,取自陶渊明《饮酒》里面的两句诗。”她清了清嗓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摘了每句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改名成了夏采悠。”
虽然自曝姓名挺冒险的,但是一时她也没想起什么能圆场子的事。
再说了,一个云字而已,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名字里带云字的人多了,羽潇又不是花痴脑残,怎么可能就联想到云岛那里去了呢?
果然,羽潇看上去不像突然想歪了,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问她:“这两句诗对你有什么特别含义吗,居然为了它改名字?”
“其实没有。”夏采悠笑了笑,笑得很淡然,“或许那是我所向往的人生吧。”
如果她真的能看淡一切,远离俗世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隐士,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就连隐士这两个字,都成了现代人觉得新奇的消遣玩意儿。
有时候她会想,人类文明是真的在一直进步吗?大部分人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想做个不问世事的诗人,说起来何其容易,但一个人要拥有多洒脱的心胸才能够做到啊。
羽潇点点头:“很高雅的人生。”
夏采悠耸耸肩,没当回事:“但是另一种说法也可以看成是傻。”
对于现代人来说,任何不符合常规价值观的东西,都会被排斥。
这个世界上人们口中的傻子,大多都是疯子,而疯子又大多是天才。究竟如何分辨对错呢。
“唔……”羽潇思考了一会儿,“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就不必在意世界的看法。”
“嗯,是啊。反正我们都不是在乎外界的人。”
羽潇挑挑眉:“谁说的?不在乎外界,我收集那么多玩具干嘛?”
夏采悠哈哈笑:“玩啊。”
羽潇眯起眼睛细细品着这两个字,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似的。
然后她没反驳,点点头:“确实。”
两人相视一笑。
夏采悠觉得她们现在聊起天来好像和谐得过头了,同时也感叹了一下,羽潇还真是涉猎颇广,聊起哲学话题,也并不会显得特别笨拙。
这个话题深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有点打颤。因为是互相交换秘密,所以夏采悠没隐瞒什么,只是如实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但正因为是真实的想法,才会本能地觉得抗拒。
抗拒暴露真实的自己。
除了邓艺涵,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三观足以和她契合的人。邓艺涵说过:“因为这个世界还没有准备好接受真实的我们。”
于是夏采悠适时结束这个话题,重新把自己藏起来,不动声色地过渡到无关痛痒的东西上面:“我就还好。爸爸妈妈希望我的人生能自己做决定,同时为自己负责。其实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我如何被评判,所以我也从来不会评判我自己。”
看似依然在聊上一个话题,实际上已经伪装好了退路。
从这温情的言辞里便能够窥见一二。
羽潇短暂地失神了一下,眼神里悄悄带上了一丝羡慕。
其实这样的话,上次夏采悠父母来家里让她疑惑的事也说得通。更何况随着互相越来越熟悉,夏采悠这个人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危险神秘了,她也就没有多想。
多美好的家庭啊,羽潇在心里感叹。
她附和夏采悠:“拥有智慧的父母才会这样。”
心里暗暗地补充了一句,不像她的爸爸妈妈,错误的结合。
“是吗?”
夏采悠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名字里赋予了父母最开始对你的期待。夏英军和武慧曾经跟她说过,之所以为她起名叫夏云,是希望她的人生如云朵一般,白而无暇,在这世间的肮脏所触及不到的天空中与坚强的飞鸟作伴。
那时夏采悠14岁,想了想说,她更希望自己身处世界之中,但不被世俗沾染,不为世俗所改变。
父母听完她的话,相视一笑。
夏英军宠溺地摸了摸夏采悠的头:“那宝贝女儿的理想可比爸爸妈妈高远多啦,是个很有挑战性的理想!”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夏采悠,“宝贝,你要知道,生活在美好的天堂和身处世俗人间乃至地狱却内心仍然仰望天堂相比,后者要困难千百倍。”
他们不知道,夏采悠那个时候心里已经埋下了罪恶的种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算是一种救赎。但她最终也没能做到。
于是只能放任自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她对未来无比期待,但期待的并不是那些美好的事物,而是站在顶端放肆地摧毁这个世界,嘲笑世俗愚昧的那一天。
直到现在也没有畏惧过。
夏采悠将思绪拉回来,不无悲哀地想,夏英军和武慧确实可以算是拥有智慧的父母,只是遇到了一个太过特殊的孩子而已。
羽潇像是感慨一般地说:“我们每个人的性格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和原生家庭的亲密关系。不是每个人都很幸运地拥有和你一样的父母,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们给你的财富。”
夏采悠装作认同地点点头,与此同时一个疑问却在心底升起。
照这么说,羽潇近乎病态的控制欲,应该是在原生家庭的亲密关系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吧?
谈话到此十分默契地终止,两个人重新捡起桌上的筷子吃饭。
“唔!”筷子又被夏采悠拍在了桌上。
羽潇抬头:“怎么了?”
夏采悠压下了心底突然升起的一阵毁灭感,皱起眉头闭上眼睛一脸挣扎。
是King在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具体理由她不清楚。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没有危险的情况,身体的控制权,全部归她。
是她依然没办法适应现在的状态吗?还是……自己发生了一些改变,引起了King的不满?
真麻烦,看来得好好和那家伙聊一下,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
夏采悠强行镇压住身体里翻涌燃烧的毁灭感,朝对面一脸担忧的羽潇笑了一下:“没什么。”
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筷子,把圆白菜和藕片分别夹进羽潇碗里:“就算红烧肉好吃你也别光顾着吃肉啊,不腻吗?多吃点菜!”
羽潇看着碗里的蔬菜,心中还是十分疑惑,但没再说什么,乖乖夹起圆白菜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