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在那之前的时间都会过得平时还来得漫长,比如在等到老板取来新手机的间隙里,绘里已经开始想象起虚日的脸是长什么样的。至于老板接下来锲而不舍推荐最新电子产品的安利,也很快就被她无心地打断了。
还是赶紧去神田神社,把想知道的问清楚比较重要。
走出了手机店后,绘里坐上了一辆经往神田神社附近的公交车——即便神田神社距离手机店并不远,但她希望在前去神社的路上,给自己腾出一点时间,好让她可以弄摆一下新手机。
重要的数据虽然已经成功导进去了,但里边的APP仍不齐全。绘里循着自己的记忆,把商店里需要的APP挨个戳了一遍,并按照上一把手机里的那样排列好。眼见满屏的软件都处于“下载中”的状态,她才放下手机,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马路。
就像是现在正一点点地将这把新手机“改造”得和被砸坏的那把“一模一样”,她也正在把自己被清道者和罪兽冲击得支离破碎的往日生活慢慢地修正回来……包括现在前去神社赴约,也有这一大目的在。
不过嘛……去见虚日是不是应该拿出一种更郑重一点的态度比较好呢?但是正常情况下会抓着人各种不断提醒叮嘱的海未,遇到这事却一反常态地缄口不言,应该是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吧——嗯,就像现在这样。
绘里悄悄地偏了偏头,坐在自己身旁的海未平视前方,目光平淡得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一般。任由车内如何震动,车外如何喧闹,都似乎打扰不到她,宛若尘世中难得的一隅净土。而且跟刚才总沉浸在思绪中不同,俨然一副想开了并顺其自然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要让我选什么啊?
绘里暗暗地叹息着。与此同时,公交车停在了音乃木坂站,车门一开,便有一群坐车归家的学生挤了上来。原本还挺空旷的公交车,一下子被人气填得满满当当。其中有位戴着耳机线的女学生,一边低头刷着手机,一边走到绘里这排位置旁,见这里正好有个“空位”,便往海未身上坐了下去——
“——!!”
但所幸海未反应及时,她倏地起身闪进了绘里与前排座位的间隙中,才避免了被压在下面的尴尬状况。
只是……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尴尬了也说不定。
绘里无奈地看着海未整个人僵着身子,死死地扒在前排的椅背上,在自己的大腿与座椅间艰难地“夹缝生存”。
先不说没有足够的空间让海未在不惊扰这位女学生的情况下从这里出去,就算出去了,车内已经被放学晚高峰的学生占走了所有的落脚点。这样看来,海未大概只能趴在拉环杆上了……
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绘里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惹得本就浑身不自在的海未略有心虚地回过头:“怎,怎么了吗?”
绘里无声地摇了摇头,抬眸与海未动摇的双眼对视了一下,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正当海未为绘里嫣然的笑容俄尔失神时,绘里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声音压得低低地,语调里的俏皮却清晰可见:
“坐下吧?”
“诶?我……现在这样就好,没问题的。”海未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将脸正向了前方,扣在椅背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那我要把你拽下来了哦?打扰到前排的人也要这么干。”
“请不要做那么任性的事……”海未心累地再度回头,警惕着绘里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手。
“海未你要是乖乖坐下来就没那么多事了。”即使是迎着海未的视线,绘里也没有收回手,而是选择放在海未的羽织后摆上,威胁性地扯了扯。
“……”
良久的对峙中,最终以海未率先偏移的眼神为落败的讯号。她叹了口气,放开前排的椅背,说了声“失礼了”,便屈膝,坐在了绘里的大腿上。30克的重量从绘里的感觉来看,根本就若有似无。
唔……比想象中的,还要不自然。真的不会动一下就把海未给抖下去吗?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左手,扶在海未的腰上。可就在绘里的手触在上面的那一刻,海未的身板触电般地挺直。下一瞬,一股大得出奇的力度把她的手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去——
绘里的视野里撞进了海未因惊恐而瞪圆的金瞳,还未开口,手腕处几近扭伤的疼痛已经反馈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想叫疼,就被海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对不起绚濑小姐我没想到是你——”海未的道歉飞速脱口而出,松了力的手也丝毫不懈慢地往绘里的手里注入可以缓解疼痛的灵力,“实在万分抱歉,我马上帮你止痛。”
“唔……”
痛感其实也就只出现了几秒,甚至连绘里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灵力传进来的阵阵暖意给覆盖了,不禁让她想起了今早起床前那令人感到平和的舒适感。
感受到绘里的气息渐渐安稳下来,海未便不再捂着她的嘴,而是双手并用、全神贯注地去治疗绘里的手腕。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海未才放心地停下来,反弹在自己手腕处的“惩戒之痛”也就不关紧要了。
“真的十分抱歉,绚濑小姐。”海未再次郑重地对着绘里道歉着。
“没事的。”绘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不过为什么会……”
“只是习惯而已,因为以往‘清道者权限’都是挂在腰上的,就会下意识地防备那里……但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真的很对不起!”
