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二十多分钟前
矢吹家
消停了一阵子的手机又开始闹了起来,睡得正酣的懒惰被打搅了美梦,如雷的鼾声变为了磨牙似的低咽,然后一个翻身,看都不用看地直接抬手挂掉了通话来电。
完成了这“艰难而伟大”的壮举后,懒惰继续将头陷进了床头的棉被里,在几近窒息的温暖中重新酝酿起睡意。
“嗡——嗡——嗡——”手机不死心地再次响起,像是在嘲讽他前几秒的挣扎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吵死了!!!!!”懒惰从床上暴跳而起,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高举过头,准备往地上砸去时,脑海中闪过了主人的话。
【“懒惰,你的任务是要以普通人类的身份藏在此岸,并且在暗中操控罪兽在千代田里自由活动。而在这过程中,你绝不能将自己非人的身份暴露出来,然后被那些虚日发现。”】
如今自己附身于“矢吹柊”身上,即便是天天躲在屋子里,也应该要通过这把手机好好地与外界联络,以向那些普通人证明,“矢吹柊”还活着。
这么想着,懒惰收回手,无可奈何地打开手机,调出了通讯录,一下子就找到那个未接通话数多得吓人的“阿翔”。
不过,唯独这家伙的联络完全不想应付,干脆屏蔽掉吧。
“阻止此来电号码”的字样无情地显示在屏幕底部,但当懒惰想摁下去时,他的手指却僵住了,像是拔河用的麻绳,被一股来源不同的力量往回拉扯着。
“……”懒惰憋足了劲往手指上施加力气,可除了让指骨发出了快要错位的声响,依旧没有用。
可恶,矢吹柊这家伙,明明都被占了身体,竟然还能有这么倔强的意识浮上来!
“可恶!真是够了,我不屏蔽总行了吧!”懒惰随手将手机丢在床上,开始准备解决自己此刻因久睡而错过午饭的窘境。
“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把饭摆在门口了吧……”懒惰一边抓着软塌塌的肚皮,一边走向了房门。
这个味道,嗯嗯,是咖喱饭吗?懒惰嗅了嗅那几乎要冷淡在空气中的气味,心满意足地呼了一口气,伸手打开了房门。
解开门锁的一刹那,一股杀气腾腾的劲风撞开了门。脑中一片空白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护在头部,却不想因此而暴露出来的腹部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飞膝,在体内翻江倒海的恶心以及眼前天翻地覆的晕眩间,他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榻榻米上。
“好,痛啊啊!”懒惰努力地要调动起受尽各种震荡而无法动弹的身子,但在他的挣扎下,最先恢复过来的竟是他的视力,也因此最先直面威胁—— 一痕锋利得切开视线的银光划破他的视野,钉在了他脑袋旁的地上。
“!!”身下由地板传来的震动与银光的突袭不谋而合,验证了这不是幻觉的同时,也将恐惧的烙铁摁在他的脑中,滋滋腐蚀着理智。
是,是谁?!!
待他的视力彻底回归正常时,他又巴不得自己现在马上昏死过去。
往左看去,是一把插入了榻榻米中的太刀,银白色的刀面距离他的脸颊几乎不到一厘米。沿着太刀向上看去,是一袭黑衣,宛若一片能将自己吞噬下去的阴霾,他颤抖的视线也因此凝固了。
在这个地方,会出现的清道者只有那么一位。
“贵安,前天晚上才袭击过我的‘矢吹柊’君。”
低沉的女声将他的视线拉扯向上,撞向了一双暗金色的眸子,亮着不明而危险的光,宛若黑夜中野兽发光的眼瞳一般。
俨然被人用刀指着脖子,懒惰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
“请告诉我你那天晚上那样偷袭我的理由,否则……”
蓝发的清道者往踩在懒惰腹上的脚上施了点力,木屐像刀一样陷进了柔软的肉中,只差一点就会隔着一层皮肉而伤及内脏。
“呜……!”懒惰的脸扭曲了起来。
“——你就会和你的怪物们一个下场。”
“咔嚓”一声,插入榻榻米中的太刀又往下陷入了一寸。
うみ如此冷声地发出了毫无预警的“最后通牒”。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真的会死在这里——!!腹部的疼痛逼迫着他的神经,大脑被不断膨胀的恐惧感充盈。在这样下去的话真的会……嗯?等一下?疼?
