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绘里回到办公室后,里面只剩下苍川老师一个人,但看起来她正准备动身去食堂吃饭的样子。
“啊,绚濑老师,你要一起去食堂吗?”苍川老师也注意到了她,便习惯性地向她发出邀请。
“谢谢,不过今天就不了。”绘里但倒没有像往常一样答应,而是婉拒了,并避免误会地补了一句,“我自己做了便当。”
准确地说,是海未做的便当。早上吃完早饭,海未把那份便当递给她的时候,说实话她多少被吓到了。
【“上个星期,绚濑小姐你在学校时的午饭,除了两次是在食堂吃的,其余的都是去便利店解决的吧?”海未面色严厉地报出了连绘里自己都没有在意的精确数字,并义正言辞地把便当放在她手上,“还请你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健康。”】
……到底是把自己观察得多仔细啊。就算知道海未没有恶意,但到了这种程度,绘里还是会感到些许的不适。
“嗯?绚濑老师你原来会做菜吗?”苍川老师不解地皱起眉头,听起来很像在嘲讽,但真的只是单纯的疑惑——她从来没见过绘里自己带过自己做的便当,也不曾听绘里提起过什么做菜的要诀。
“我会做哦。”这不是基本的生活技能吗?
但想到苍川曾表明过自己是一个厨艺白痴,绘里并没有把那略显伤人的后半句说出口——嘛,她确实会做菜,甚至对于自己的厨艺还是挺有自信的。只是一个人独居后,渐渐地就懒得下厨了。
“什么?我还以为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咕!你背叛了我们,绚濑老师!”
“本来就不是……”目送着用语浮夸的苍川离开办公室后,绘里将自己的教材搁进办公桌上的迷你书架上,顺便把先前桌上乱散着的文理分科志愿调查表叠放整齐,然后收进抽屉里——
结果,几天前的情景再次重现。甚至连位置都没什么变地,眼熟的粉红色信封正静静躺在自己的抽屉里。只是这次,绘里不需要打开看,就知道信的主人是谁了。
……这难道是清道者独有的交流方式?不会吧?
为了冷静一下自己混乱起来的大脑,绘里眼不见心不乱地关上抽屉,悄悄地瞥了一眼正扫看着卷宗柜子打发时间的海未。
之前她提起“情书”时的反应那么大,却还是继续用这种sweet的信封……难不成,海未其实是一个不太敢坦露自己兴趣的闷骚?——话说啊,有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种拐弯抹角又诡异的方式啊!
兴许是回想起了之前看到上一封“情书”内容时的头疼,绘里心中一顿恼火——她不可想玩什么藏藏掖掖的纸条游戏——便“哗”地打开抽屉,“啪”地把调查表丢进去并从那底下抽出那封信,“咚”地推合上抽屉,最后气势汹汹地向海未走去:
“海未。”
“是?绚濑……”海未自然而然应声回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绘里阴气沉沉的脸,咄咄逼人地逼近着,像一片无法逃脱的阴影,令她脑袋一片空白,“小姐……”
“这个,”绘里把“情书”举到海未眼前,用手弹了弹,“能说明一下吗?”
“这……为什么,绚濑小姐你会有这个?”
“这个‘为什么’是我想问的吧?为什么你又用这种暧昧的信封写信啊?”
“我?……不不不!我都说了我没有写过情,情……那种信啊!”海未褪去了茫然的神色,脸上转而泛起着急又害羞的红晕,“那是虚日写的!与我毫无关系!”
“虚日?”绘里的脸色瞬间放晴。
“是的,你先前误以为是我写的那封……信,我昨晚在希小姐那里确认过原件了,信里的字迹是虚日的。之后也把原件拿到虚日那边对证过了,他也承认是他写的。”在飞快地澄清完后,海未的金眸闪着被无辜冤枉的委屈光彩,和着涨红的脸色,水盈盈地,“所以!请你不要再把这封信安到我头上了!拜托你了,绚濑小姐!”
啊呀,真的生气了……刚才的怒火基本已经烟消云散,绘里心里只剩下略显尴尬的不妙:“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海未,差点就错怪你了。等下我让穗乃果给你带穗馒,就不要生气了嘛,好吗?”
