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Nanoha
迸溅的脑浆血液，凄厉的枪声哀嚎，尚带余温的尸体，无数画面交叠闪回，偶尔会蹦出几桢全副武装的黑发男女持枪图像淹没于那些血腥梦魇，她急促地喘息左右剧烈摇头想从噩梦里挣脱出来结果却是徒然。脑海里依旧不断放映昨日片段，突然炸开如鲜花绽放般向四周飞去的头盖骨，腥咸温热的粘稠液体，刺鼻辣目的硫磺硝烟，最后视线终结于一双犹如猩红双眸，就像她儿时听过传说里吃人魔王所拥有的眸，冰冷漠然没有任何感情。
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滑落，额角面颊脖颈无一干处，奈叶深呼吸几番才缓缓睁开双眼，打量起周围环境。房间明亮宽敞开着柔光，墙壁刷得洁白未染纤尘，错落悬挂于墙面的木质架托着几盆小巧精致的绿色植栽，右手侧是成品字摆放整套布艺沙发中间的矮桌放有果盘、茶饮。她有些恍惚，仿佛昨日经历仅仅是令她感同身受的恐怖片。
但胸痛无法骗人，呼吸困难无法骗人，扎在左手手背的输液管无法骗人，她扯扯嘴角，思忖着自己伤势如何。
医生推开门进走近病房，手持病历薄例行公事般地询问，“感觉怎么样？”
“胸腔痛。”她老实答道：“还有点呼吸困难。”
“局部疼痛是肋骨骨裂的症状之一。”医生边说边用笔记录症状，“你有呼吸系统疾病吗？”
“哮喘。”她答得吃力，每说句话胸腔疼痛就加剧一次，仿佛就连呼吸气流都能扯动并未断开的肋骨。
“好好休息。”收好笔，医生简单交待完注意事项转身离开病房。
[案没查出来，自己倒先进医院。]奈叶有意和旭日之心打诨，[这算案上加案？]
[算工伤。]旭日之心语气冷淡，机械音听起来像极那些常见的人工智能，[你需要卧床静养。]
[骨裂而已，我撑拐杖或坐轮椅——]
奈叶话还没说完，旭日之心便径直打断她，[我不同意。早知道我应该劝你放弃联系公爵，顺便再把她的暗通讯频道拉黑。]
[旭日之心，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弯弯眉眼，奈叶原本因受伤而颇为郁卒的心情好转许多，她语气轻快地同旭日之心玩笑。难得听到旭日之心抱怨，她们相遇伊始记忆里的旭日之心就像位永远不会冲她发脾气的温和长辈，教导她学习科研，为她指点方向，更多时候作为朋友陪自己玩闹，赌气的话她几乎没听旭日之心说过。
她趁旭日之心开口前抢先说道：[像一个发现自己女儿和邻居家儿子恋爱，后悔没把邻居家儿子打服的家长。]
[Master，这玩笑不好笑。]旭日之心说，[我没保护好你。]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奈叶轻声且坚定地对旭日之心说，虽然她现在握不了对方，可依旧能把内心想法传达给这位伙伴，[正如开启密封盒子前，我们无法判断猫的状态，你我也无法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判断客观世界将要发生的事。如果这其中有你的责任，那肯定更多的是我责任，我连累了你。 ]
[Master。]旭日之心没有再出声，她也没再开口。她们都需要时间来整理，整理迄今发生的一切。
病房很空，奈叶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兀自出神。要联系罗斯警官调出尸检报告，还要询问公爵昨夜的刺杀，可她到现在也没瞧见公爵身影，问护士只得到个安心休养的回复。怎么可能安心休养？她苦笑着，自己险些丢掉性命，不需要请心理医生已经令她佩服自己内心强大，若让她假装若无其事未免太过冷血。
公爵在她住院第二天来到病房。
“很抱歉有这样的结果。”公爵身形端正地坐在病床旁边温声说道：“医生会好好照顾你。”
依旧官方的话，皱皱眉奈叶问道：“公爵大人，请问我现在在哪？”
“我的私人医院。”
“前天晚上开枪的人是您吗？”
“从歹徒手里营救我们和将你送来医院都是我的私人保镖。”
淡淡地扫了眼她的伤势，公爵抬眸递给她身边的橙发女仆一个眼神，女仆微微弯腰旋即领着医生护士走出病房。片刻功夫，整间病房只剩下她与公爵二人。
唇角浅浅压出弧度，公爵双手自然交叠侧放于弯曲并拢的双膝上，“任何出身贵族的Omega除非司机开门，否则只会静静待在轿车后座。”
“要是车发生故障或者司机出事呢？”