脑内的一切纷乱瞬间清空。
为什么要喊疼?他可是懒惰啊,怎么可能会有像人类一样的疼感呢?这到底是——!!原来如此!
懒惰害怕的神色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嚣张得意。
“好啊,你杀给我看啊?”
“……”うみ的表情像冰封千年的大地一样,没有动摇。
哼,还在装。其实已经在暗中紧张了吧,愤怒。
他清楚,“世界”之所以能允许清道者这样暧昧地存在于此岸彼岸之间,就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世界”就已经在清道者身上加诸了许多规则。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禁止用自己的能力对此岸的人造成任何伤及身体,甚至威胁生命的伤害。否则,触犯这条规矩的清道者将会受到成倍的伤害反弹(可能致死)作为惩戒。
此刻,自己正使用着“矢吹柊”这具属于此岸的肉体,自然和他共享着痛觉。因此,一旦“矢吹柊”受到致命的创伤,他也难逃一劫,不过这也正好成了限制住愤怒的手段。同时这个房间里也没有其他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合适凶器,她除了用她手上的那把太刀,就没有其他可以伤害她的办法——这便意味着愤怒绝对会因为伤害自己而受到反弹。
确实,他怕死,也没那个实力和愤怒抗衡,但他也可以赌愤怒自己也惜命,不敢对他下毒手。
哈哈哈,我真是一个天……啊啊啊啊啊啊好疼——!!
在懒惰正分析着利弊时,うみ缓缓地从榻榻米中拔出太刀,继而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刃尖刺入了他的左臂里。
“啊啊啊……你……你……!”懒惰的视野中红白交错,撕裂般的疼痛从他的左臂迅速入侵了过来。剩余的手臂乱挥着他直起上半身,但踩在他肚子上的那只脚又将他压制在地上。
“‘清道者权限’碎了,我自然也摆脱了‘世界’的约束。”うみ平静地陈述事实,在懒惰听来如同恶魔的低语,“这还多亏了你的下手狠辣。”
“可恶……!我不会原谅你的!不可原谅……!”
“你的感受与我无关。请告诉我,你偷袭我的理由是什么?”尽管眉眼间已经染上了一丝怒意,但うみ还在克制着自己的语气。
“无可奉告!……咕!”在他铿锵有力的拒辞后,回应他的是太刀的又一寸插入。从伤口挤出来的血更加汹涌地冒出来,慢慢地渗透,漫开在衣袖上。
“最后一次,为什么偷袭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会在那里举行仪式的?”うみ的眼底闪过火焰纹样的橙红色。
“谁要告诉你啊!笨蛋!”懒惰的眼睛布满狰狞的血丝,冲うみ怒吼道,“别猖狂了!你迟早有一天都会被主人给回收的!”
“主人?”うみ疑惑地一愣,紧逼的杀气都淡了不少。
“喵——!”一直待在门外的冬酱冲了进来,跳到了懒惰的身上,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懒惰的心口上,一边龇起恶狠狠的表情,恫吓着うみ这个自己找来的帮手不许这样伤害它的饲主。
懒惰先是呆愣,然后开始联想着刚才的种种:为什么愤怒能找到这里?为什么已经失去灵体化能力的她又能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潜入这间屋子?霎时,便怒从心起。
“你这只臭猫!原来是你干的好事——!”随着灰色的光芒闪烁,一只罪兽呼应着懒惰的恼羞成怒,从墙壁里跑了出来,扑向了此刻来不及逃跑的冬酱。
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冬酱的瞳孔猛然一缩,清晰地倒映上罪兽漆黑凶恶的面孔。但很快,弧状的白光斜掠而过,黑色的倒影瞬间被歪曲了身型。它赶紧跳到了一旁的课桌上,目睹着这只罪兽被斩成两半,并开始局部分解成光点的过程。
懒惰那被抽离了太刀的伤口源源不绝地冒出血,但比那更快流失尽的,是他与之对抗的勇气。
仅,仅一刀就精准斩掉了罪兽的灵核!到底是有多少只罪兽葬送在她手里才能到这种境界?!
