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艺涵担心的事最后并没有发生。
因为她们这个晚上根本没找到夏采悠。
她和羽潇一起,开车去了一趟租下来闲置只有夏采悠有可能过去住的楼房,去了夏采悠在农村买下来改装成简易录音棚的农家院,中途又回了一趟自己家,看看夏采悠有没有找过去,甚至最后从丰台去了一趟密云,那里有一个夏采悠放秘密工具的小型仓库,极其隐蔽。
地方之间都隔得不算近,来回奔波了一夜,当车子停靠在空无一人的远郊马路边,天边已经升起了第一缕微光。
邓艺涵靠在驾驶座上,身心俱疲。
毕竟一整个晚上都在开车。夜路不好走,加上心里着急,速度又开得快,她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吃不消了。
邓艺涵内心几乎绝望了。
她此时突然特别恨那个不让人省心的魔王,但短暂的恨了一下之后,还是心疼,又无助。
小云,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羽潇担心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邓……姐,喝口水,休息一下。”
这个称呼略显生硬,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邓艺涵最合适。
这一晚上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挺多的,但基本都是有什么话题直接切入开口.交流,没牵扯到什么称呼的问题。
邓艺涵歪头看了一眼,接过来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她这一晚上也不算没有收获。人虽然没找到,但想试探的问题,基本都有答案了。
只是很意料之外的,羽潇应该是对夏采悠除了一个转校学生的身份之外,一概不知。虽然羽潇自己亲口说了,她觉得夏采悠这个人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应该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但是能确认的事实一件也没有,只是发自内心的感觉罢了。
邓艺涵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只是她一开始觉得……但是现在看来她应该是觉得错了。
但回过味来想想,也确实是这样。挺正常的,小云能跟她说什么呢?她们在计划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能够随随便便开口告诉别人的?包括人格的秘密,云岛的秘密,别人看来可能只是震惊好奇加上一点点的猎奇心理在探究,但对她本人来说,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痛,她又如何轻易开口和别人提起。
虽然就这很短的时间相处下来,邓艺涵对羽潇有种感觉,她身上有很强的气场和感染力,很容易对周围的人造成影响,就算她知道了,可能会产生的化学反应也不会那么绝对。
如果是正向的影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羽潇身上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小云需要这种力量。
不管一个人奔向光明还是奔向黑暗,都必须有一个前提,她的内心足够坚定,深信不疑。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所有的动荡都是立场的碰撞。
所以,永恒不变的只有信仰。
邓艺涵想,如果是这样看,她未必不会成为夏采悠心里的下一个例外,就如同自己一样。
邓艺涵看了羽潇一眼,意味深长,复杂又微妙。
她希望夏采悠身边能够相信和依靠的人多一点,但如果有一天夏采悠真的不再只需要自己了,又从内心深处隐约有一点失落难过。
夏采悠,作为一个承载着信仰的领袖,她的信徒可以有很多,但头号信徒永远只会有一个。
邓艺涵幽幽地收回视线,闭上眼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羽潇坐在旁边,只是单纯地觉得邓艺涵脸色不太好,像是有点虚脱,完全不知道她心里正在飞速盘旋这么多弯弯绕绕。
邓艺涵靠着椅背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她睁开眼睛对羽潇说:“走吧,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回去。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休息好了你在附近找一找。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羽潇没立刻回应,看了一眼车载钟表的时间,现在是早上6点刚过5分。
她思考了一下,问邓艺涵:“从这里回去至少要开三个小时吧?”
“嗯,差不多。”
羽潇:“你不能再继续开车了。你现在这样已经算是疲劳驾驶,再连续开三个小时身体会出事的。”
邓艺涵:“啊?”
羽潇初见邓艺涵时,两人还完全不熟,加上担心夏采悠,不免茫然失措没心思想别的,所以羽潇一整个晚上都六神无主地跟着邓艺涵的思路走,完全没有主意。现在经过了一整个晚上的沉淀,她最开始的慌乱已经被冷静取代得差不多了,又聊了一路,也算得上有点交情,于是又恢复成了那个遇事永远将主导地位握在自己手里的精明的统治者。
她微微低下头冷静地思考着:“而且再过一个小时进京方向就是早高峰了,我们现在随着进京的车流往那边走,不出意外会堵在高速上。”
邓艺涵:“啊……”
羽潇:“我没有驾驶本,不能开车。你已经连续开了快7个小时,加上堵车时间并不确定,而且现在回去也没有具体的下一步需要行动,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你在车上休息,等错过早高峰车流,再回去。”
邓艺涵:“你……”
她脑瓜子嗡嗡的。
这人讲起道理来怎么跟夏采悠似的一套一套的?最关键的是,她们讲道理永远都特别有道理,让人一句也没法反驳。
羽潇冲她笑了一下,笑容让人安心:“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一味焦急地横冲直撞只会把我们俩也内耗干净。担心也无济于事,所以就别想了,保存体力才能最大程度提升找到悠儿的概率。听我的,暂时冷静一下,好吗?”
邓艺涵:“可是……”
羽潇:“我知道你担心,想放松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也担心,但是现在不是我们互相传播不安扩大焦虑的时候,那也没用,不是吗?放心,悠儿很厉害,就算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我相信她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邓艺涵:“……”
如果这姑娘知道夏采悠并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外部危险才失踪的,会不会怀疑人生?
不过……怎么感觉她挺大一个人反过来被一个小姑娘安慰了?
