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Fate
“如果你需要盐水，可以摇铃唤仆人给你。”
坐在书桌旁边的扶手椅上，菲特颇为头疼地看着自己的书房被临时侦探改造成厨房，虽然目前房内只有水桶、冰柜、写满刻度的透明瓶罐还有包开封的盐，但她不敢肯定奈叶还会再做出些什么。
从欧石楠公馆返回起，奈叶便一直调配盐水。站在门口的卡特双眼几乎能迸出火花，书房前不久刚翻新过将原本的醋栗木地板悉数更换为柚木地板，仿佛在无声指责她的轻率举动会这间书房带来灾难。
她承诺过给予奈叶所有帮忙，但绝对不包括让对方把书房当成厨房。看着再一次拿起滴管准备大显身手的奈叶，菲特无奈地提醒对方可以摇铃找男仆送来盐水。
“溶液肯定要自己调配。”
盘膝坐在地上的奈叶打开冰柜盖把最后一杯配置好的盐水小心翼翼地放入冰柜，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出格。指指冰柜，她语气颇为骄傲。
“这也是破案的一环。”
“请原谅我暂时无法将它们与凶案联系。”视线从奈叶身旁滑过，菲特莫名希望自己戴着普路同的头盔，以躲避卡特再三投来的视线。
“我想你坐在椅子上可能更便于破案。”指指靠落地窗处的小沙发椅，菲特温声道：“地板未免有些硬。”
“坐在地上有利于我完成实验。”左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奈叶朝她比划了个水平的手势，“桌面东西太多，容易造成误差。实验台需要保持平整空旷。”
她的家庭老师并没有教授她任何有关实验的知识，在菲特印象里，最顶尖的贵族子女似乎大学专业都是哲学、文学，这类技术性知识只有小贵族与中产才选择学习。难道奈叶出身在中产家庭？回想起对方右手腕的圆形图标——那是被拐卖奴隶的标志，菲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查查这个从狩猎场带回奴隶的底细。
“菲特姨妈。”
书房门忽然被推开，穿白裙的女孩欢快地同她问好，她身后跟着的保姆跟着闯进书房，瞧见她连忙朝她行礼道歉。
“公爵阁下，抱歉，打扰到您。我这就带薇薇欧小姐离开。”
“你们不该这时候来。”
卡特站在门口低声斥责保姆。保姆大抵没想到她正在书房，一直向她与卡特致歉。而薇薇欧则站在原处不知所措地看着卡特与保姆，她似乎被卡特吓到，抱着兔子玩偶扁扁嘴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卡特。”菲特适时出声。
“公爵大人。”管家立即停止斥责保姆，朝她微微鞠躬，“很抱歉，由于我的疏忽导致薇薇欧小姐这时候来书房。”
“没事。”朝薇薇欧招招手，示意女孩到自己身边来。抬头看看卡特，又瞧瞧保姆，薇薇欧抱着玩偶一步一步挪到她身边。菲特伸手把孩子抱到自己膝头坐好，她温声询问薇薇欧，“薇薇欧想找姨妈玩游戏吗？”
摇摇头，刚满五岁的孩子说话已经初见大人模样，“我想来看姨妈，这几天都没见到你。”
“抱歉，这几天姨妈在工作，没有陪你用下午茶。”揉揉孩子发顶，看到孩子倏地发亮双眸，菲特暗暗叫苦，这表情八成是静留对薇薇欧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果不其然，薇薇欧的下句话就让她愣在原处。
“是在做侦探吗？”薇薇欧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兴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说出令她难以招架的话，“就像福尔摩斯先生一样。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菲特姨妈的华生先生。”
静留每天和孩子相处时都教了薇薇欧什么？菲特唯一能肯定是静留所教的肯定是当年莉妮丝没有写入她的教学大纲的内容。她忽然想现在派卡特去泰斯特罗莎公馆请回正在拜访父亲的静留，好好询问自己这位表姐是如何告诉养女自己的这几日的经历。
但孩子依旧需要哄。
“是的哦，姨妈在和警察们合作破案。”她放柔声音回答薇薇欧，“不过姨妈也只是华生先生。真正的福尔摩斯另有他人。”
“那是她吗？”孩子指着摆弄冰柜的奈叶问道：“妈妈说华生先生总如影随形地跟着福尔摩斯先生。”