“继殃及了绚濑小姐之后,竟然还想把无辜的猫也一起牵连进来……”うみ垂下下太刀,贴在了懒惰的脖颈,血管的跳动顺着太刀传递了过来,“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所说的‘主人’又是谁?”
罪兽死后化为的光点簇拥在她身旁,照亮了象征“愤怒”的橙红眼眸,可怕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对他来“真的”了。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装成忠贞之士——毕竟他在和这具身体融合的那一刻,就基本上把性命绑在一起了。
“等一下!我说!我什么都说!别下杀手!”懒惰瞬间服软,变脸的速度让うみ着实惊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回归平静。
“真的?”
“真的真的!我知道的我都会说!”懒惰高频点头。
“你的身份是什么?”即便懒惰已经展现出如此诚意,可うみ的刀还是没有从他脖子上挪开一点。
“我是跟你差不多的存在。七原罪之一,懒惰。”懒惰颤抖着用完好自由的右臂指着自己,又指了指うみ,“而你是愤怒……更准确地说,是持有愤怒的清道者。”
“你是七原罪?”うみ质疑道,“请别开玩笑了。据我所知,七原罪是个别满足一定条件的清道者才能持有的特别能力。它们本身确实有自我意识,但绝不可能对清道者产生服从的想法,更不会有共有的‘主人’。”
——而且还附在普通人身上,这完全违背了清道者的常理。
“在传统的概念里确实没有,但不代表不会有。”懒惰的声音暗含嘲讽之色,他直直地看着うみ,但似乎在注视着隐藏于她背后,更深层次的某个存在,“只有背叛了主人的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愤怒。”
“好,那你口中的‘主人’又是谁?是清道者?还是会通灵的普通人?”
“他……噗哈!”
懒惰一张口,一只白嫩的小脚就刚好踩在了他的嘴上,暴力地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面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瘦小身影,うみ条件反射地挥出太刀。那一刻,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肆名曰:色欲。”
话音刚落,刀刃已至,但那道身影却扭曲了一下,太刀便从中穿过,宛若斩在了空气上。
“啊拉啊拉,懒惰,我稍微没有盯你一下就打算投靠愤怒姐姐了吗?这可不行哦~”
脚下顿时一阵落空,面前的身影和被自己压制着的懒惰一同消失。うみ只是恍惚一瞬,便随着直觉的牵引,“锵”的一声,侧身用太刀挡下了偷袭。
“诶~这都能防住吗?愤怒姐姐真是有够麻烦的。”うみ和一双黑得诡异的眼眸交上了视线,后者的主人正用变幻为铁刃的手抵着自己的太刀。
是谁?与未知的敌人对峙,うみ不敢有一丝松懈,便放弃了鲁莽的僵持不下,借力后退。她先退到了课桌上,将对着不明来历的敌人炸毛的冬酱顺手捞走,再跳到离得更远的床上。
这位不速之客取代うみ的位置,一脚蹂躏着懒惰的嘴,迫使他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另一脚也踩在他的肚子上。她的的手消去了金属的质感,疏松筋骨似的甩了甩,嘴角勾起了傲慢十足的不屑之色:“怎么了?姐姐你害怕了?”
うみ姑且习惯了懒惰这伙人一直称她为“愤怒”,但“姐姐”……真不好意思,她对这个白发黑眼的小女孩真没什么印象。
刚才那是……幻影?是那个女孩的能力吗?うみ沉着地分析着刚才的奇异现象。否则她无法理解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偏离原本的位置。
“嘛,先不管愤怒姐姐。”小女孩转向脚底的懒惰,笑里藏刀道,“我说,懒惰啊,叛变被我逮着了,知道会怎么样吗?”
