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木精灵天生就是善使弓箭的好手,这几乎是每一个曾见识过他们射击姿态的人的共识。
圆举平左手、稳稳端住弓柄,右手虚拉弓弦,没有发力。
弓上没搭箭,屋子作为场地,大小还不够格。
而不搭箭空放弓弦不仅会缩短弓的使用寿命,并且可能会使弓断裂,被反弹回来的弓片打得头破血流....
所以尽管只是简单的瞄准示范,圆还是戴好了护腕,毕竟无论是谁也不想让弓弦切进肉里。
圆举起弓时与平常判若两人,她轻抬起下颌微调视线,很专注地盯着前方,眉头微蹙、眸子里金光闪烁,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目标。
“......呼。”
她收回弓箭,将双臂垂至腰部,从她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朦胧。
“这把弓对我来说还是大了点呢.....嗯,小焰?”
“.....?”
直到圆友善的金黄瞳孔再次出现,焰才发觉自己刚才走神了。
“.....抱歉,圆,你刚刚说了什么?”
“真是的,明明是小焰你说要看我做示范的吧?”
圆把弓递向她:“给你,感觉一下怎么样?”
她的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反而笑盈盈地看着她。
焰慎重接过弓箭、掂了掂分量:“它比我想象中要轻些....”
“这是爸爸亲手为妈妈制作的......嗯,定情信物?”
确实能看出手工制作的痕迹,弓柄上端有“KANAME”的字样,木制弓身有花朵状的纹路修饰。
“把弓当作定情信物....”
“很奇怪?”圆摸了摸弓上的文字,让手指停在上面:
“爸爸妈妈是在战争中相爱的。我爸爸是个战地医生,妈妈则是弓箭手。爸爸作为一个木精灵弓术居然没有妈妈好,每次听到这个我都觉得很微妙呢....但爸爸就是因为弓术不及格才去学习治病救人,他的炼金术和回复魔法都很厉害。”
“是这样啊...”
“妈妈还会经常开爸爸的玩笑,像什么:‘你这个木精灵完全不行啊’,结果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微笑着反击:‘不去做医生就救不了你了。’每次妈妈都会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看来他们很恩爱。”
“当然啦。战事稍息后他们就结婚了,妈妈生下我,去做了子爵大人的护卫,长大后我偶尔会要求她带我去子爵的领地玩。爸爸当了名乡村医生,他教我医药和炼金知识......再后来,他们一起外出的时候......听说有强盗袭击了他们。”
她放下手,继续说道:
“那天他们说要稍微出去一下,让我在家里一个人自己玩....当天傍晚,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在教堂里....他们躺在棺木上....”
“.......”
“那个时候......神父大人嘴里念出来的祷告词变得好陌生,他让我去亲吻他们的额头。周围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大人。那个时候我还有种他们还在小憩的错觉,好像我叫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醒转过来拥抱我....”
圆开始用鼻子抽气:
“......可他们的脸却是那样的白。修女分开他们紧握的手,人们上前来挨个洒下圣水,我看着巨大的十字架......他们再也不会醒来了。”
“圆....”
圆的眼睛泛起些许干涩,但她没有哭:
“....嗯?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小焰的爸爸妈妈又去哪里了呢?”
“.....我不记得了,但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习惯了。”
父母在焰的印象里十分淡薄,她也不太想去找。
孤独只是一种生活状态罢了。
一开始就不曾拥有,所以不会在乎,圆的处境和她比起来也许更艰难,像是曾经在天空自由飞翔、现在翅膀残缺的蝴蝶。
“....小焰。”
圆犹豫着、握住了焰没有拿弓的那只手,对方指腹柔软的一层薄茧在无言地诉诸往事,暗紫色的瞳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圆抿抿下唇,让自己在开口前微笑:
“....嗯,辛苦你了。”
可能不是同病相怜、而是别的情感驱使她在焰的脸上留下一吻。
无人知晓,爱在冬日的土壤里悄然萌芽了。
*
监工戈姆温,用他那褐色的粗大指头勾下了油灯的提钩,粗鲁地把稿子抛给焰:
“院长让我好好关照你,干活吧,天黑之前我要见到半筐煤、院里要用。”
他抬起下巴指指那堆焦黑的石头:
“这里的瓦斯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危险,我可警告你不要偷懒.......”
戈姆温转身离开、吹着手里的一壶诺德蜜酒,洞口送来的风夹着一股难言的酒臭味。
这是焰犯事后的第三天,尽管圆和米切尔极力劝阻,院长桂罗仍然把她送到矿产来“实习”。因为子爵送来的金币变少了,圆甚至被勒令不许与焰同行。
焰举起稿子往那些焦炭一挥,四散的煤渣溅了她一脸。
脸上隐隐约约有点刺痛,和背上的比起来还好。
她继续挥舞稿子,稿子冰冷的握把如铁铸的一般,手在上面几乎要粘掉一层皮。
空气仿佛凝滞,沉闷的敲击声在矿坑的最深处回响。
飞射的黑渣差点闪进她的眼睛,她勉强腾出手擦了一下,脸和袖子都添了几道醒目的黑。
院里的用度不多,这些挖下的煤矿应该是用来贩卖的,焰猜想,至于收益绝大多数都得进院长的口袋。
监工粗犷的呵斥声在另一条矿道上响起——其他孩子是在一起工作的,焰则被安排独干。
不过她倒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矿渣里保持面无表情。
监工与女佣调笑的声音远远传来,焰斜瞄了一眼地上堆积的煤炭,小小一堆,也许才有既定的五分之一。
背上的绷带黏黏糊糊,虎口实在是有些发麻。
焰倚着稿子歇了一歇,她埋头,隔着衣服确定了一下金币的形状,不多说便接着干。
监工的靴子在石头上咚咚作响,他嚷声大叫、带着比之前更浓的酒气:
“.......你在偷..?哼....算你识相,不许停下来啊。”
“....知道了,戈姆温先生。”焰回答道。
戈姆温看着她干活的样子不禁纳闷,他还没见过哪个小孩能在他手下干这么久。
他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好好挫一下焰的锐气,现在看来......
“活见鬼...这亚龙人小孩....”他小声嘀咕。
“戈姆温先生,来这边继续坐啊。”
“.......噢!我马上就来,女士们。”
然而女佣们招呼他的声音使他顿时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