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市

作者:blarcher
更新时间:2021-12-14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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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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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存在欲望的,或者说,人性本身便是欲望的集合。


但不同于町与莱薇,她们能很好地把持住本性与理性间的分寸,将本我同自我完整地糅合成一体。欲望对我而言就像腐蚀性毒药一样,无时不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很难理解吧?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


或者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放弃理解了。


那也是无需理解的事,兽族的我,何以会在人族的家庭里生存。


人国与兽国的边界,灿烂镇向东不到20里处,卡他莫拉,一个群山环绕,由逃亡者们组成的小镇。


我的故事一点都不复杂,兽族侵略者的遗腹子,被人领养的弃婴。


安与杰拉,我初代养父母的名字,两个因战争失去儿女,又因战争遇见了新女儿的老好人。


老好人啊,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童年时的我,竟以为幸福是理所当然的。


随后欲望产生了——我不理解,不理解兽族的我,为何会活在人族的世界里。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在外面跑闹、嬉戏,而我却只能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家里啊?


愚蠢的问题,所以迎来了愚蠢的结局。


我逃走了,逃离了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随后堕入了地狱。


山的外边,初见同胞时的我是如此的兴奋,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当场剖开,迫切地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同。


但他们所在意的,却只有这附近竟然还有人族的幸存者这一个消息。


于是在我的带领下,他成功找到了这个隐藏起来的村子。


后来发生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骗子,全都是骗子。


他们明明告诉我的,进来只为见我养父母一面,感谢他们将我养大成人。


结果他们的感谢,造就了我人生最初的噩梦。


杀戮,数之不尽的杀戮。


仅是在旁看着,喷溅的血渍都染红了我的脸。


忘记哭喊持续多久了,反正大火烧光了一切。


而那个骗我的人,也成了我第二任父亲。


“不用害怕,毕竟他们也是这样对我们的。”


杀戮后的庆功宴上,父亲一边撕咬着安的尸体,一边对我说道。


“区区猴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拐到高级种头上了,还好你够机灵逃了出来,不然天知道会被他们怎么样。”


说完还把安的腿递给了我。


“没事了,吃吧,欢迎回到你真正的家。”


——我回来了。


吞下肉的那一刹那,我的眼里满是泪水,父亲还当是我感动所致,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


大约自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期盼他的死了。


再之后,便是与莱薇的相遇了。


我骗了她,就像我曾经被人骗的那样。


我给了她一种幻想,一个成为英雄,拯救无辜少女的幻想。


但事实上,我并不无辜,也不需要被人拯救。


我只是恨而已,恨不得杀光这世上所有兽人,包括我自己。


但欲望便是如此叫人分裂——对于我,父亲其实没有任何错的地方。甚至为了免除我成年时的繁殖义务,不惜得罪将军,被罢免了官职。


甚至“市”这个名字,也是他替我取的——据说是继承自他母亲的名字。


他其实也是个好人啊,从女儿的角度看的话。


但我还是想要他死,矛盾的,无理由的。


借助下一位父亲的手,这个夙愿总算是完成了。


而我的第三任父亲,无论从任何角度上看,都算不上一个好人。


人之国狮子宫的贤者,白银,以无能者之资晋阶圣职的第一人。灿烂镇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就这么多了。


灿烂镇以后,我却巴不得只了解那么多。


怪物啊,纯纯的怪物。


个体的恶如果可看作本性的一时放纵的话,那人的本性,则是从未束缚过。


没错,完全顺从本性,丝毫不加节制之人。


可怕的是不光他自己如此,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受其影响,变得极端、狂热起来。


我也是自身被影响后才注意到这点——寄人篱下,甚至被套上了狗圈,但我对此却没有半点怨恨,相反还真对其感恩戴德了起来。


我是很喜欢莱薇没错——谁会不喜欢她那样爱恨分明,并且真心在乎你的人呢?


但喜欢,就到了想成为她狗的程度了吗?


不同于莱薇与町,银叔对我从不会提示些什么,仿佛我压根算不上他女儿一样。


但如是的想法,会不会正是他想灌输给我的呢?