“唔唔唔唔唔……!”懒惰用力地摇头,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作为主人的代理人,我现在要收回你自由活动的权利。”小女孩收回堵住懒惰嘴的那只脚,将沾在脚上的口水在懒惰胸前的衣物上蹭了蹭,然后蹲下身,将手拍在他的心口上。
“不,不要!我错了!拜托你别……”懒惰正要哀求,只见小女孩放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地抬起,拉着一撮灰色的光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面色像石化般僵止。
被圈在うみ臂弯里的冬酱想挣脱出来去救主人,但被谨慎的うみ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灰光每拉出一点,他就会抽搐一下身体。等到那些光芒老实地在小女孩的手上完整地凝成球体时,懒惰,不,矢吹柊的肉体,就彻底软瘫下来,一动不动。
“哼,自作自受。”小女孩嗤笑一声,接着摆出了一个机械人般毛骨悚然的微笑,看向うみ,“你觉得呢,愤怒姐姐?”
“……”うみ一直静默着观望形势,此刻小女孩突如其来抛过来的问题,她也依然默不作声,抱着冬酱的手一点都没松。
看着うみ这样始终警惕不减的态度,小女孩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而就在这时,又有外人闯进了这间房间。
“怎么回事?房间怎么这么乱……柊!你怎么了?!”被二楼过大的动静吸引过来的矢吹太太一进房间,便大惊失色,冲过去,跪在了矢吹柊的身旁,摇着他,“你怎么倒在地上?……血!出血了!快,快,120,救护车!”
看着这位身在状况外的焦急的母亲,小女孩嘴角多了一抹阴邪的弧度,缓缓地抬起手。
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うみ松开了手臂,身影一闪,在冬酱稳稳落地的那一刹那,挡在了矢吹太太身前。却不料想,本以为要劈向矢吹太太的手,突然腕部一转,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一把把利刃凭空出现在うみ的身旁,齐齐地扎进了うみ的左臂里,叠加的疼痛险些让她站不稳脚。
“嗯?刚才什么声音?”利刃划破空气的“刷刷”声吸引了矢吹太太的注意,同时,一股不明的力气拽住了她的衣摆,害她失去平衡,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 啊!疼!”
冬酱嘴里咬着矢吹太太的衣服,竭尽全力地想把体型是它好几倍的女主人拖远离那来自彼岸的危险,还顺带躲避着已经注意到它的矢吹太太阻碍它行动的拎抓。
小女孩轻飘飘地浮在半空,黑眸与うみ充满隐忍之色的金眸平视,抬手,竖起一根食指,噤声道:“嘘——听好了,刚才呢,是我一不小心快误伤到普通人时,你见义勇为地替别人挡刀才变成这样的,绝不是我主动攻击你,对吧?”
うみ眯起双眼,不置可否地冷笑着。
小女孩也回以笑颜,并勾勾手指,插在うみ左臂上的几把刀像是被赋予生命般抖动起来,慢慢地剐着うみ的伤口。
“唔……!”脸上的冷意一敛,うみ有些痛苦地蹙起眉头,这让小女孩笑得更开心了。
“真的是,人家都本来想就这样放过你的,可多亏你这张犟脸,还是忍不住动手了。唉,回去又要挨主人的骂了。”小女孩无奈地摇摇头,身体轻盈地飘走。一个黑洞在她身后展开,在将身型没入进去的前一刻,小女孩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うみ插满尖刀的左臂,然后背着手郑重道:
“我乃贪婪,由主人任命暂时代理的七原罪之首。愤怒姐姐,下次可别再用‘清道者权限被毁就不怕杀害普通人’的鬼话去忽悠其他原罪哦。”
黑洞渐渐闭合上,失去了尖刀的伤口缠绕着点点荧光,聚合又瓦解。うみ终于松了一口气,疲软地坐在地上。
被看穿了吗?うみ捂住左臂的伤口,尖刀刺入的痛,以及先前威胁懒惰时反弹回来的“惩戒”之痛,一并发作。失去了“清道者权限”,这本来很快就能愈合的伤,估计要过个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起来。
うみ想着,看向了正在打120电话的矢吹太太。她眼眶旁的眼泪已经摇摇欲坠,可始终还是坚强地噙在眼里,含着哭腔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条理清晰地报出自家的地址。
……仔细想想,她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去看一看自己默默地去救过的人的脸了。
因为她害怕,害怕等到自己见证了早知自己那只是杯水车薪的帮助所无力挽回的悲惨结局时,那些人的面庞会和为了自我满足而自作自受的悔恨一起,如影随形地纠缠她直到终末。
那绚濑小姐呢?自己似乎也没有好好地直视过她吧?