“可爱的小姐，我可没有福尔摩斯先生那样超强的侦探能力，我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奈叶插话道：“而且多数时候，我和公爵大人分开办公。”
“诶？”薇薇欧疑惑地打量眼奈叶，“可妈妈不会有错。”
“但她可能没说那只存在文学作品，通常侦探与助手并不一定常常在一起工作。”耸耸肩，奈叶打开冰柜取出已经冻好的冰块，又拿出激光笔对准冰块一侧按下激光键，红色光线很快由另一端折射而出，她则拿出量角器放在光线形成的夹角上，翻开本子记录几个数字。
“你介意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孩子的注意力极容易被转移，遇到新鲜事物便瞬间转换阵地，不再纠结于侦探助手以及母亲是否永远正确的问题。
“做实验。”拿着量角器的奈叶脾气倒出奇地好，她回答得很快，看起来她也乐意向薇薇欧介绍自己在做的工作，“我在量这两条光线之间的夹角。”
把冰柜里已出冻好的冰块取出排成一排，奈叶挨个用激光笔照射拿量角器测量角度。薇薇欧则从她腿上蹦下去，连玩偶都丢在她手里，嗒嗒跑到奈叶身旁学着对方的样子盘膝而坐，托着腮直勾勾盯着奈叶。
菲特挥挥手示意保姆可以离开，她捏捏眉心。她们之间的意外接触一次即可。薇薇欧对奈叶感兴趣并不算什么好事，即使薇薇欧只是静留的养女，但和奴隶太过亲近未免出格，何况要是再受奈叶影响，届时洛赫马特公爵老夫人知晓只怕要连夜赶来布里奇沃指责她有损静留名誉。
但现在怎么哄回薇薇欧便成为难题。
“我想自己已经有了思路。”左手撑地缓缓起身，奈叶顺手把薇薇欧从地上拉起来，“公爵大人，这个案件最关键的谜团已经消散。”
说到这，奈叶止住话题只笑望着她不再开口。菲特会意，将薇薇欧交给保姆屏退卡特后，她轻轻道：“愿闻其详。”
奈叶并未立即回答她，而是摊开本子，写下行公式——G（X）=Y——极为常见的数学公式。
“公爵大人，一个函数有三要素。”奈叶指尖轻点X，“定义域。”指尖移动到Y处，“值域。”最后指尖落在G上，“以及对应法则。”
“映射到破案里，就是动机、凶手和杀人手法。”
“定义域与值域我们可以用任何变量替代，你想ABCD随便什么都行，但只要有它。”奈叶着重敲敲G，“对应法则，问题便解决了大半。”
“所以你只要知道杀人手法就能推导出凶手。”菲特说道，心底的疑惑仍未消退，罗斯警司和她直言案件陷入困境，警方无力推导出奈叶那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被杀经过，但却找不到新的更好理论解释爱德华先生的死因。她不禁有些好奇这位俄狄浦斯将如何解决令警方困惑异常的斯芬克斯之谜，给出谜底。
“准确来讲只能确定大半。”耸耸肩，奈叶颇有几分老学究的样子，“定义域即动机未确定前，我不敢轻易断言。”
“我想你或许对你的答案颇有把握。”菲特说，“数学家说话向来严谨。”
“的确如此。”奈叶笑笑，“凶手极可能是爱德华的管家哈里斯。”
手枪走火是因为枪管受热，热源则来自书架正对面的壁炉，通过将放大器放在冰块内，利用适当角度可以使折射的带有热量的射线恰好照射枪管，枪管积蓄一定热量便发生走火，射出子弹击中爱德华先生。若想完成上述工作，凶手必定对书房非常熟悉，熟悉能精确地写出尺寸数据，否则差一厘米，这个计划都会失败。而对书房了解达到这个程度的只有爱德华的管家哈里斯。
菲特竭力消化着奈叶给她的解释，在她看来这个解释令人吃惊且难以接受，简直就像上帝亲手所为。若真如奈叶所言，那对凶手的要求必然极高，可一个管家怎么会拥有完成案件所需要的知识，这些知识除非是身处专业领域的人否则连贵族也不会知道。她向奈叶说出自己的疑惑。
“奇怪点就在这。”连串说话令奈叶状态看上去颇为不佳，声音里也多了几丝疲惫，“仆人的知识水平不足以完成这次作案，肯定有人在背后设计。公爵大人能请您帮忙调查一下哈里斯吗？”
调查第二天清晨就送到她的案头，她将资料递给奈叶，对方仅仅是粗粗翻阅下将那沓文件放在一边。
“有发现？”
“杜克。”轻轻说出个人名，奈叶拧着眉头，“我怀疑他就是在背后的人。”
“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他对爱德华的书房有一定了解，哈里斯的新雇主是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奈叶补充问道：“仆人特别像管家是不是会轻易离职？”