我确实算不上他的女儿啊,他的女儿,是我表象所扮演的,大家喜欢,却都又不在意的那个阿市。


其实也说不上扮演,毕竟她其实就是我,那个杀戮夜前夕,未经历过噩梦的我。


但一切都变了,打从吞下安的肉起,更深层次的麻木就已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二代目父亲的死就是明证。


我已经无法再相信自己了,无论欲望,亦或是本性。


我好想死啊,死在一个不论我做错过什么,都可以无条件爱我的人手里。


谁都可以,救救我吧,将我从无尽的噩梦中拯救出来。


依赖,所以才爱的疯狂吧。


所以才感激着这脖子上的狗圈,毕竟被人牵着,起码说明自己并不孤独。


但欲望便是这种东西,拥有了,便渴望得到更多。


或者说现有的始终无法满足我内心里不安。


害怕被人抛下,最终孕育出了那名唤嫉妒的感情。


町的到来,开始其实我是拒绝的。


这倒并非出自卡莉姆的那种廉价的独占欲作祟。


我只是恐慌,恐慌町的到来,会使我对莱薇的爱失去价值。


没错,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回应莱薇那种纯粹、近乎暴力的爱意的。


亲昵狎玩倒无所谓——莱薇本就是个好玩放浪之人,灿烂镇养病的时候,不知偷偷亲过多少好心帮忙来的小姑娘。


但爱,就过于沉重了。


尤其是在银叔的恶意诱导下,极端到简直沦为了非人的感情。


好比初见面时,他对莱薇要求收留我也行,但莱薇必须对我负责到底。


看上去无甚特别,但责任两字,绝非嘴上说说而已。


我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自打接受过莱薇的爱意,我的生活便被局限在了某个封闭的温室之中。


置身于内,全天的被监视只是基本。


所有对我可能产生威胁的事物,都在一件一件,无理由地被排除在我生活之中。


没错,甚至包括那些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安留给我的项链,被她不小心踩碎。


二代目养父送给我的匕首,被她不小心丢进了湖中。


愤怒,我当然会感到愤怒,但就在我将要爆发,忍不住说些未来会后悔的蠢话的时候,她每次都会抱住我,不停强调她是爱我的。


这便是她负责的方式——我将排除生命中可能给你造成困扰的一切,哪怕最终会惹得你憎恨。


说白了,其实就是在赌啊,赌你是否愿意为她牺牲所有,将她视为自己的一切。


结果是,在我身上,她反正是赌赢了。


而就在我为她献上所有的当晚,我总算是迎来了恶梦的解脱。


面对安的尸体,我再没像小女孩一样不停地哭泣,而是拾起身旁的篝火,直接烧光了所有。


爱就是如此神奇的东西,它有让人迎接新生的勇气。


极端的地方也在于此——它总会强迫着使你改变,哪怕你一点都不想要新生。


所以町加入时,我害怕了。


我是爱她的,我不得不爱她——因为莱薇都已经接受她了,我总不能失去莱薇吧?


莱薇所学到的,银叔所推崇的非人之爱便是如此——她便是我生的全部意义。


没了她,我竟然还能活,这算是什么爱情?


疯狂,所以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承受。


而入局者,终将沉溺于理性崩坏后的欢愉。


我爱上町,大约是在她首次意识到自身处境之异常后。


大约逃亡的新鲜劲过去,莱薇那受银叔影响的诡异三观逐渐显现,小圣女大人明显开始动摇了。


——不对,不是这样子的,一定有哪里不对!!!


抗拒,然后崩坏的粉碎。


所有试图认真去爱莱薇之人都必将经历如是过程,最后是放弃。


她却挺了过来。


在与莱薇争论“屠杀王族事件是否做得太过”落败之后,小姑娘气得跑出家里,跪在河边的巨岩上嚎啕大哭。


我担心她做傻事,一路紧随其后,但见她只是在哭,便也放下心来,于是上前细心安慰着她。


但对我的劝解,她已听不进去一句。


她只是独自地哭着,随后转为小声抽泣,最后抱着我。


伤心到最后,她只问了我一句话。


“阿市,怎么办,我好像不能像你那样爱她了。”


这个女人,拥有读心的能力,所有我试图掩饰的一切,在她面前全如赤裸般展露无遗。


幸运的是,在她面前,我也没什么是需要掩饰的。


我紧抱着她,缓缓说道。


“你无需像我这般爱她。


如果我能让她满足,她也不会再找上你了。”


对于我的坦诚,小圣女向来是极为欣赏的。


只见她抬起头,痴痴地望向我的脸。


“多么纯粹的灵魂啊,你如果能恨我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会因为愧疚,而害怕令莱薇做出改变了。”


圣女擦了擦眼泪,随后再次将头埋入我胸中。


“市啊,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让莱薇变得不再像是莱薇了,你会怪我吗?”


奇怪的问题,但町的语气,听上去却格外的认真。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吧。跟莱薇与你不一样,我对未来的自己会怎么想没什么信心。”


实话,但听上去更像是废话。就在我为自己的嘴笨懊恼不已的时候,町却突然笑出声来。


“噗,果然,市就是阿市呢。心里不管想的有多复杂,付诸于行动上,永远都是那个单纯、温柔之人。”


随后,顿时脸暗了下来。


“所以,才无法原谅啊,那个辜负了你的爱意,混沌的无药可救的她!”