“清道者权限”……是指那个很重要的面具吗?说起来,就是因为当时那个东西被破坏了,所有事情才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的。说是“蝴蝶效应”恐怕都不为过吧。
“真的没关系,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绘里安慰着头低得越来越下面的海未,摆了摆手,“不过,这种事,希望海未你还是能提前跟我说一声比较好呢。”
“……”
用余光注视着绘里的面庞,海未的眼神闪烁了几分。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黯淡地低了下去:“是,我知道了。”
公交车的报站铃响起,提示着她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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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先行离开了。”来到神田神社门口的手水舍旁,海未将绘里领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请在此稍微等一下。”
说完,海未独自一人走进了神社。在她迈过红木坎时,绘里隐约看见空气中浮现出一面流光般的障壁,似乎是想把海未阻拦在外地盛发了一下强光。可近乎同时地,海未的身上也回应一般亮了下相同频率与强度的光,那障壁立即在挡住海未的前一刻悄然隐去,恍若从未发生。
那莫非是……结界吗?保护神田神社的?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啊……
明明是常来参拜得不能再熟悉的神社,却还能在现在以这样全新的眼光认识它——但愿能尽快习惯这样的感觉吧。
“哼,区区一个清道者竟然这样随意进出神社。要知道,连我都没办法想进就进。”
太过于标志性的刺耳声音不再像几天前听到的那样于脑袋中响起,而是自她的后方突兀传来,一下子就搅扰了神田神社富有古木气息的清静氛围。绘里下意识地转向身后,便像那个晚上的重现似的,被扑面而来的樱色花瓣遮蔽了视野,令她不得不闭上眼。
直到那股莫名吹扬起花瓣的风渐而平息后,她睁开眼,定睛一看:在零零落落散了一地的樱花瓣中央,伫立着一个身着黑色纹付羽织袴的高大男子。他背手而立,面庞隐于浓厚的树荫之下。
“……你是,虚日吗?”绘里极力地缓和自己的语气,但仍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往后顺了一下。
“是,正是在下。”虚日应声向前迈了一步,这样绘里就真正看清他的脸了——狸,狸猫……!等一下,为什么明显是人的身体上却长了一个狸猫脑袋?!
虚日令她始料未及的长相一时间带给了她足以与清道者的存在相媲美的震撼,绘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一退,给了底气十足的虚日一记莫大的伤害。
“呜呜呜,绘里小姐你是在嫌弃我丑吗?我知道的,每一个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是这个反应,但又不是我自己想长这个样子的,呜呜呜……”端庄的姿态瞬间烟消云散,虚日开始毫无形象可言地咬着手巾“嘤嘤嘤”,长吻部上的胡须一抖一抖。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现在再重新认真看一下,嗯 ……其实还是挺有型的。”绘里平复了受到惊吓的神经,然后勉为其强地拼凑出可以夸奖虚日样貌的句子,“如果你能在公共场合被人看见的话,绝对会很受欢迎。”
——嘛,作为吉祥物的那种“受欢迎”。
“……真的吗?”
“嗯,真的,童叟无欺。”
“也是呢,我可是一神之下,万鬼之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日本分区虚日大人,怎么可能会长得不堪入目嘛,哦哈哈哈。”大概是真信了绘里的话,虚日立刻振作了起来,变回了平常那高傲浮夸的语调。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海未才离开不到三分钟,但是绘里已经开始怀念起同她的那些正常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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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梁,白墙,灰地砖,在神田神社静谧庄重的环境中,身处于其中的黑衣清道者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与几名前来求恋爱御守的女学生擦身而过,うみ绕到了祭务所的后门,巧好迎面碰上了正提着扫帚走向仓库的希。
“啊啦,是第一次见的‘客官’呢。”希轻声地笑侃道,与她那身气质典雅庄重的巫女装相和,多了一丝活泼,“请问是来参拜的,还是来祈福的?”