目光牢牢锁定公爵，她的记忆不会出错，昨天开枪打爆倒在她身上女人脑袋的肯定是眼前这位自称永远不会下车的公爵，对方想隐瞒什么？歹徒，这种说法只能哄孩子，在帝国近三年，这些贵族的地位如何，她多少知晓一二，即使Omega遭受歧视，但也绝找不出敢冒风险袭击贵族的亡命之徒。高傲如乔治警官在这位面前都要保持恭敬，更何况那些普通人。
“我会等新车或新司机来，在此之前，我绝不下车。”滴水不漏的回答，连表情都没变，公爵平静地回答她。
“他们是针对你策划的行动而动机和爱德华谋杀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没理会公爵的说辞，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猜测，“而爱德华被谋杀与您存在某种关系。”
“那我何必邀请您作为侦探？”公爵似笑非笑地说，“我记得您前天还反驳过乔治警官。”
“再荒谬的故事都具有其合理的地方。”
右手按下升降键，奈叶将病床升起一格半，使她的视线同公爵视线保持水平，“他的推论…只要加点内容便能合乎逻辑。”她停顿会，等休息好后继续开口道：“靠细微现象推断全貌很难，但已知答案推导非常简单。”她没再出声，胸腔泛疼使她丧失力气，刚刚那番话已经耗尽她大部分精力。奈叶把头枕在枕头上，企图恢复些许元气。
“我想听听你怎么让故事变得合理。”
她没立即回答公爵，懒懒地靠在床上，奈叶只觉得疲倦，病房内钟，分针滴滴嗒嗒地走过六圈半，她方才找回点力气，“方法很多。”她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没必要…用错误答案…推导。”
公爵静静地坐在旁边，她的话对她似乎毫无触动。
“政治斗争常常激烈。”没什么好说的，奈叶像只泄气的皮球瘫靠着床，这种事不该她来操心，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负责查案即可背后理由自然有人深究，“您能保证我的安全吗？…如果我能证明您的清白。”
“自然。”公爵答道：“只要你能。我可以保证查案期间，前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你需要的，我也会为你提供。”
“再来一次，估计我能直接去见牛顿。”奈叶笑笑，“请您给我份爱德华先生的尸检报告。”
报告在翌日上午送到，据传闻在警察局引起不小轰动。奈叶拿着平板翻阅尸检报告，死亡时间约为九点至九点四十分，死者无遗传病史、外伤史及其他病史。她往后翻阅几页，都是一些常见内容索性翻到最后处死者现场照片，照片里爱德华俯面趴在书桌上枕着右手，背后有明显的伤痕，双击图片放大，她来回移动，书桌的布置和她当时观察到的并无明显区别，哈里斯没说谎，那个U盘并不在桌面，至少在警察拍照现场取证时没有。
死因是背后中枪，子弹打中心脏，导致死亡。但枪伤不足以造成地面血迹，奈叶下滑，第二张图是爱德华仰面躺在解剖室的图，图中他的喉咙被刺破，下方附着的说明文字写道：[贯穿伤，由利刃导致穿刺气管造成。]
旁边还有大大的红色问号，想来是罗斯警官写的批注。刺穿喉咙的凶器就在爱德华手里握着是对方常用的开信刀，而那颗子弹来自M1911手枪，摆放于书架作为爱德华收藏品兼自卫武器的手枪恰好也是M1911并且弹匣里少了颗子弹。受害人是被自己的手枪击中死亡的，难怪警局为此吵翻天，谁愿意相信这个荒谬结论，奈叶继续阅读报告。
剩下的几页都是保证书之类的文书，她没有再看下去。退回桌面，奈叶打开绘图软件，生活不是小说自然不存在书房里面设密室的情节，公馆一楼她都探查过，显然没那种可能性。她画工尚可几笔便绘好书房布局图，指尖点点书桌又点点书架，最后她在那天发现地板水渍的地方勾了个正方形。
[旭日之心，你说M1911手枪走火的可能性有多高？]她问道，在已有知识领域向这位老师请教无疑能得到答案。
[枪械都有走火可能，M1911属于较保险的一类。]旭日之心立即回答了她，[M1911非常受军队喜爱。]
[如果，我是说如果。]奈叶靠着床，她想确认自己的判断，[保险被人为解除，枪管受热会如何？]
[你已经有了答案。]旭日之心答道：[保险解除后，手枪走火导致爱德华的死亡。]
[但还有个疑点。]
重新调出报告，奈叶翻到最后几页，[穿刺伤怎么形成的？总不能是他死后自己刺的吧。难道是凶手在他死后刺入爱德华喉咙？]
[死前与死后贯穿伤表征不一样。]旭日之心提醒她，[既然爱德华已经死亡，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死因变成枪械走火导致的意外身亡更合理。]