“居然想用甜品来息事宁人……算了,你能明白就好。”海未叹了一口气,眼神继而严肃起来,“但话说回来,这封信,绚濑小姐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从办公桌里的抽屉里,跟上次我拿到那封情书的位置是一样的。”
“同一种款式的信封,同一个位置,那么这封信十有八九又是虚日写的了……”海未进一步确认着,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复杂地说,“还有……希望你不要再把之前的一封信叫做‘情书’了,我个人觉得那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情书。”
“?那里面的内容是情书该有的内容啊。”绘里理所当然地说——毕竟自己也算是“博览群(情)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即使是在用暧昧的话语掩盖真实的目的,虚日写的那些文字也确实是传达着喜欢的感情没有错……”海未的声音越来越小,闪烁不定的眼神游离着偏离到了一旁,“但就算如此,要把它当做‘情书’未免太不够格了。那个,心意什么的,喜欢的理由什么的,强烈得要溢出信纸的情感什么的……起码要包含这些看着就让人感到轻飘飘、心跳不已的内容在信里面,才能称得上是情书吧……我是这么想的。”
会让人感到轻飘飘、心跳不已的啊……这样看来,我不是根本就没有收到真正的情书了嘛……果然还是海未的标准太严格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忍着想要对眼前这个纯情又认真的清道者赞叹“可爱”的冲动,绘里晃了晃她手中的信封,“可是这封信,如果真是虚日写的,他又是为了什么写给我?”
“……我也不知道。”海未沉思了一下,说,“打开来看一下吧。”
也只能看了。绘里看向信封口——这次的信封依旧是没有被封上,虚日该不会是捡人家丢掉的信封来用的吧— —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绚濑绘里小姐:
展信佳。我是日本分区的清道者管理者,虚日。如果您记得,我们在芳林公园的樱花树上曾有一面?一声 ?还是一话之缘。当时十分感谢您能愿意借出自己宝贵的灵力来救助我不才的部下清道者51306891132。而作为提议者与见证者,我想我是时候该为您们之间的引路人契约尽一些应尽的职责了。
希望您能于9月11日,也就是您看到这封信的今天,前来神田神社。我随时会在那里恭候您的到来。届时我会将一些您必须得知的事实告知于您。
祝你好运
P. S.请不要让海未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就算让她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也绝对要保密。
日本分区虚日(印章)”
但这条备注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自己把这封信的开头到结尾,一字不落地念给海未听了。
绘里无奈地折起信纸,看着脸色逐渐“和善”起来的海未,明明在笑着却散发着渗人的寒意。
“へ——原来如此。确实,是不能让我知道呢——”海未笑得眯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昨晚去见他的时候没注意到,原来他到现在还不死心啊——”
“……果然,我还是不赴约了吧。”看到海未这个反应,绘里便将整张信纸连同信封揉成一团,丢进了办公桌底下的废纸筒里。
“嗯?为什么不去?”海未突然反问着,纯粹的疑惑神情令绘里产生了一种她刚才的冷笑不曾存在过的错觉。
“可是……海未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他没安好心吗?那就更没必要去找他了吧。”
“……”听了绘里的话,海未低头陷入了沉思,再次抬眸时,就变成了一副坚决的神色,“不,我建议你还是去赴约吧,绚濑小姐。”
“——为什么?”绘里一时间理解不了海未的逻辑。
“通过刚才那封信,我大致能猜到虚日他打算告诉你什么 ……虽然他这么做的意图我个人觉得有些不轨,但并不代表他说的话就必定是错的,至少从你的立场看,他将要说的那些话还是算是中肯。既然如此,我觉得他的‘忠告’,绚濑小姐你还是去听一听为好。”
“那,海未你直接跟我明说不就好了。”——结果就算不用写信,海未说话还是这么绕绕弯弯的。绘里感到有些无语。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绚濑小姐。”海未面露难色,声音柔和了几分,“只是,他作为虚日的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如果你不愿赏脸赴约的话……恐怕接下来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斤斤计较于此事,以至于荒废工作吧。”
这个人太小心眼了吧——?!而且居然还要下属这样去体恤他!光从这点上既没有丝毫虚日的威严可言了!绘里对虚日因为旧体育馆那扇被修好的门而提升上去的好感瞬间降至谷底。
