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
两个女孩的手紧牵着,在着寂寥的长夜中彼此温暖。
她们一向不擅言语,在这种令人害羞的情况下,更是紧张到半句话也说不出,唯有手心的温度在相互传递。牧野遥心跳地很快,与人牵着手,的确是一件超有安全感的事呀,她今天才知道。
这橘里橘气的氛围就一直持续着,直到青木希美现身时,牧野遥才慌忙抽开了手。
“晚上好,秋庭。还有……牧野?真没想到,你们意外地合得来呢?”对于牧野遥欲盖弥彰的小动作,青木希美微微一笑,促狭地说。
青木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她在车里坐了已有两分钟了。这两位青春少女在街上这么惹眼,她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么有趣的一幕,青木自然是打开车窗暗中观察了一番,她可记得,自己下午才拜托过秋庭要照顾牧野遥呢!
这两个女孩牵着手,呆呆地站在一起的样子,青木看的一清二楚。不过她只是稍稍取笑了一下,没有特意指出。
“我和牧野同学只是巧遇,并没有事先约好的。”听了青木老师的话,秋庭脸色一红,解释道。牧野遥在她身旁轻轻点头。
两人这般反应更让青木觉得她们可爱至极,但她还没忘了这次出来的目的。要知道像青木这么爱干净的女士,这么晚了还没换下白天上课时的衣服,在平时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她找了冈崎已经很久了,秋庭的一通电话可谓是及时甘霖。
“好了,我知道了。都这么晚了,大街上总不是个聊天的地方。先带我去找敬一吧,他还真是不让人放心。”青木有些埋怨地道。
青木没有对在酒吧前的二人问东问西,这让不明所以的牧野遥感到有点奇怪。为人师表,总不至于这么神经大条吧?连自己的学生在酒吧里鬼混都不管不顾。稍一思索,便觉得是秋庭在电话中提过了。至于冈崎为什么要喝闷酒这个问题,她还是一头雾水。
毕竟冈崎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仅凭青木小姐一个人当然是搀不住他的,所以青木小姐就拜托秋庭她们搭一把手,一直把冈崎送到他的住处去。牧野遥没什么反应,秋庭又不好意思推脱,索性就好事做到底吧。
等到三人把烂醉如泥的冈崎架到副座后,她们都有些倦了。在白天,教书的人和学习的人都不容易,在晚上,又各有各的难处。秋庭坐在了柔软的后座上,甚至一动都不想动了,就这么睡上一宿。牧野遥也有同感。
为意识不清的冈崎寄好安全带,青木发动了车子。从车内的后视镜里,她看到了两位女孩的疲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虽然有点唐突……但你们用不用直接在那里住上一晚?我看你们都有些累了,都这么晚了,夜行也不好吧?当然,你们若是想回家的话,我会载你们回去的,保证你们安全到家。”
这话可说得有点奇怪呀。“那里”是指哪里?秋庭忖度了一下:“我……是没有问题,我一直以来是独居,住哪里都无所谓啦。不过,女学生和男老师住在一个家里,怎么想都不太妥帖吧……”
青木希美听了秋庭加奈的话,怔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笑着道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不要紧的,家里有一个空房间,可以供你们休息。我和敬一会睡在另一个房间。”
嗯?把自己和牧野遥安排在一起睡,肯定有什么阴……等等!