她看看卡特，示意对方回答。卡特微微欠身， “管家一般不会离职，除非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奈叶继续追问，她像只嗅到猎物气息的狮子眼内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比如遭遇致命威胁，又比如与主人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缝，又或者身体残疾影响主家形象。”说着卡特挺直腰身，“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需要离职，特别是放弃贵族庄园的仆人这一身份。”
显然卡特以在布里奇沃宫工作为荣，而菲特亦相信这位陪伴她长大的管家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将继续为泰斯特罗莎家族工作直至退休。
“难道是杜克威胁了哈里斯？可他能用什么来威胁哈里斯？”
奈叶似乎并不在意卡特最引以为傲的工作荣誉，她只关注她所询问的，抚着下巴，口里念念有词全然不顾自己与卡特还待在她旁边，直接忽略掉他们，兀自陷入思考。
当天下午奈叶提出拜访杜克，菲特略微思索会答应了她并派车送她。在奈叶走后不久，她接到来自税务局质询信函。尽管措辞客气文雅，但菲特依旧读出威胁之意。财政大臣认定她存在逃税行为接连向女皇递交几封弹劾信，迫于这位顶头上司所给压力，税务局发给她质询信函的频率愈发频繁。如果她再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并未财务造假或补上所谓的巨额款项，等待她的结果不会比冒犯罪更好。
她能肯定自己绝对没有逃税更没有买凶杀人，泰斯特罗莎家族任何一位公爵都不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何况在自己根基不稳时，逃税谋杀无异于自掘坟墓。关键却在于，她暂时无法提供证据自证清白。
弹劾信依旧石沉大海是她仅有的安慰，克洛诺传来的消息告诉她，女皇好像无意扩散事态，因而克洛诺表面未受影响，但归属对方的派系在此次议会选举里注定将损失数个席位。会计事务所碍于罗德尼公爵暗箱操作悉数拒绝她的审计申请，她自己的事务所则被税务局明令禁止参与审计复核工作。
自己真的能担起领导泰斯特罗莎一族的责任吗？菲特抬头，母亲的画像就挂在她对面，身着猩红天鹅绒带公爵冠冕的母亲神情端肃，母亲是泰斯特罗莎历史上继初代公爵、三世、八世之后最为出色的公爵，她一手缔造了泰斯特罗莎的辉煌。可她正在逐渐拆毁母亲奠定的基业。
Omega怎么能当公爵？
泰斯特罗莎难道要就此衰败？
你为什么不是Alpha？
菲特捂着耳朵双眸紧闭想要逃避那些质问，但质问却如同幽灵般无孔不入，犹如附骨之疽盘桓心头久久未散。
生活不再宁静。
她能否在凄厉的寒风中找出生路？菲特不知道，书房门被人推开，灯被点亮，手杖落地的嗒嗒声由远及近，她猛然惊醒，母亲的画像仍旧沉默地望着她，而奈叶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公爵大人，你没事吧？”奈叶面带关切，“需要我叫卡特吗？”
“不用，谢谢。”她很快调整好状态，又恢复往日模样，“抱歉，让你担心。”
“也没什么。”摇摇头，奈叶从口袋里掏出两件东西走近放在她桌上，“这个是需要上交的特制U盘吗？”
“是的。”菲特迟疑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在哪里发现得它。”
“我拜访完杜克，有个神秘人在他家花园里拦住我，给了我这些。”奈叶说，“她说这是我需要的东西。”
“谢谢你，但U盘请你妥善保管。”菲特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若U盘是在他处由罗斯警司发现该多好？由她自己拿出，哪怕未经过修改，恐怕税务局也不会认可。那位局长可是坚定的保守党，生平最为歧视Omega，估计他能找出千百万条理由来驳斥甚至罗德尼可能借机弹劾这一切为她自导自演。
“难道你不需要？”
