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她表白了。
深夜十一点，甘原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这样写。
也许是深秋的缘故，即使是关上了窗户也能听见外头的寒风刺骨地响。
我等这一天，等了不知多久。但当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后悔了。真想抽死自己。
这是一个小小的，很可爱的本子。封面上画着淡淡的蓝天，毛茸茸的小兔子躲在荷叶下摸摸自己的爪子。扉页则是她绞尽脑汁写下的几句情话。
甘原并不是什么富有文采的人，尽管喜欢写着写那，但她的文字从没有被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表扬过。单单这几句话，她就改了上百遍。
“我真是个呆子……”
合上那小本，她瘫倒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平时和刘简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曾经多么令她引以为豪，但现在那都像扎在深喉的鱼骨，只是刺痛着，折磨着甘原在床上挣扎，辗转。
细长的手指陷进被子里，逃脱不了。
没有一点声响。
她只是在哭。
深秋的暴雨，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受不了孤独的北方，还是习以为常的南方？
但她不愿想，也无暇去想。满脑子都是刘简震惊的模样，这已经足以把甘原溺死在痴心妄想。
她想起小学自己被欺负。
“你们，离她远点！”
刘简比他们矮上半个头，站在一帮男生的面前动都不动，张开双臂把甘原护在身后。
“刘简……我没事的……老师会骂你的……”
不想连累品学兼优的她，甘原轻轻扯刘简的袖子，显得有些，恐慌。
但她装没听到。
“快给我滚！不然我要叫老师了！”
能听到颤抖的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但她还是站在甘原身前，不挪半步。
男生们呿了一声，挥挥手，三三两两地都散了。
“没事吧？”
她着急地捧着甘原的脸，但甘原除了脸上传来的，因为出汗而湿透了的触感，再没记得任何东西。眼前的她皱着眉头，也许除了甘原的微笑，再不知道打颤的双脚。
是那个时候吗？好像，太早了吧……
她想起中学时。
刘简的母亲把自己单独约出来见面。尽管知道是鸿门宴，但她不得不去。
“你跟我家简是什么关系？”
习惯了独自一人性格孤僻的她，在对方尖刀似的目光下一丝不挂。
“好朋友。”
也许因为是牵涉到刘简，甘原甚至愿意在一丝不挂的境地下，为“朋友”一词加上一个修饰的字，“好”。
“她最近学习成绩往下滑了，你们两个作为好朋友，应该相互促进，一起进步，对不对？”
和蔼的语气，但甘原清楚，但凡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刘简这几天不仅学习压力大，学校还有各种活动，尽管她再三推辞，没有一个老师听得进去她的话。怕辜负他们的期待，很长一段时间，她晚上睡不觉，一个人在房里和甘原通电话，怕惊醒母亲，也只是压低声音，哭个不停。
甘原知道，她母亲却不知道。
前一天晚上通的电话，她的母亲今天早上就联系了甘原，约她出来。
“我们家简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都特别懂事，没让我们操过心，你也要多替她着想，是吧？”
“她懂事，但不是说你们就不用操心。”
甘原低着头，无法直视对面人的眼睛。
“她体谅你们，你们也该体谅她。”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言语已经散出火药爆炸前令人恐慌的，硝烟。
甘原只能沉默。
“你的意思是说都是我的错，是吧？”
自以为是，断章取义，还有令人恶心的疑问语气。愤怒和惊悚一齐涌进甘原的身体，任凭它们腐蚀着，她动弹不得。
那个晚上，彻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刘简在上学路上向她招手。
“我妈昨天找你了吧，你还好吗？”
“没事。”
她尽力压抑着破绽，不想她看出自己的伤疤。
“那就好。”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笑脸，甘原也难得暂时忘却前一日如同末世一般的遭遇。
看来是那时候吗？也许吧……
这么一想，似乎很久之前，就该意识到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才让甘原有了去追求的，野心。
但要是能把一切都归结为错觉，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配不上她，我知道的，她可期的未来，不该属于我，也不能属于我。就算我不自诩为乌鸦，白鸽洁白无瑕的羽毛也不会落下。
甘原哭累了，哭哑了，嗓子干得生疼。
推开门，她只是想倒杯水喝。
轻手轻脚。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要死啊你！”
“妈，抱歉吵醒你了。我只是渴了，倒点水喝。”
摸到厨房。
拿起水壶和水杯。
“呃……！”
喀啦。
杯子碎在地上。
“你又干嘛了！”
“你睡吧，我来扫。”
忍着左手灼烧的痛楚，甘原找到角落里的扫把。
走去摸灯。