“青木老师,你…你…冈崎老师,同居?”秋庭一时有点语无伦次。牧野遥本坐在后座心不在焉,可这句话真吓得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男女朋友哦。”青木佯装轻松,“觉得很奇怪吧?明明我才二十八岁,而敬一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老男人了。这种事,我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呢。”
这、这种事。
“不,只是以前从没听到过风声,稍微有些惊讶。”秋庭强捱着怒火,努力保持着声音平静,“毕竟,冈崎老师不是有结过婚吗?所以现在听说和你一起住,才会有些不解。”
出轨——这个词突然浮现在秋庭的脑海里。那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曾经秋庭的童年推向了黑暗的深渊。那痛苦的幼年,无法修补的家庭裂缝,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的伤口至今未能完全愈合,或许也永远没机会再愈合,这是托那个女人的福。那个女人杀死了那个男人的“爱”,也险些杀死秋庭加奈生而为人的“善”,回想起这些,秋庭觉得用一辈子也不能宽恕她。纵使天下有一万种恶,唯有一种是秋庭丝毫不能忍受的。而如今这一种恶,在青木的话语中,复活了。
秋庭虽然平时很温顺,可一旦涉及了那个话题,竟像换了个性格,说起话来都带着火药味儿。迟钝如牧野遥,都听出了秋庭的话里带刺,在她眼里,秋庭从未如此具有攻击性过。
青木希美怎么会听不出秋庭话里的不寻常,身为国文老师,她当然明白秋庭刹那间的厌恶来源于她的哪一句话。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指绘摩太太吧?她很可怜,在生下一个女儿后患了抑郁,悄悄逃掉那一头去了。”
青木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她没有特意解释自己不是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只是将旧事娓娓道来:“这些都是敬一告诉我的。我与他共事五年,而我刚到学校时,冈崎太太已过世七年了。他结婚太早了,才遭这样的无妄之灾。而我很可笑吧?那么年轻的姑娘,却不知廉耻地迷恋上一个鳏夫。”
至于她是如何爱上冈崎这件事,青木希美没有提及。那是题外话,留在心底自己珍惜就足够了。
青木专注在自己的回忆里,另一方面还要注意路况,所以没有留心到,秋庭那强烈的气势已经消失殆尽了。但是,有人一直注视着秋庭,暗中观察的牧野遥见证了秋庭这时的脆弱。女孩的眸间闪烁着隐约的泪光,可牧野遥无能为力,她不知道女孩因何落泪。她笨拙地伸出手,捉住了秋庭的手,想给她一点慰藉,但那个令人心疼的女孩一点反应也没有。
“仔细想想,以前的自己还是太小女孩儿气了。”青木小姐一打方向盘,接着道,“我甚至曾憎恨过冈崎绘摩,因为她的死带走了敬一七分的爱意。可她不死,那他的爱不就连一分都不属于我了吗?当然,我不是为了冈崎太太的离世而感到庆幸。只是我也是个女人,仅仅渴望着一份完整的爱。这过分吗?而现在,我连这点奢望都不敢有了。毕竟爱情不就是这样,先来者永远占据着永不磨灭的记忆,而后到者一败涂地。要是我先认识敬一一步,我绝对有信心,让他再看不上任何女人。”
“可他最后还是接受了你不是吗?”秋庭装作困了,揉了揉眼睛。实际上,是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花。而她的左手正被牧野遥紧握着。
“他总不能沉浸在过往里溺死吧。说到底,我还不只是个趁虚而入的替代品。长大了算是明白,天底下究竟有多少事不遂人意。中国有句古话‘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也是有条件的吧?得不到,也不强求了。”青木的语气已经相当平静了,仿佛在谈论的事与自己无关。
得不到的,就不强求了。秋庭忽然想起了以前那个拼着命要讨父亲欢心的小女孩,不由得嗤嗤地笑了起来。
“笨蛋。”她低声骂道。
青木希美听了这话,脸上也没有愠色。她自嘲道:“或许你说的对,到头来还是让自己的学生给教训了。我还真是蠢啊,白白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最后换来这么一个结局。我可以用‘只有有爱,别的都不是问题’这种话来麻痹自己,可我终究,不敢,公布自己的恋情。我现在作为敬一的女朋友,感受到的幸福是不及痛苦的。”
她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气:“呵,作为老师,对你们发了这么久牢骚,说起来还真是丢人啊。”
秋庭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您不用这么想。我也能稍微理解您的感受。”
青木笑了笑:“你还远不到那个时候呢。一个人因为爱另一个人可以到什么程度…真希望你永远也不会体会到,无论是作为施爱的一方,还是被爱的一方。我且不谈,敬一也一直在痛苦里挣扎啊。”
“即使是彩织,也没能拯救她么。”