うみ垂眸,嘴角攀上了一丝苦笑。
——不行,还没有那个把握。
尽管伤口依旧没有一丝愈合,但自动修复的黑袍已经合拢了破洞,完美地将其掩盖住。当うみ回过神时,救护车的声音早已抵达矢吹家的门口。
好,接下来我应该……うみ看着救护人员正把矢吹柊搬上担架,便略微安心地坐在了床上,静静地思考着。
那个自称贪婪的女孩,她的气息还没有完全远去,现在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之后,只要一直跟踪着她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此次前来千代田所执行的任务的线索,甚至是真相。
既然如此,那我必须要赶紧……等到左臂上的伤痛已经缓和到不会影响到行动时,うみ立刻站了起来,直接从阳台出去。
“嗡嗡。”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新消息提醒,一种向来准确的不详预感稍稍打断了うみ的思考,让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结果立刻被上面的内容给攫走了脑中的“原定计划”。
阿翔:「绚濑老师,我抓到了。」
绚,濑……而且还是老师……这个千代田里除了自己的引路人绚濑绘里以外,还会有其他的“绚濑老师”吗?!
うみ也没心思管这把手机的主人是谁,眼疾手快地拿起来就解了锁,点进了Line记录里去翻看那个来信人的历史记录,却不料想有上千条未读消息等着她。
这个人……うみ只能草草地浏览过去——几乎每一天,这个来信人能都会给这把手机发几十条Line,里面包含各式各样的话题,从时事新闻到学校里的鸡毛蒜皮,应有尽有。而唯一不变的是,其中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几句包含着她所熟知的人名的话。
“绚濑老师还是没答应,没办法,只能继续去拜托她了。”
“今天在走廊拐角看着绚濑老师了,可惜她似乎先注意到了我,我还没打招呼她就马上转身走了,真可惜。”
“最近似乎有高一的学生给绚濑老师寄情书,然后被老师约出来拒绝了,看样子要找那个后辈采访一下……”
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绚濑老师………………
屏幕的光亮被她骤然熄灭,うみ用力地握了握,才得以避免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出去。
她看不下了。うみ以为自己当了清道者这么久,早就该对世间那些扭曲的事物有了一些免疫力,但此刻她依旧替绘里毛骨悚然。
竟然这么长时间骚扰着绚濑小姐!这不就是此岸的人常说的那种,那种……痴汉了吗?!作为一个大丈夫竟如此不知廉耻,竟然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困扰到他人如此地步。
曾经跟踪观察了绘里一个星期,但目的纯正的うみ如此谴责着。
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回复过,还能这样自说自话地发一千条Line……太可怕了!这个痴汉毫无疑问已经有偏执狂的精神疾病趋向了!
偶尔会孤单到自己和自己聊天,但依旧坚强地猎杀罪兽的うみ如此胆寒着。
该怎么办?现在绚濑小姐居然落到这样一个偏执狂痴汉的手里……如此危险的境地,而自己却正准备要执行自己身为清道者的任务?!