异变,悄无声息地在她身上产生了。


先前也说过的吧,所有靠近银叔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变得极端或偏执化。


如同蛇一般,有意识无意识地引诱着周边所有人迈向堕落。


银叔称之为变得更为真实,我反驳不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反正如果那也能被叫做真实,那所谓的真实,未免也太叫人恐怖了。


如同此刻町的眼神一样。


怨非怨,恨非恨。


硬要去形容的话,就像是人面对深渊时发乎本能的,不甘心的凝视。


那是征服者亡命的前兆——与我“失去她便会死”的爱情近似,她是“征服不了便会死”。


恭喜啊,恭喜你获得了爱的新生,正式成为疯子的一员。


证据便是,看着她的眼,我的心变得燥热不已,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那一夜,圣女将她的一切都交给了我,作为她承诺过的,她与莱薇,以后将同我结为命运的共同体。


爱是什么?


爱是捆绑我们所有人命运的羁绊。


生命诞生其中,生命也殒身于此。


我们三人,总算是找到了属于我们的终极生存形式。


魔界的修行也好,天赋的开发也好,怎样的苦难都未令我们动摇过。


直到最后的试炼,攻略魔王塔那次。


轻而易举的任务,本预定只吸收三层魔力的我们,在银叔的贪心下,最终竟突破至底层。


魔王塔在前,是时候检验下我们所掌握的力量。


结果不出意料,令诸多英雄闻风丧胆的嫉妒之魔王夏洛特·舒利亚,在我们面前,弱的就像个蚂蚁一般。


弱,实在是太弱了,以至于根本挑不起大家下杀手的兴趣。


町提议早搞完早收工,莱薇却为了尽可能复制全对方的天赋,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


而后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昏迷的日子里,久违的,我做回了恶梦。


但梦里我见到的却并非过去,而是更远以后,未来的幻影。


或者依暴君所说,那就是未来。


无穷无尽的未来,每一次的大家身份都不一样——有时仍相爱着,有时却变成了仇人。


但不论哪一次,都必将以悲剧作为结局。


嫉妒的魔王,她的诅咒就像胡乱编排出的滑稽戏剧一样,处处都透露着荒诞可笑。


可笑,体感上却是如此真实。


最可悲的是,无论是生是死,町与莱薇总能共同走到最后。


而自己,结局时总是孤身一人。


命运共同体,在幻境的暗示中初显裂缝。


现实里,町与莱薇也因此事信任出现偏差。


那些本就极端的,开始变得越来越极端了。


我帮不了她们。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能确信了,自己是否能够帮的了她们。


一种错误的愧疚感在我心里扎根,仿佛她们的间隙,是因我而起的一样。


错误的,明明就是错的,但为何,我就是止不住的想往这方面想?


——假如我不存在,她俩是不是就能和好了?


直到那时,我才总算是理解了,银叔劝我的“人连自己都不该相信”是什么意思。


那是他在我初次醒来之时,对我所进行的,唯一一次告诫。


核心不外乎最后两点。


——市啊,虽然我一直试图让你们相信“爱是绝对的”,但那如果是真的,我也就没必要一直跟你们强调了。


——该怎么说呢,因为你一直都是最听话的那个,所以我对你的教导也不多,但越是如此,我便越是不安。


——我见过太多类似的例子了,越是老实听话的孩子,心思便越细腻,越爱在特定事物的处理上钻牛角尖。


——因为不喜欢表达,所以当问题显露之初,通常都已偏执到无可救药了。


——但是,无可救药,又有哪里不好呢?


——你应该清楚才对,我确实喜欢引导并观察旁人,但我却从没有特意去纠正过谁。


——说到底,那些经由我改变的,本身就是些追求变化之人。


——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直白地剖析给他们。


——没错,人这种生物,最伟大的地方便在于有时候他们连自己都骗。


——所以,没有“绝对”,没什么是真正值得信任的。


——不想被骗,你只有先一步去骗别人。


我那讨厌管事的父亲,说教来永远都是这般模棱两可。


但他的暗示,我却已是听明白了。


他想让我怀疑一切,并首先从怀疑他开始。


随后怀疑起自始至终,自身所经历的一切。


接着怀疑起现在,怀疑起自己的动摇。


最后怀疑起真实的必要性。


随后也就不会再怀疑了。


通过怀疑,最终学会欺骗。


而后无需任何人帮助,我也能独自将命运的谎编纂下去了。


那是一个始于真实,并注定终于真实的谎言。


无关欲望或是本性,只在乎当事人是否真的确信。


离开谁便会死这种事,尽管原理上是假的,也可以看上去像真的。


关键只在于,当事人愿意为谎言牺牲多少罢了。


毕竟无论谎话说过多少,有一点大家是可以信任的。


即与正常人相比,我们确实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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