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夏采悠躺在一片黑暗里,抬手把空调温度设置成最低。
耳机塞进耳朵里,她缓缓闭上眼睛,安静地平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调整身体的细节,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低沉悠远的声音在耳朵里回荡着,是她自己的声音。
“放松你的头部,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你感受到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无力……”
“放松上半身,从颈部开始到胸腔……到背部……整条脊椎……整条手臂……每一根手指……”
“放松下半身……放松从大腿到小腿……”
她的身子在一个舒适的状态下缓慢地进入了暗示里,在音频长达8分钟的放松流程下,意识开始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大脑深处的潜意识开始变得活跃。
因为有太多无法让人知道的秘密,所以夏采悠无法接受任何催眠师的暗示,于是她只能够自己带自己进入催眠里面。
“现在你身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房间里,在你面前有一排向下延伸的台阶,你能够远远地看到台阶最下面有一扇门……”
“现在我会从十开始倒数,每倒数一个数字,你就向下迈一节台阶……等我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会站在那扇门前……”
“推开那扇门,你会看到你想要的在门的后面……准备好了吗,现在做一个深呼吸,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十……”
“九……”
夏采悠在暗示下,一步一步向下走着,声音像是从头顶的虚空中传来的,绵长悠远,缓缓倒计时。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结束,她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门后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天空是混沌的,黑与白毫无规律地交错,渐变,以各种有可能的形式充斥在空间里,到处一片乱象。
除了那些黑白色,这个空间里什么其他的事物都没有。
不对。
低下头看,混沌的空间里,站着三个模糊的人影。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嘿,小孩儿,好久不见。”
夏采悠在黑与白的交替中慢慢走了过去,脚下踩着不规则的形状。
她开口打招呼道:“Joker,好久不见。”
她已经走到了近前,模糊的人影在视线里变得清晰可见。
一个身材高高大大穿着随意的青年很轻松地双手插兜靠在白色线条支撑起的一块黑色图案上,两手抽出来伸了个懒懒的腰,正过脸对着夏采悠友好地淡笑,笑容里有一抹消不去的惯常慵懒感,眼神不厉不柔,从头到脚充斥着自由洒脱的艺术家气质。
Joker的旁边是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女,穿着配色鲜艳的运动衫,见到夏采悠激动得过来直接给了她一个熊抱,扎起来的黑色长发随着动作一起蹦蹦跳跳:“悠悠,你来啦!我好想你喔!”
洋溢的青春活力扑面而来,夏采悠无奈笑着回抱她。这家伙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夏采悠:“Queen,好久不见。”
随后她往一旁看去,那里还有个穿一身黑衣的人,盘腿坐着,一条胳膊支着半边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主动张口打招呼。
那人生得一脸俊美,在表情玩味的时候危险的气息不可避免地从周身散发出来,他整个人隐没在令人惊惧的黑色里,却气质迷人,不像嗜血的狰狞魔鬼,像优雅的反派,混迹在人群中的绅士吸血鬼。
夏采悠走过去,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King。”她顿了一下,语气淡淡,“不对,准确来说,我们才见过面。对吧?”
King笑了,依旧没说话。
Joker:“这家伙又惹你不高兴了?”
Queen:“悠悠,你是来打他的嘛?”
夏采悠清了清嗓子:“没有,今天来就是想找你们聊聊天,最近实在太无聊了。”
King冷笑了一声:“别装了,你别忘了我们是谁。”
Joker:“很明显,你又胡闹惹到小孩儿了。”
Queen:“对!”
夏采悠哈哈笑:“也是,好久没见面,都把这茬儿给忘了,那我就直奔主题了。King,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当初我们协议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King:“……”
其中缘由,还要从夏采悠11岁那年开始说起。
精神病医院是个骇人听闻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平时做着各种各样古怪的行为,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时不时就发起疯来,伤害自己或是伤害别人。
那不是治病的地方,夏采悠后来觉得,那只是一座披着好看外皮的人道监狱。
她认识了邓艺涵,邓艺涵要她把自己藏起来,并且不要过多关注病房里让人怀疑世界的所见所闻。
这里每天都在上演让人头皮发麻的闹剧。
11岁的夏采悠没有那么强大的承受能力,在极端的环境下,她痛苦着分裂出了第一个人格——Joker。
20岁,男性,沉着睿智。
每一个特征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弱小的主体而生。大部分时间,Joker将夏采悠护在灵魂里,冷冷承受着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在住院四个月之后,夏采悠出院了。父母为她办理了休学,在家里继续调养。
但事情并没有慢慢好起来。已经品尝过绝望和痛苦的孩子,无法像同龄人一样做这个年纪所谓“正常的事”。
她沉默少言,在Joker和邓艺涵的保护下,将自己完全锁了起来,避免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也为了不承受外界带来的伤害。
随着夏采悠一天天长大,夏英军和武慧的担忧与日俱增。三年来,他们带夏采悠参加亲子交友活动,带夏采悠去旅游,带夏采悠做一切有可能让她开心一点的事,夏采悠却无动于衷。
武慧急火攻心,14岁那年,在又一次尝试沟通无果后,气得一边哭一边对夏采悠说:“你一直这样,爸爸妈妈只能送你回去住院治疗了!”