“没有‘神明大人’会倾听来自清道者的祈愿吧。”うみ面色略显苦涩地自嘲了一下,很快就收敛起来,正声道,“我是来找宫司大人的。”
“宫司大人……?”十分难得地,希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此时后门突然被打开,微微佝偻着背的宫司从里面走出来,一抬眼就撞上了うみ和希齐齐看来的视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和蔼地笑了一声:“哈哈,海未来得真是准时,而且还专程守在门口等老朽。”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毕竟昨天那么晚还劳烦您帮我的忙。”うみ朝着宫司鞠躬致意,然后接着问,“所以,您手中那些,就是已经完成的术式吗?”
“啊,是,只要海未你在往里面注入一点灵力就可以与你绑定了。”宫司将手中的七张符纸递给了うみ,“这些只是试作品,大概只能用一次。之后我会再试着调整一下,看看能不能重复使用。”
“好的,实在是麻烦您了。”
“宫司大人和うみ酱……”希看着自己从没设想过会碰在一起的两人如此熟络地交谈,“原来你们认识吗?”
“这个啊……算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吧。”宫司拢起双袖,自然而然地说。
“请别开我的玩笑了,宫司大人,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哈哈哈,是老朽健忘了——不过这可不好说呢。”宫司脸上的笑意闪过一丝神秘的色彩,随即就和深深的皱纹一起舒展散去,“那,能告诉老朽,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吗?”
“嗯……那已经是三十一年前的事了。”うみ一时心里感慨万分,“仔细想想,从那时候起,直到一个多星期前,我就没有再回来过这里,也一直没能与您见过面。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不仅还记得我,而且还一如过去那般对我伸以援手。您的大恩大德,我恐怕竭尽所能也无以回报。”
三十一年……?原来清道者可以存在这么久的吗?
希回忆了一下自己每年去京都旅游的时候:在那里,她每回见到的清道者的脸都很面生。
听着うみ的感谢,宫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略有些失神地陷入沉默,片刻后,他不明地喃喃着:“三十一年… …原来如此,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宫司大人?”虽说听起来像是在感叹时间流逝之快,但希却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那种,仿佛差点忘记了什么重要时间的意味。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唉,人老了就容易念旧哟。”
宫司摆了摆手,背着手,脚步蹒跚地向拜殿走了几步,就立马若有所觉地回头望向神社入口的方向,反季节盛开的高大樱花树映入了他的眼帘。
“啊,虚日大人居然现身了,实在是稀罕。”
在宫司的印象中,历代的虚日基本上是以京都为定所。而现任虚日在十四年前正式上任后不久,就从京都搬迁到东京千代田这里来了——当时,自己要跟其他来神社打工的没有灵力的孩子们掩饰那棵一夜之间凭空出现在手水舍旁的樱花树的来由,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啊——碍于清道者与神社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密切,这么多年了,宫司一直都不清楚这一任虚日来千代田定居的理由,后来也不再放在心上了:虚日大人能像当地人一样喜欢这个虽与周边发达地区格格不入,但让人住得心安的老街道,便再好不过了。
……唯一令人无奈的,就是自己要时不时阻止有人想铲掉这棵从不在春天开花的樱花树的打算。
只是,是哪阵风把他刮出来的呢?
“——”
感受到身旁那股僵直的沉默,希扭头看向了同样望向樱花树的うみ。此时うみ的眼神黯淡无光,轻淡得仿佛能被风一吹即散,本应倒映在眼底的樱花树了无踪影,徒剩一片黄昏末尾似的余烬。
希刚要开口,うみ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轻轻地对希笑了笑,但有了前一刻失落的残象在,显得是那么无力:
“怎么了吗,希小姐?”
“不,没什么……说起来,绘里亲呢?”
对うみ的异样毫无头绪的希试着转移话题,没想到……
“绚濑小姐……”像是被希的问题迎面击中般,うみ勉强的笑容顷刻间溃堤得无影无踪,变成了整个人好似被阴霾笼罩的消极模样,甚至连隐瞒的心思都没有,就这么曝露在希面前,“她在神社门口……”
“诶?”
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踩爆了一个雷?
“绘,绘里亲怎么了?她不会有事吧?!”
“不……她没事,只是在和虚日谈话……”说是这么说,可うみ脸上肉眼可见的消沉,令希产生了一种绘里出事的错觉。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没事的样子啊……”
“是这样吗……抱歉,果然我还是太欠缺修炼了,真是失态……”被希这么一点醒,うみ如同困于阴暗的沼泽般陷得更深了,开始有了自怨自艾的倾向,“也是呢……如果不是当时那样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和我这样危险的人结下契约呢……这种事我早就该清楚了……”
——不,这不是雷,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呀……这可怎么办呐?”
神机妙算的东条大明神难得头疼得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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