羽潇继续若有所思:“更何况还有寻求警方帮助这条路。如果一直没有进展,我们回去也只能报警了。”
邓艺涵:“……”瞬间冷汗都下来了。
还是别聊这个了,免得她又坚定了报警的决心。
于是她给羽潇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嗯,那就睡一会儿吧,你也睡一会儿。”
_____Next_____
邓艺涵把羽潇送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三点了。她还有些必须让羽潇回避才能去确认的事,于是没有多做停留,驱车离开了。
羽潇回到家里,换下一天一夜奔波中早已被黏腻汗水沾污得贴在身上过于难受的一身脏衣服,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宽松T恤和七分裤,没来得及休息,又出门去附近寻找。
她内心里觉得夏采悠肯定已经不在附近了,但到处找找确认一下也能让心里踏实点。至少身体还在路上,消耗体力取代精神力,不用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被完全的焦虑感充斥折磨。
她走在周末下午依然行人稀少的街区,视线到处漫无目的地看着,心里却像放电影似的,想的全是狼崽子的一幕幕。咬人的狼崽子,摇尾巴的狼崽子,诗人般的狼崽子,保护她的狼崽子,强大又万能的狼崽子,阴暗又神秘的狼崽子,打游戏的狼崽子,投食的狼崽子,狼崽子做的饭。
然后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感到非常非常难过,眼眶酸涩。
路过学校门口,出了下神,想起了某天放学她捉住了傲娇狼去学生会给自己做苦力。
“说谢谢。”
“什么?”
“跟我说谢谢,不然我不干了。”
“谢谢悠儿。”
“……后悔了。”
羽潇短暂地失了下神,又摇摇头自嘲地笑笑。那时候她们还在针锋相对呢,她自己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让夏采悠像别人一样尊敬她臣服她,最后只不过是场闹剧罢了。
她继续往前走,百步之外就是妈妈留下来的园子,紧挨着学校,在操场后面,站在看台上就可以看到。羽潇站在园子的铁门前,看着大门上的锁又开始出神。
“设计这一片景色的人,一定是一位才气横溢又内心温暖的艺术家。”
“艺术之所以被人们赞叹,正是因为自由。它没有局限性,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
“人们只是麻木地向前走,跟随世界的脚步向前走,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
羽潇又想起那天在看台上,那个少女如同诗人般丰富深沉的眼眸,她的眼睛里像是有星辰大海般广阔神秘,自由洒脱。
奇怪了,她和夏采悠相识也算不上久,甚至可以算是荒诞又匆匆,怎么好像不知不觉间那人已在她生活中大部分的轨道上有迹可循。
羽潇紧紧盯着那扇铁门,一个鬼使神差的想法冒出来。
夏采悠会不会在里面?
随后又很快被她否定了。
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羽潇暗自好笑,却又惴惴不安。
是啊,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想?就算理智上否认这种可能性,但还是有股躁动盘旋不去。
羽潇陷入了沉默。
其实只需要进去转一圈就能用事实说服那股躁动:看吧,我就说吧,这里面荒废这么久了,最近连定期去打扫的清洁工人我都没再找了,里面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呢?别开玩笑了。
然后就能让自己踏实下来。
但她实在没勇气再一次踏足这里。
她连站在远处的看台上独自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再进去呢。
羽潇缓缓走过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悠了两三个小时,心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心事,也没感觉到疲累。
将近晚七点,她走回了小区门口。天色已经暗下来,太阳挣扎着发散最后一点光亮,阻止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中,但很明显无济于事。
日出日落,再过不久世界即将入夜,地球另一边的黎明将要到来。
羽潇失魂落魄地往小区里面走,然后毫无征兆地被门口的保安叫住了。
保安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一位了,但很明显也认识她的样子。羽潇现在没心情应付这些无关痛痒的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旁人,于是没回应。
但保安还是急急忙忙从岗亭出来叫住了她,脸上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开口:“我今天早上过来上班看到有人在你家园子里晃悠……是清洁工吗?看着不像,而且我路过的时候,门是锁着的。你……要不要去看看什么情况?”
羽潇从出生就住在这里,母亲又是盛名在外的设计师,她家的情况,常在这一带发展的人几乎都直接或间接地听说过,更别说是直接负责这栋别墅区户主安全的安保团队。
说话的保安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了,平时有意无意就会注意着。现在当事人来了,更是有义务给她提个醒。如果是误会最好不过,要是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后知后觉。
听到这句话,羽潇愣住了,猛地抬起头看着保安。
保安被她盯得一脸无措。
羽潇问:“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女生吗?”
保安挠挠头:“看不清,我就路过的时候从围栏往里远远看了一眼。”
羽潇联想起刚才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人是真的会有毫无根据的直觉这种特异功能存在的吗?
她对保安道了声谢,一路小跑回家,从卧室抽屉里翻出钥匙,急急忙忙地从小区门口跑出去,再次来到园子入口,钥匙打开了锁,铁门被推开。
现在已经没时间顾及那些往事的阴影了,她必须马上进去确认。不管夏采悠在里面,还是不在里面,必须有一个答案。
羽潇深吸了口气,迈步走进去。
重新站在这片久违的地方,心头萦绕的躁动不安越来越强烈。
天边只剩下了最后一缕暮色。
羽潇在一片已经近乎黑暗的园子里往里走,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四处观察。
她打开手机里自带的手电筒,扩大光亮,继续往深处走去。
大概走了几十步,羽潇拐了个弯,然后猛地停住步子。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下,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一动不动地靠在拐角处的墙根下。
她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壮个胆儿,缓缓迈着步子上前去,却在看清那个影子的时候瞳孔剧烈收缩,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发抖,像是突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惊吓。
那个黑色的人影是夏采悠。
夏采悠靠坐在墙根下一动不动,脑袋向一旁歪着,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她的手也一动不动,僵硬地垂在地上,腕上直直爬着两道深不见底狰狞可怖的血痕,已经干涸凝结了。
石板砖上淌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濡湿了她半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