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画

翌日清晨，芽衣如往常般准时醒来。

起身更衣时，瞥见柚子昨夜提前为自己备好的衣衫，微微愣神后，嘴角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来品花楼一载有余，还从未有丫鬟贴身服侍，自己也早已习惯了所有事亲力亲为的生活，不，应该说，比起从前那般前呼后拥，自己更享受现下的日子，作为一名寻常女子的日子。

但—

芽衣脑海里忽而浮现出柚子笑得灿烂的模样，柚子称赞自己时滔滔不绝又兴奋的模样，柚子做错事后手足无措又扭扭捏捏的想要讨好自己的模样。以及，她那时时刻刻都比自己更有温度的身体。

如今多了个聒噪的家伙，虽暂时还不太习惯，但，倒也不坏。

换好衣裳，正待下楼汲水洗漱时，却撞上迎面而来的柚子。

“啊，姑娘醒啦~”眼前人仍旧笑得灿烂，手中捧着的铜盆水汽氤氲，蒸腾在她精致白皙的脸上，烟波浩渺的眸中似有无限温柔。

“你....”芽衣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是来侍奉姑娘的，可不能天天起得比姑娘还晚。”柚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铜盆放入了房内的面架中，再将肩上的干净面帕搭在了架檐上，笑眯眯的望着芽衣。

芽衣只得乖乖过去洗漱。

柚子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后，便又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不一会儿，捧着一只精致的瓷碗出现在芽衣面前，碗中隐隐有香气扑鼻。

“这是？”芽衣心下不解，此时膳房应当还没有开始准备早膳才是。

“是我为姑娘准备的早膳，”柚子有些吞吞吐吐道，“那个，我平日也不怎么下厨，所、所以姑娘先勉强凑合一下吧....”

碗中是一份简单的米粥，虽加了些不着边际的配料，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问题。

“若、若是不合姑娘口味，我这便去着人....”

未待柚子说完，芽衣伸手接过瓷碗，米香霎时扑鼻而来，碗中温度似乎也刚刚好，当是柚子算好时辰精心准备的吧。

取一勺送入口中后，芽衣眼中有奇异的神色闪过，只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怎么样？”柚子有些紧张的问道，她哪里是平日不怎么下厨，这根本就是她第一次举炊。

芽衣没有回话，只继续优雅的用膳，待到手中的粥已去了小半碗后，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你，用过早膳了吗？”

柚子自起身后一直忙里忙外，便是这简单的米粥也是鼓捣了好一阵才成功，虽是炖了一大锅，自己倒还真未顾得上用，从膳房端出来时亦是只盛了一碗，若是凉的透了，也好再换。

“没关系的，待姑娘用过之后....”

芽衣闻言，却是皱着眉从碗中舀起一大勺粥，送到到柚子嘴边。

瓷勺飘来的香味和余温，令柚子有些恍惚，姑娘这是，要亲手喂我吗？

柚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后，便配合的张开嘴，温热的食物掺杂着满溢的米香和眼前人散发的隐隐幽香送入口中时，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莫摇分碎影，好梦正初长。大概便是此刻的心情吧。

但是，等一下，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啊？

自己出于“营养”考量加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配料，早已盖住了稻米原本的雅香，五味杂陈的刺激着自己脆弱的味蕾。

柚子不由万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先尝一尝便将此物端给了蓝姑娘。这样的东西，她竟还一口气用了那么多，定是不想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姑娘，这粥的味道如此奇怪，你当与我言明便是，以后断不可再如此勉强自己！”柚子硬着头皮将口中的怪味粥咽下肚以后，又气又恼的道。气得是自己的不争，恼得是芽衣总是不顾自身的体贴。

“嗯？”芽衣却是一脸费解的望着着急的柚子，“味道甚好，还比平日多用了一些。”

“……”

蓝姑娘，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用完膳后，将墨宝备好。”芽衣将剩下的怪味粥递到柚子手边，悠悠的道。

“诶？”姑娘的生活可谓十分规律，一日之计在于晨，此刻当是她亲近自然或读书阅卷的时辰，今日怎地如此有雅兴？

“你昨日不是说，想学些丹青？”芽衣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有些无奈道。

柚子这才想起，自己昨日见芽衣作画时，确是有一边赞叹一边嚷嚷着让她教授自己，可只换来了芽衣的一记白眼，便没了下文。

自己虽不擅此道，却也在庄中见过不少爹爹的藏品，件件皆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至今还能记起爹爹向自己一一展示它们时，脸上那得意的表情。若是能得蓝姑娘指点，亲手为爹爹作画，想必他会很开心吧。

因为，爹爹的那些藏品，不，纵是算上柚子见过的所有妙手丹青，竟都没有一件能似昨日所见那般令人叹为观止。

亲手了结自己种下的“恶果”后，柚子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了所有墨宝，喜笑颜开的将画笔递向芽衣。

“这是为你准备的。”芽衣只觉头又开始痛了。

“我？”

“先随便画点什么。”

“唔....”柚子用笔杆末端抵住自己嫩白的脸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心中想想你自觉最美的事物吧。”芽衣揉了揉额角，有些后悔，毕竟眼前的家伙看起来毫无风月气息。

“啊！”柚子却忽而又是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随即便开始在上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的挥毫。

芽衣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想来定是有几分底蕴的，方才倒是自己低估她了，便沏了茶，在画桌一旁的案上耐心等待着。

此刻认真的柚子，和平日有些不同，眼神坚定且专注，唇角时而流出浅浅的笑意，瞥向自己时，面上竟还生出淡淡的红晕。芽衣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回忆，能令她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

一盏茶的功夫后，柚子落下了最后一笔。

“好了。”笑意盈盈的将自己的丹青捧到芽衣面前，等待着她的夸赞。

“这是？”纸上的笔触杂乱无章，只勉强能辨出是一名女子的肖像。

“便是姑娘你呀~”柚子有些沮丧，“画的有那么糟糕吗....”

“咳、咳、咳。”不知是被刚啜的茶呛到还是何故，芽衣脸上生起一阵潮红。

这就是，柚子觉得最美的事物吗？

芽衣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取了纸张，来到柚子身侧，握住她执笔的手。

“黑白互相形，霞晕腮边，星抛眼尾，水剪双眸点绛唇，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一面教授着美人图的要领，一面握住柚子温暖的手在纸上游走。

芽衣的口吻耐心又温柔，柚子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畔传来的，属于芽衣的气息和话语，令她只觉一阵阵酥麻，耳根和双颊滚烫的几乎要令大脑当机，被芽衣握住的整个手臂，也只能随她带来的力道僵硬的摆动着。

偷偷别过头去，还能瞥见那人近在咫尺的清冷侧脸，绸缎般垂落的柔软青丝，以及不断开阖的樱色薄唇。

许是那日的芽衣实在太过迷人，许是柚子真的烧坏了脑子，又或许....一切本该如此自然。

对着眼前的绝美面容想入非非的柚子，竟鬼使神差的在其上轻琢了一口，也是在那一瞬，柚子第一次从那深不见底的紫眸中，见着了普通人该有的神彩。讶异、不解、羞怯，还夹杂着一丝柚子也看不太懂的情绪，在琉璃般的眸中翻腾流转。

在那样炽烈目光的注视下，柚子捂着早已红透的脸落荒而逃。

若是她没有离开，便能见到房中的绝世美人在她出门后，双手无力的撑住桌角，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喘息的模样。

芽衣伸手轻轻抚上自己滚烫的脸颊，回想着方才自此处而来，似电流般窜遍全身的酥麻。呆立半晌后，重新提笔，继续在画纸上摩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