[我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枪在书架上，在没有受到撞击、枪管受热、膛内密闭不严的情况下，它自己走火未免太过奇怪。]揉揉太阳穴，奈叶再次看看自己绘的书房平面图，语气多了丝沮丧，[我原以为自己看到尸检报告就能推断出作案方式，现在反而令自己更加迷惑，怀疑起我的猜测。]
[仔细思考，理性推断。]旭日之心说，[你当年写作博士论文时经常说这句话。]
[可现在我可能需要点天马行空。]奈叶调笑道：[这手法太过离奇，若成功破案，我们改行去做侦探吧。]
[Master你更适合研究数学与理论物理。]当头给她泼盆凉水，旭日之心客观且冷静地评价，[你的体质决定你只能从事脑力劳动。]
[我没打算当福尔摩斯，和歹徒搏斗太难为我了。]奈叶故意用着夸张语调，[我理想成为波洛那样静坐思考的侦探。]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公爵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罗斯警官。
“公爵大人，罗斯警官，两位好。”抬抬手冲两人挥挥，奈叶笑着问好，“请原谅我没法下床招待你们。”
罗斯警官有些惊奇地看看她，她没多说什么，调整好表情很快切入正题，“马普尔小姐您已经看过死者的尸检报告，我想问问您的想法？”
“开信刀是正对刺入死者喉咙的吗？”没有立即回答罗斯的问题，她举起手用指尖代替刀尖抵住喉结，朝对方比着手势。
“不是。”罗斯答道：“是从右侧倾斜刺入。”
警官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调整下方向，然后朝前微抵随后放手，“冒犯了，请原谅。”
“问题不大。”
奈叶冲罗斯警官笑笑，“在说出我的推测前，我希望您在本案调查里认同这句话：‘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s , whatever remains , however improbable , must be the truth.’”
罗斯警官轻声但坚定地说，“我相信证据。”
“事实是尸检报告没问题，是子弹而非开信刀夺走爱德华的生命。”见罗斯欲开口，她抬手制止对方，“那把刀，若我没猜错刀柄应该只有爱德华的指纹。”
罗斯点点头，公爵仍旧古井无波地站在原处，丝毫讶然都没显露仿佛她对此已有预料。奈叶早就放弃从这位公爵身上寻找任何情绪波动的可能，她继续说道：“当晚摆放于书架的手枪走火射出子弹，当时爱德华正手持开信刀。”
停顿两分钟，她才开口，“他前倾过程中撞到刀，刀刺入喉咙形成贯穿伤，由于前后发生时间极短，尽管致命伤是背后的枪伤但贯穿伤却没有成为死后伤痕。”
说完，奈叶靠着枕头，悠然自得地望着罗斯警官，等候对方给出回复。
“我目前找不到推翻它的证据。”罗斯警官无奈地说，“所以我暂时认同这个推论。那么是否证明死者是意外身亡？”
“不。”奈叶摇摇头，“我无法证明。”
“期待我们的进一步合作。”
送走罗斯警官后，奈叶疑惑看看还待在病房里的公爵，她原以为公爵是与罗斯警官同行，如今罗斯警官返回警局，公爵还留在病房，难道两个人各有目的？
“听医生说，你能下地行走了。”公爵率先开口，“我很高兴得知这个消息。”
弯弯眉眼，奈叶笑得颇带几分孩子气，“虽然还要撑拐杖，但姑且算作能够自由行走。”
“恭喜。”
公爵唇角微弯，她拍拍手，女仆推开房门递给她根漆黑镶金手杖，她从女仆手里接过手杖随后把手杖放在床头柜旁边。
“试一下。”
眨眨眼，奈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公爵大人，我不能收。”
“它比医院配发的好。”公爵语气毫无平仄，“我想邀请你现在和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爱德华的侄女家。”
U盘可能在爱德华的侄女手中，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象，奈叶默默消化着这件事。她似乎从开始就认定U盘与凶手相关，而一位淑女貌似没有作案能力，难道U盘与凶手并无关联，或者进一步，凶手也可能在找U盘。
思考间，车已经抵达目的地。
推开车门，奈叶打量眼面前的小楼。小楼有三层，一楼大门敞开着露出楼梯，疑似管家的人站在门口冲她们微微鞠躬。
“小姐在二楼。”管家说道：“艾米莉会带您去。”
公爵点点头，跟着女仆朝楼上走去，奈叶抬步准备跟上却被管家拦住。
