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童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家里却没有蓝戾回来的痕迹。昨晚蓝戾出门之后,沈童回想着两个人争吵时的话语,只觉得造化弄人。曾经在她心里分量最重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名誉安排着她的人生,从未在意过她的想法,现在她的父母终于开始尊重她的选择,可最在乎的蓝戾却正做着和父亲一样的事情。沈童相信蓝戾不是出于私心,却也正是因此才会觉得蓝戾幼稚,明明是个处事严谨妥当的人,面对关于她的事情时却总是既不闻她的想法又不问她的意见。
本来入睡之前已经不再生蓝戾的气,想好了只要让蓝戾长个记性以后做事之前先问她的想法,事情就算过去,可是蓝戾彻夜不归,一条消息也没有,沈童感觉血压一下子又上来了。“幼稚”这个词就像跟蓝戾绑定了似的,蓝戾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都让沈童失望透顶。替她安排工作的事情很容易被原谅,但是赌着气夜不归宿就是个需要付出代价的错误了。
这么想着,沈童也没收拾东西,下楼打了个车就回父母家了。
蓝戾早上从安筱雨家出来之前,安筱雨还开玩笑地说家门口肯定有搓衣板给她跪,结果到家发现沈童只留了个空荡荡的屋子,让蓝戾站在门口怅然若失。
猫咪见她回来了,懒散地伏在她脚边,似乎不怎么兴奋。蓝戾顺势坐在地上,猫咪躺在被窗户分割的阳光里,毛茸茸的身体摸起来柔软而温暖,蓝戾不禁回想起穿着毛茸茸的羽绒服抱着教案走在冬日校园里的沈童。
其实让跪搓衣板这种事情沈童做不出来,蓝戾边想边微笑起来,沈童的分寸感不会允许她在自己面前这么做吧,这么想着蓝戾又垮下脸来,觉得沈童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外人。
胡思乱想的时候,浮现在蓝戾脑海里的总是沈童飘逸的长发和洒脱的举止,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还有她的眼神穿过人群看向自己的瞬间。这让蓝戾觉得自己对沈童的喜欢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人,可是越是喜欢,蓝戾就越委屈自己的真心没有被珍惜。
好像一些做起来很轻易的事情,更容易打动一个人,而一些自认为“只有为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反而经常把在意的人推远。沈童曾经说过,不要太在意对方,在一起会更轻松。蓝戾这时候想起来苦笑出了声,她还是一如往常地把对方当做自己一样来爱,结果一败涂地。
不是爱错了人,而是爱错了方法。可讽刺的是换一个人爱远比改掉爱人的习惯容易。
如果买醉和猎艳不能麻痹太敏感的神经,就逃得再远一些。蓝戾追着晚霞落地在大理机场,目之所及的天空像幽蓝的海水,仿佛世界被倒置。
她住了上次来时的民宿,去了同一家咖啡馆,民宿的老板认出了她,咖啡馆的咖啡师却换了人。洱海上空刺破云朵的日光依然美得灼人,淡季的古镇宁静得拉长了时光,无所谓谁走了谁又留下,这个大理没有变。
民宿老板问起蓝戾这次只身来大理的原因,蓝戾只说她现在已经开始觉得孤单。孤单是一种心理隔离,任谁都能一眼看破透明的隔离门可以从里面被推开,蓝戾却偏要扔一把钥匙在门外。当她的眼里有全世界时,她比姜太公还要超然几分,可当她把某个人当成自己的全世界时,未被捡起的钥匙就是逼疯她的牛角尖。
在大理的两个晚上,蓝戾都神经质地拒绝躺在枕头上,仿佛导致她失眠的罪魁祸首是孤枕难眠这个词语。清醒的时间太久,蓝戾除了在大理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发泄在了创作上,可是不出五句话,她的心事就在纸面上暴露无遗。重读的时候蓝戾发现小说的主角已然偏离了设定,一言一行都像是沈童和自己的投影,她知道她逃得还不够远。
蓝戾的背包里揣着一瓶酒坐上了去丽江的火车,她相信现在能解救她的只有在人群中喝醉,除非沈童突然出现。完全的感情用事让蓝戾想起高中时的自己,那时她谈恋爱仿佛是为了受伤,她沉醉在戏剧化的争吵和眼泪之间,借着爱情的名义做一些本没胆量做的出格事,回忆起来她反而对那段经历甘之如饴。