うみ开始陷入到焦急的纠结当中,手中的手机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她开始在屋内急躁地来回走动,惹得蹲坐在一旁的冬酱视线好奇地和她一起绕着转。
异常出现的罪兽,损坏的“清道者权限”,懒惰所提到的“主人”,贪婪的嘲讽,希小姐的请求……来到了这里之后的所有记忆,在うみ的脑海里形成一个充满了杂音的漩涡,不断纷乱回响。
那些记忆中的影像不断搅动着,逐渐模糊,却有另一段记忆清晰地浮了上来。
——那时无意间瞥见的,绚濑小姐残破的,逐渐走向衰亡的灵魂。
终于,うみ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将手机握得更紧。
只要我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里,关于这些异常的线索总是能再找到的。
但是绚濑小姐的安危,要是就这么忽略了,万一她真遭遇了什么不测,那我耗尽自己整个灵魂也无法偿还其罪孽。
目标被清晰地定了下来,她的内心重归于平静,便郑重地看向地上的冬酱,慢慢地蹲下身来。
似乎是察觉到うみ发生改变的心情,冬酱心有灵犀地走近了过去,仰头与うみ对视。
“万分抱歉,把你主人的身体弄伤了。”
“喵。”
面对这只为了救主人,会三番两次寻求正常小动物不敢接近的清道者的帮助,并在危机时刻冲出来保护主人的勇敢的家猫,うみ一时间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表达。
“……我现在,也该去救我自己的主人(引路人)了。”思忖许久,うみ伸手摸了摸冬酱的头道,“你也要继续加油啊。”
“喵……”冬酱舒服地眯起眼。
收回手,うみ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手机震了震,她低头看了下来信人——“阿翔”发来的最新一条Line:“我现在在音乃木坂,等一下就可以直接采访老师了”。
这把手机应该是那个被懒惰附身的少年的吧。
以防万一,先把这部手机带走作为线索吧。虽然很失礼,但只要能事后还回去应该就没什么大碍。
うみ推开了紧闭的窗户,踏上窗棂,跃向了对面撒满了夕阳的屋檐。
————————
“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通过Line上的定位,うみ确定了“阿翔”的位置在音乃木坂。但当她赶到音乃木坂时,那里竟散发着那熟悉得令人生厌的,罪兽的气息。尽管うみ现在只隐约感知到了四只罪兽的存在,但此刻的音乃木坂在她看来,本身就已经无异于滋生罪兽的养殖场了。
为什么音乃木坂里会出现罪兽?うみ越过高墙,进入了校区,内心被不断涌出来的疑惑给填满。她不由得更加担心起绘里现在的处境。
那绚濑小姐现在在哪?既然是被“抓到了”的话,那一定是在这个学校的某个角落吧?うみ尝试着去感知绘里的气息,反而一直被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只罪兽给搅乱了注意。
看样子必须先把白天作乱的罪兽先解决掉了。うみ冷脸唤出太刀,循着自己的感觉而去。随着她越来越接近,罪兽的气息便越发浓烈。直到目睹到教学楼旁,两个面熟的女人互不相让的殴打,她才停住了脚步。
这,这是什么情况……
“凛酱!你清醒一点,不要被怪物操控了啊!”扎着侧马尾的橙发女人——她记得好像是绚濑小姐所属的侦探社社长,高坂穗乃果—— 一边吃力地用手臂卡住另一个女人所挥出的重拳,一边叫嚷着。
另一个同为橙色短发的女人——大概是侦探社的一位成员,星空凛——置若罔闻一般,试着拔出自己被制约住的手臂未果后,不明地将另一只手搭上了高坂穗乃果的肩上。
“凛酱……”当穗乃果正感动于自己的社员终于“冷静”下来时,うみ蹙紧了眉头:她看见,星空凛的右腿蓄势待发地向后一迈,然后提膝向高坂穗乃果的腹部撞去。
“咕哈!”从她的角度看,うみ看不清穗乃果正面挨下这一击的表情,但听这声闷哼应该是特别疼的样子。高坂穗乃果捂着肚子,踉跄地后退几步,身体失衡地后仰,重重摔倒在地。
凛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遍体鳞伤的穗乃果,那空洞的眼神,不禁让うみ将之与罪兽的目光重合在一起。
嘛,如果只是单纯的两个普通人之间的纠纷的话,身为清道者的自己是没资格插手的。但当其中一个人是被罪兽附身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凛高抬起腿,要给倒在地上的穗乃果一个了结的下劈腿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她身体失衡地向后倾,但她还是像猎豹一样轻盈矫健地借力来了一个后空翻,迅速压下身子,面对这半路杀出来的意外之敌。