他们害怕,是真的害怕。害怕夏采悠变成医生口中所说的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被关起来执行死刑。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采悠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波动。
父母痛苦,她又何尝不是每一日都在深渊中挣扎。
那天晚上,她绝望地分裂出第二个人格——Queen。
17岁,女性,阳光开朗。
依然是为了在所面临的困境中保护自己。
她没病,她不要再回到精神病院去!
于是从表面上看起来,那个孩子确实一天天变得比从前好了。夏英军和武慧的担忧也消减了许多。Queen是一个善良真诚到任何接触她的人都讨厌不起来的女孩,她心疼夏采悠,愿意帮她应付外面那个所谓“正常世界”应该做的“正常的事”,但一下子转变太大势必让人怀疑,于是前两个月Joker顶着身份伪装成循序渐进的样子,后面再完全交给Queen来扭转形象。
但同时她真正的内心只能在沉默和伪装中变得越来越压抑。
知道这一切的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人,只有邓艺涵。这个世界上,除了邓艺涵,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懂她。她的哥哥姐姐,那两个时时刻刻保护着她的依靠,实际上只是一缕虚无的灵魂。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更讽刺的事吗?
Joker对她说:“你不能这样,压抑得太久迟早会崩溃的。”
夏采悠:“哥哥,情况你不是不了解,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Joker:“有。你还可以成为另一个人。”
夏采悠:“另一个人?”
15岁,夏采悠在父母的建议下,重返了校园尝试捡起学业,同时她拥有了另一个身份。
神秘的音乐人——云岛。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半年,但好景不长,学校里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学生自杀案件。
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三天,诡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中考生精神崩溃在课堂上当场发疯,学校操场出现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脚印,一时间整个气氛被笼罩在压抑之中。
随着第二名学生自杀,学校被迫集体停课接受调查。
所有的家长和老师都惶惶终日,其中自然包括武慧和夏英军。
武慧犹疑地看着夏采悠:“悠悠,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夏采悠:“没有。”
她从母亲的眼神中看到了怀疑,不安,惊恐,还有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很显然,他们没相信。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话?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管是不是和她有关系,只要稍微邪乎一点儿,都要怀疑到她的身上。
不是她不想做个正常人,只是她有朝一日如果说自己是个正常人,这个世界上有人相信吗?
夏采悠悲哀地想,为什么?
她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招惹别人了,但是这个世界的恶意似乎从未减少过。
凭什么?
是不是只要她活着,一切就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她活着就是错误的,对吗?
那天晚上她写下了《最后一首歌》,发布之后,服药自杀。
吃安眠药并不是没有痛苦的死法,没有意识直接睡死过去?不可能的。药效发挥作用之后,五脏六腑都会像是裂开了一般剧烈疼痛,挣扎着试图排斥药效,不由自主地呕吐,一直到器官衰竭死亡,这个生不如死的过程大概要持续半小时之久。
在极度痛苦之中,夏采悠依然悲哀地在想。
为什么?
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折磨促使她在濒死中分裂出了第三个人格——King。
就是那个恶魔。
天使,从那一刻变成了狰狞的堕落天使。
神志在一瞬间被控制,很显然King并不想死,于是救护车5分钟后赶到,夏采悠被送往急诊洗胃,留住了一条命。
醒来之后,可能是受到了太过阴暗的影响,她有了一个很惊人的念头。
这个世界容不下她对吗,那就把这个世界毁掉重新建立一个容得下她的世界好了。
……
King看着夏采悠,似笑非笑:“……我过分?过分的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