蓝戾羞于承认,但在她每一个深思熟虑的理智选择背后,放纵和疯狂深深吸引着她。蓝戾喜欢她的学生时代,她曾经把方然当作青春的句点,可后来她又抓住了沈童。“青春的最后一个碎片”,在沈童的众多标签里,蓝戾觉得这个最珍贵。
肚子里装适量的酒精能让整个世界都变美好,蓝戾深谙此理,却始终不敢在人前放纵。不过现在她无所顾忌,而这座艳遇之城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去拒绝一个试图享乐的姑娘。
“我找不到第二个地方像丽江一样,这里每个人都懂得如何快乐。”蓝戾倚靠在酒吧的沙发里侃侃而谈,听众有时敷衍有时争辩,但都想在半醉半醒的蓝戾身上上下其手,揩一番油。而蓝戾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酒一杯接一杯地送到她眼前,二是让自己看起来乐在其中,在沈童随时可能来找她的时候。
她把自己在丽江的住址发给了沈童,时间越久,蓝戾越相信沈童会过来找她,只要她沉得住气。这场拉锯战蓝戾不想当先低头的人,她比起从前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蓝戾拜托民宿老板每天睡觉前到酒吧把她接回来,用一箱白酒作为交换。民宿老板是个彝族小伙,皮肤黝黑,身上精瘦得看不到脂肪。他是蓝戾见过话最少的人,但有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经常替他说话。
为了把蓝戾从酒兴正酣的男人怀里带走,民宿老板两次差点跟对方起了冲突,蓝戾要请他吃饭感谢,他拒绝的时候面无表情,让蓝戾都不好意思再对他软磨硬泡。
今天晚上老板却破天荒地在蓝戾上楼睡觉之前叫住了她,冲她做了个鬼脸,蓝戾洗完澡趴在阳台上晾头发的时候还在想老板那个鬼脸的含义,目光不经意地扫到隔壁的阳台,发现拉上了遮光帘。之前几天隔壁房间没有人住,都是只拉一层纱帘,今天看来是有了新的房客。
蓝戾怕打扰隔壁睡觉,干脆不用吹风机,自己拿着酒和烟跑到民宿楼顶自然风干头发去了。古镇里的屋顶风光千篇一律,镇子上一半的人在通明的灯火里做着真实的梦,另一半人在寂静的黑暗里梦着不一样的现实。当一个人从城市中脱身,俯瞰其中的烟火气息时,很容易就会被那种井然的秩序治愈,觉得乱成一团麻的人生也能被天上一只无形的手厘清成一盘精彩的自走棋。
“噗”蓝戾鄙夷地瘪着嘴喝着倒彩,因为曾经被这样的景色“治愈”过很多次,可当她回归到日常中去,一切都不会好转。不能怨人生,生活的本质是承受痛苦这种观点几乎根植在了当代人的大脑里,反抗人生无异于和西西弗斯互换灵魂。理智的人到头来只能怨自己不够坚强,然后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挪步。
抛去一切浪漫的想象,蓝戾知道不管沈童是不是她的女朋友,她都能如常地活下去,所以她也确信沈童可以放弃她。蓝戾喜欢提前摸清底线,不想在对峙的时候太被动。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艳阳高照,蓝戾坐在民宿门口的石头台阶上乘凉,起先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路过的人,但是很快就开始对着石板路发呆。老板从身后递一杯咖啡到蓝戾眼前,蓝戾接过马克杯回头对他微笑,举杯向他示意感谢。和安静的人相处久了,蓝戾发现大多数情感交流都可以不借助语言。
当身后再次有动静临近时,蓝戾以为又是老板来“送温暖”,却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了。某种预感让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脖子僵硬地保持着刚才的方向,余光却擅作主张,让她看到紧身的牛仔裤脚和黑色的短帮皮靴,鞋子的大小、脚踝处的褶皱、小腿的曲线,仅仅是余光一角所传递的信息就足够与蓝戾头脑里的沈童相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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