不过啊……原以为向来反感虚日的海未会直接无视他的感受,但没想到反而还特别替他着想了……
“真是辛苦你了,还要这样去关照无能的上司。”
“唉……没办法啊,就算是那样的一个人,他也是日本清道者的总管理人啊。”对于绘里的同情,海未倒没有感到特别意外,“所以,还请绚濑小姐能特地前去一趟,正好我也要去神田神社去找宫司大人取制作完毕的术式,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我知道了,下午放学后,先去手机店,再绕路去神田神社,这样可以吧?”面对海未郑重请求的一个鞠躬,绘里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但这绝不是在给虚日面子,而是看在海未的面子上的。
“是,没有问题!”海未轻轻地笑了笑。
真的是,又是一件麻烦事……假“情书”的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了。绘里饥肠辘辘地回到办公桌前,从包里拿出了勉强只剩一点余温的便当。
午休都快过了一半了……干脆直接在办公室里吃吧。
“绚濑小姐。”
当绘里打开便当时,久久不语的海未突然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只见海未用着一副既温柔又复杂的神情凝视着自己,嘴角的弧度浅得有些寂寥。明明才相距不到几步,可绘里觉得她们之间似乎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
“——无论你怎么选择,在下清道者51306891132,都会全力支持你凭自身意志所作出的决定。”
海未的声音如此清晰,背后的含义却为若有似无的河流水声所模糊。
————————
——或许是因为少了手机在身边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绘里这一天下来,总感到一种恍惚的不安定感,就像是坐在一艘老得令人难以信赖的轮船上,于一片波澜起伏的大海中飘摇,纵使头顶阳光明媚且灿烂,却时不时让人泛起“会不会有突然的暴风雨把整艘船掀了”的忧心。
这种感觉,尤其在海未中午时说了那番话后,逐渐从几乎被自己忽视的角落里显露了出来。这使绘里即使一如往常地站在讲台上,面对着熟悉的学生教授着烂熟于心的知识点,心中的抽离感也会把她的精神从神经上剥下来。
选择?还要让我选什么?这几天我做的选择难道还不够多吗?不就因为这些选择才把我变成现在这种浑身不自在的状态的吗?这还不够吗?
绘里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转身往黑板上写下前一秒刚讲解完的重点。
唉,偏偏都还是我自己选的,无论是迫不得已的还是自情自愿的。
放下粉笔,绘里趁着学生们低头抄笔记的空隙,看向了教室的角落——与早上刚好空出了一个座位的一年A班不同,那里的座位已经被这个班里的学生给坐了,而海未本人早就在这节课开始前,就说她要“检查学校是否还有异常之处”,便没有像上午那样留在这里旁听。现在大概正在学校的不知道哪个地方奔来跑去。
“……”
所谓“引路人”,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感觉需要被指引道路的,反倒是我自己呢?哪怕海未总是一副看起来像在沉思着什么的样子,但她也比现在的我更清楚自己该干什么……这样看来,身为“引路人”的我不是根本可有可无吗?
【“绚濑小姐只要像以前一样正常地生活就好,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够了。”】
上课之前她这样问过海未,也只是获得了一个体贴过头的回答。
——可疑问依旧存在。
看到学生基本上写完了笔记,绘里从思忖中反应过来,但一时间想不起来要讲什么来着。她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教材,上面被自己标得清清楚楚的笔记,此时与脑中的思绪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堆没有意义的字符。
嘶。
绘里无声地倒吸一口气,一边把方才的讲课思路梳理回来,一边下定决心: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等一下去见虚日的时候,一定要把那些不明不白的事找他问个清楚才行。
什么是“引路人”?
“引路人”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自己这个“引路人”是否只能被海未这样单方面地照顾?
如果维持这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的代价就是要怀抱着疑惑踌躇不前,那自己宁可把这虚伪的“平静”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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