突然，一阵刺痛。
她知道脚底鲜血迸流。
但这次，甘原不再吭声。
如果没有谁会心疼的话，叫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一瘸一拐，她扫掉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又擦掉地上模糊的血迹。
看着令人晕眩的脚底，她面无表情，拿着一瓶碘伏走到卫生间，在下水道口把大半瓶碘伏倒在脚底的伤口上。
拨弄着裂口，甘原观察着伤势。
有些深，可能是需要缝合的程度。
但她已经无力再多想什么，扯开一包纱布，裹在脚上。
至于左手的烫伤，就算留疤都只是小问题。
明天，总算有请假的理由了。
这是今天唯一值得她为之庆幸的事情。
回到房间，意外的，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被隐隐约约的敲门声吵醒。
只有一个人会只敲三下门，她知道的。
但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打开那扇门，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句请她进来。
她为什么会来，也无从知晓。
对于未知的恐惧。
这正是她孤独的原因。
把裤管放下遮住脚，把左手藏在身后，她单脚跳到门口，强装出风平浪静打开门。
“你怎么请假了？”
“有点不舒服而已。”
“脚怎么了？”
一瞬间，甘原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她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你平时站着不是这个样子的，要更帅一点。”
刘简朝甘原傻傻的笑，她却没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话中有话。
“我抱你回床上躺着。”
“别开玩笑了，你比我矮将近十公分。”
“别小看我啊，来，搂着我脖子。”
她真的傻了，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从刘简的眼睛里读到了别的东西。
伸出胳膊，甘原轻轻搂住刘简。
“果然，手也是，我就说你怎么老把手放后面。”
“……”
“抱紧了哦。”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甘原，但很快就双手发抖，不停地喘气。
但即便如此，刘简没有让甘原从自己身上滑下哪怕一厘米的距离，直到把她平稳地放在床上。
“谢谢。”
甘原微笑着，但刘简却低着头。
一会儿之后，又倏地抬起，看着甘原的眼睛。
不需要别的解释，仅仅是这一秒的对视，她就知道刘简在酝酿着什么。
期待。
但又不安。
脚底紧张得出汗，渗到未愈合的伤口里又激起新一次的波涛。
只是现在她不想去在意这些。
她的视线被禁锢着，没法从刘简的眼睛上移开。
她的心再没法被控制，只能任凭它一下下用力捶打。
“昨天，没能好好回应你，对不起。”
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甘原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摇头。
“你说你喜欢我，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你的喜欢……”
她的目光一瞬间有些暗淡。
“在我难过的时候都是你陪着我，在我被说坏话的时候也是你替我出头……这样懦弱的我，也能值得你的喜欢吗？”
“你，不是介意我是女生吗？”
“从来没有过哦。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谈恋爱就该找你这样的。”
“那不是，玩笑话吗……”
依稀记得那时的场景，两人手牵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她们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出去玩。
甘原看着刘简脑门上挂下的汗珠，若有所思。
“等我一下。”
三分钟之后，她的手里多了一瓶冰可乐。
“给你。”
“为什么给我？”
挠着头，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好像很热。”
愣了两三秒，刘简扑哧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啊！真是的……”
“要是谈恋爱，我一定找你这样的。”
有些疑惑地看着笑眯眯的刘简，甘原也傻傻地笑。
现在，坐在床边的早不是那个懵懂的刘简。
她注视着的也早不是那个天真的甘原。
“能再说一次喜欢我吗？”
犹豫了一下，甘原满脸通红。
“……我喜欢你。”
低着头，她害羞了，不敢去看刘简的脸。
但等来的并不是一句温柔的“我也喜欢你”。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吻。
那是一个青涩的，并不熟练的吻。
“这可是我的初吻，便宜你了。”
等甘原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只有刘简微醺般的色彩，蔓延到耳朵。
如果喜欢有颜色的话，也许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