太刀从うみ的手中消散而去,うみ也跟着摆起了架势。
“看过来,你的对手是我。”
“凛”倒映着うみ身影的瞳孔猛然一缩,她的身上开始溢出了黑色的气体。
“清,道,者……”“凛”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暴戾之气,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刹那间,闪现到うみ面前,双手手指半曲,交互着向うみ抓去。
是宿主的身体素质好才这么快的吧。うみ观察着“凛”的动作,一下一下地避开。渐渐地,她甚至都不需要用眼去看了——这样与罪兽如出一辙的攻击模式,うみ实在是熟悉不过了。
但是,可不能再这样继续拉扯下去,否则会让宿主和罪兽同化的。うみ的眼眸里迸发出火花似的橙红色,抬手接下了“凛”挥来的拳头,紧紧地捏住。
“火啊,焚尽罪恶。”うみ轻声吟道,“凛”的身上骤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焰,纵使她不断如何惨叫,如何挣扎,都不能使火焰灭却半分。
“嗷嗷嗷嗷嗷——!!”即便炽烈的热风扑面而来,也化不去うみ脸上坚冰般的严肃之色,她静静地看着“凛”在火焰中痛苦地吼叫着,直至黑色的气体升腾,凝形成一个野兽的头颅,同样也凄凉地被火焰包裹,无法逃脱。
うみ眼神微微一寒,橙红的火焰燃烧得更旺,大有要超过焚化炉的势头,此时发出哀嚎的不再是凛,而是如雾霾般飘在上方的罪兽。黑色的气体持续从凛的体内分离开来,汇聚成罪兽头部后的身躯,缠绕在凛身上的火焰灵性地追了上去,将罪兽通体灼烧。
时间慢慢流逝,终于,最后一丝黑气从凛身上离去时,うみ将失去意识的凛拉了过来,揽进怀中,另一只手上持握着再度现形的太刀。
看着那只犹如深陷岩浆般无力挣扎的困兽,うみ挥下太刀,凛冽的剑光提前了结这被愤怒之火剥削着生命力的罪兽。
生命力吗?罪兽这种东西连生物都不算吧。只是死者的残留物罢了。うみ平静地等待着这只腰斩成两半的罪兽化为无害的光点,正如过去自己看着上千上万只被她杀死的罪兽一样。
光点被她收回后,四周十分寂静。视野中没有炽热的火光,空气中没有呛人的焦味,凛身上也没有任何火焰肆虐过的痕迹,甚至睡脸还看起来异常香甜。
最佳的处理结果——可以说作是不会让音乃木坂再多一个“校园不可思议”的毫无痕迹。
うみ扶着凛的身体,将她的胳膊架在脖子后,想找个地方将她安顿好。结果一回身,她的视线里就撞入了一双天蓝色的眼眸。
“你……”或许是因为除了惊疑,就别无其他能够及时反应过来的情绪,穗乃果大睁的眼睛中,清晰地倒映了自己的身影,“是,谁啊?”
那一刻,うみ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问题。
她问我是谁?我要说吗?要直接跟她坦白身份吗?可是清道者的事解释起来真的很费时间,绚濑小姐还等着我去救啊!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也看得见我啊?为什么啊为什么——?!
“咳咳,这是您的朋友吧?” うみ决定先无视了穗乃果的问题,将凛慢慢地送入穗乃果的怀里, “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昏迷而已,请不用担心。”
“啊,好……谢谢。” 穗乃果呆呆地接下凛,略微检查下她的皮肤表层后,继而再次看向うみ,“那个……你到底是……”
“以上,我就先帮到这里了。”うみ迅速打断了穗乃果的追问,风一样地逃离了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轻飘飘的话语,“就此别过。”
“诶诶诶诶诶诶——!!逃跑了———?!!”
穗乃果的大叫被うみ远远地抛在身后,她飞快奔到教学楼正面,借助每个楼层的窗户,飞檐走壁般攀墙而上,抵达了顶楼天台,大致俯瞰着音乃木坂的布局。
先从那块建筑物密集的地区找起吧。
うみ在心中确认了路线,刚要一跃而下,一声洪亮的呼喊从下方传来:“喂——那个黑衣的小姐——!”
うみ一惊,匆匆看了下楼底身型渺小得和音量形成反差的,正背着凛的穗乃果,立刻往相反方向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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