秋庭有些感伤。她有些明白彩织那时的处境了,从只言片语中能推断出,彩织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对待。虽与小彩织素未谋面,她还是衷心地为彩织感到难过。
“彩织……这是敬一的醉话吧。清醒的时候他绝不可能提到这个名字的。真是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青木深叹,将车子熄了火,“先下车吧,我们的家到了。”
三人再次搀起了不省人事的冈崎,向着公寓前进。这时,楼上已经没有多少住户家的灯还亮着。在楼下等着电梯的时候,青木接着道:“其实,彩织也算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她…一向很乖巧,不管敬一对她的要求有多严苛,她都会言听计从。成绩一直班上第一,每逢国小有什么比赛,她一定是优胜。她生得又可爱,性格又总是很温和。她会小提琴,甚至在那个年龄,已经学会煮面来照顾自己了。彩织就是那么优秀的孩子。”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行人上了电梯。
“那她一定活得很累吧。”
“是啊。要是我们当时也有这种觉悟,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青木的语气里满是遗憾与自责,“我虽觉得彩织有些异样,可见她每天都笑得那么灿烂,终是没有起疑心。要是我当时,再留心一些……”
青木空闲的那只手一瞬紧握成拳,又在下一瞬,无力地松开了。另外两人没有注意到,她们帮着青木又把冈崎拖下了电梯。
“『微笑抑郁』,我得到唯有医生的这个猜测。在微笑里绝望,最难被发现的一种病情。真是的,这算什么啊?抑郁症明明是心理疾病,竟这样遗传了下来,把她们母女俩送到了同样的归宿。”
可是,这个男人。
青木用钥匙开了房门。踏入客厅,青木让秋庭和牧野先去沙发上坐,自己则用双臂环抱住了冈崎,费力地把他摔倒另一个沙发上。
“好了,到家了。那些伤心事不提也罢。谢谢你们今天的聆听,这几年来的怨气总算是痛痛快快地吐了个干净。”青木长舒一口气,“老师相信你们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但…也请你们相信老师,请相信世界上,总是美好的事多,好吗?”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安慰自己和牧野吗?
真是个笨蛋。
“我答应您。稍微去期待一些将来的事吧。”这是秋庭的答话。
“嗯。”这是牧野的答话。
“乖孩子。那你们今晚先住彩织的房间里吧。你们是客,需要洗澡的话请随意,不过可能得委屈你们了,因为没有适合你们的衣服。内衣的话,我的倒是可以借你们穿,只是上身的话会有些麻烦…你们毕竟还只是没长开的女孩子……”
“不用不用,谢谢您了。衣服的话,可以凑活着穿,明天到家了再说嘛。”秋庭赶忙谢绝了。要穿别人的胖次,怎么想都很奇怪,她可接受不了。
“也行吧。时间可不早了,对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来说,是一定要好好休息的。早点睡吧,我来安顿这个酒鬼。”
秋庭向青木希美道了晚安后,便拉着牧野的衣角去了冈崎彩织的房间。牧野遥在小圈子里存在感会变得很低,但秋庭并没有忘却她。秋庭已经开始有些习惯了该怎么这样一个很少说话的牧野同学相处。
出乎意料,彩织的房间是粉色系的,床头还摆着龙猫、比卡丘这样的可爱布偶。房间里没有什么灰尘,这倒不像是个虚置已久的屋子,像是昨天还住着人。只是现在,它在等着一个人,一个永远也无法归来的人。
心里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秋庭一阵心痛。
“这就是,悲伤吗…”不知何时,牧野的眼眶也湿了。她心里真觉得奇怪,不能再怪了。明明听着那样的旧事,也没能让她有太大的感触,为什么…为什么仅仅是见了这一个女孩子的闺房,眼泪就…夺眶而出了呢。
“傻孩子,人死不能复生。真没想到,缺少表情的你,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啊。”秋庭凝视着那精致的脸上闪烁的晶莹,轻柔地道。
多愁善感,多久没有人这么说自己了。她差点都忘记了,自己以前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牧野别过脸去,不想让秋庭看到她的失态。
她的脑子有点乱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了。她需要静一静。而当她再回过神时,秋庭已经站到了她视线的前方。
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此时不加掩饰地展现了出来,秋庭的腿型是相当完美的,几乎没有什么赘余的地方。秋庭的上面也出落地十分漂亮了,不像牧野一样是完完全全的对A。她身上带着白色蕾丝边的内衣,既显得她清纯又不觉其古板。
秋庭她…她把衣服脱了?
那边的少女有点羞赧:“时…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话毕,像是解释什么,她又加了一句。
“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