保持礼貌地笑笑，菲特打起精神简短地为奈叶解释。话音落下，书房陷入沉寂，在沉默的深渊越滑越低。或许这次只能证明自己与谋杀案无关，逃税的嫌疑无法洗脱，最好的结果是她补足差额免于牢狱之灾。但若真抽取资金补足差额，泰斯特罗莎家族必定元气大伤，在她这一代将彻底断绝重返政坛的可能性。或许十岁那年她分化成Omega便注定了今日结局。菲特捏捏眉心，这两年仍有不少贵族选择暗中追随泰斯特罗莎，还有她的家业及仆人，她必须为他们一一安排好出路，也免得跟着她这位落魄公爵平白遭难。
“需要上交审计的财务报表和送给我的采用的编制方法一致吗？”
尽管对奈叶提问感到不解，但菲特还是回答对方，“编制方法完全一致。”
“方便的话，请告诉我，你产业的具体名目、种类。”
“地产大约五百零一处，矿产公司三家，航运物流公司两家，能源企业四家，新闻媒体类共四家，金融产业大约有五家……”菲特缓缓回忆着自己掌握的产业，她逐条逐条告诉奈叶。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想自己能够当你的审计师。”
“税务局不会接受属于我的审计报告，而那份证明我财务造假的报告由数十位帝国权威专家出具。”
“那要看你怎么把真正的报表公开，抑或者送到你们的陛下手中。”
“U盘里的报表可能不全，甚至根本未完成。”她轻声提醒奈叶。
奈叶拿起U盘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妨这么想，那份造假修改后的财务报表或许就出自他们其中一位之手，半成品在我手里，重新推算出正确报表并非难事。”
“我会让临时代理人将各公司的报表发给你。”
如今她没有其他办法，但或许试着相信这个总能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奴隶也不失为种选择。反正最差的结果已是可预见的灰暗，既然如此未若放手一搏。菲特为自己冒出的念头稍感诧异，这种想法以前的自己不会有，许是受到奈叶的影响吧。她这般想着将此事带过。
“很好。”奈叶冲她笑笑，“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数字是最好的证人。不过公爵大人后天晚上还请您帮我个小忙。”
当看着被罗斯警司制服在地的哈里斯时，菲特方才明白这个所谓的小忙并不小。她是何时策划好的一切？望着低声和罗斯警司谈论案情的奈叶，菲特意识到自己似乎带回了位危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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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斯芬克斯之谜：由希腊神话里的怪物斯芬克斯所出的谜题，这里代指难以解决的问题。
俄狄浦斯：希腊神话里的传说人物，解开了斯芬克斯之谜，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那位“恋母情节”的指代人物。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即罗卡定律，是法国法医学家、犯罪学家艾德蒙·罗卡（Edmond Locard）创建的理论，这里是奈叶用以代指只要在正确财报上进行修改，就一定能找出修改痕迹。
分化：人类刚出生时未分化，仅有男女性别之分，分化一般发生于十到十五周岁，极罕见案例是在二十岁后分化。到年龄未分体都常被戏称为加百列（女）或米伽勒（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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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小宅：请问N桑当年在得知菲特的财产时感觉如何？
奈叶：不愧是土豪。
小宅：那时候有想过和菲特恋爱吗？
奈叶：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小白脸，我的理想明明是成为伟大数学家兼物理学家。
菲特（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