“抱歉，您是Alpha，请您在起居室等候。”
“好吧，麻烦您带我去起居室。”
在起居室等候的时间很无聊，分钟转过半个表盘，公爵还没下楼，趁这段时间，奈叶掏出随身携带的笔与本子整理写自己目前掌握的线索。
凶手很聪明，案发时他根本不在场，所有一切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机关，只需扣下板机即可发动。她要找到那块最关键的拼图来拼好杀人手法这块地图。
[去车上拿两管抑制剂，然后来二楼第三个房间。]
暗通讯突然接通，奈叶微愣，看看频道，是公爵的频道。
[旭日之心刚才不是误接，对吧。]
得到旭日之心肯定后，她暗道不好，起身去车里拿完抑制剂便赶往楼上。一路无人阻拦，管家女仆全部不见身影，站在门口她微微喘气，抬手敲敲门，无人应答。她索性推开门径直走进去。
刚进门，她就连连咳嗽，屋内许是薰香点得太浓，隐约弥漫着层白雾，甜甜的蛋糕味闻起来腻得发苦，呛得她直难受，肌肤也开始微微发热。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薰香？她红着眼挥挥手捂住鼻子继续朝里走，边走边寻找着公爵。
房间是带客厅的套间，客厅没人，奈叶便往气味最浓郁的地方走，越靠近气味发出处雾气越浓郁，刚进门时空气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小苍兰香也愈发明显起来，干净清淡但与蛋糕味混合反倒令她更加难受。香味是从卧室里发出的，她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试探着朝里走。
床上被子有团隆起，奈叶还没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被人扑倒在地，嘴唇一痛，她看着压在她身上明显神志不清的公爵，左手费力地撕开抑制剂包装。趁对方咬她颈侧时，她找准时机把抑制剂扎入公爵脖颈。
注射完抑制剂，公爵瞬间停止动作，她赶忙从她身上爬起，又拾起手杖递给她。
难道有对红眼睛就要咬人脖子？奈叶捂着脖子，疼得只想骂人，嘴唇翕动半天，才想起自己不会。她无奈看看公爵，意识到对方没可能扶起她后，自己缓缓扶着地面站起身，接过手杖。
她没好气问道：“怎么回事？”
“爱德华的侄女处于发情期。”公爵阴沉着脸靠在墙上，“麻烦你给她注射抑制剂。”
掀开被子，看着床上浑身发红的女人，奈叶对准后颈直接扎下去，然后撑着手杖打开窗户通风散气。被风一吹，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胸腔好像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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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M1911手枪：十大经典手枪之一，广受军队好评与喜爱。
When …… truth：出自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四签名》，意为除去所有不可能的因素，留下来的东西，无论你多么不愿意去相信，但它就是事实的真相。这里是奈叶告诉罗斯无论她推理的真相多么令人吃惊不可思议，但那就是真相。
发情期：Omega所经历的特殊阶段，发作频率一般是一至三次/年，持续时间三到七天不等。在这个时期，Omega临床症状为身体发热发红、大量释放信息素、渴求交合、性格突变。Beta与Alpha分别对应紊乱期、易感期，表现症状与Omega相同。AO之间会互相影响导致发情，且同性别也会强烈影响，导致连锁反应。文中因为爱德华的侄女处于发情期所以进入房间的菲特也被迫进入发情期。奈叶由于自身原因没有受到信息素影响，一般的Alpha是肯定会同步进入易感期的。小苍兰是菲特的信息素。
抑制剂：用于抑制发情的药物，具体作用原理主要分为两类，一类为制造型，主要阻碍相关激素合成以达到抑制发情效果，一类为接收型，主要隔断信息素接收以达到抑制发情效果。亲代之间会自动分泌某种激素，以避免亲代受发情影响，但限于直系三代以内。频繁使用抑制剂会造成不良后果。可若使用短期抑制剂而非紧急抑制剂则副作用要小得多。使用方式，口服、注射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