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心中充满诧异。

令我诧异的，并不在于她身上有什么古怪之处。而是因为，她压根就不该在这里。

当然，纵然没有古怪，但也说的上独具特色。头发是纯白色，与年轻的相貌搭在一起却没有丝毫违和之处。因为那份白与代表凋零的“苍白”相差甚远，反倒让人联想到婴儿白皙又柔嫩的肌肤。再加上于脑后束成马尾，又添上了一份干练又活泼的感觉。而与之发色相对，她的肤色反而给人一种窝在室内长期不受光照的感觉。脸部的轮廓让人联想到精打细算又不失狡黠的商人，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在此基础上将这股味道冲淡了，于是精细变成了细腻，狡黠变成了灵动。尤其是那瞳色，彷佛是拿牛奶和墨汁混出来的。那眼睛好像生来就和笑意绑定在一起一样。虽然一看到我，她便露出了笑容。但脸部肌肉未动，那份笑意就已经顺着眼神传达到了我的心里，以至于给我一种既放松又游刃有余的感觉。总之，乍一看是一个很正常不过的姑娘。但看了，便忘不了了。

“欢迎来到调整屋，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这是她见到我时，说的第二句话。明明是板正的公务式话语，自她嘴里，却有一种悠闲放松的感觉。我浑身紧绷又不自然的肌肉也随着这声音松弛下去了。而随着这份松弛，我一屁股坐在酒红色的沙发上。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想不出能让她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我说道。“你人在这…就是做了…我只是，需要看到人…我…”

我渐渐语无伦次，低下头。我听到她站起来走过来的脚步声。啊 会不会又是一把抱住我说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生活都要向前看之类的。我片刻之前的确很想找个人靠着好好哭一场。现在却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乏味的陈词滥调。

“名字？”她停在我面前，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的？”我咕哝。“桃子。十咎桃子。”

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便是好似气球断断续续漏气一样的声音。

她笑啥？

我抬头，发现那本就笑盈盈的眼睛已经弯成月牙了。

“喂！”

“我说，你最近是有多落魄，脑袋跟个大菊花一样…嘿！”她突然一伸手，把我的发圈摘了下来。我的头发懒洋洋的松散在背上。

“给我！”我跳起来，想把发圈抢回来，她却灵巧的闪到一旁，钻到沙发旁的屏风后面。见我没再追来，便探出脑袋，调皮的看着我，像只小狐狸。

“那个，还给我好吗。”我无奈的说道。

“还能抢东西，这不还挺有精神的吗？”

“油全用完了，怎么开到加油站。”我叹口气。突然觉得心头的堵塞，的确随着刚刚的一系列动作松动了。

“坐。”她从屏风后出来，下指示般的指了指沙发。我照做。于是她便拿出一个梳子，在我背后，替我梳起了乱糟糟的头发。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安安静静。双手一丝不苟的将发丝从混乱中解放出来。梳子顺过头发的节奏感也将我七零八落的心理顺了。

真的太好了。还能有人给我梳头发。如果昨天晚上痛苦缩成一团的我能知道第二天会有人给我梳头发…

谁叫我在太空孤零零的呆了81天呢。

原本是一个加上往返，也就只有7天的观察活动。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毕竟我只是驾驶员。我听说在过去的时代，驾驶员和研究员完全是一体的，而不像现在这样各司其职。过去上一次太空，那便是以年为准备单位的大事。而现在，哪怕是一个大学的实验室，申请一下，几个星期后带着器材登机就行，其他的，由我们这些“空乘人员”一手包办。一个月大约能飞上个三四趟左右吧。总之大部分时间与我相伴的，便是舷窗外的星空。而时间的两头，便是升空与降落。这就像过去的飞机驾驶员一样，一天下来满眼便是天空云朵，恶劣点就是乌云闪电。对陆地的印象，便只有机场了。前一天是这个国家的机场，几十小时后又是那个国家的…

当然了，现在人早就没了飞机这个概念。飞行员已全成了往地球外跑的行当。要想出国，搭太空电梯，在近地轨道中转一下就到地球另一边了。全球各地，也就个别首都机场保留下来，作为博物馆。锈迹斑斑的飞机们作为文物安置在过去的停机坪上，任由路过的游客啧啧感叹：“怎么长的跟鸟一样。”

我能了解过去关于过去航天领域的一些事，也全托枫和玲奈。她们都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宇航员，因为宇宙辐射患了病。这些病现在看就跟感冒一样，过去可是实打实的绝症。无奈只能将她们暂且冷冻起来，直到日后有了医治之术，再行解冻。

二人苏醒后，发现眼前是个陌生的世界。认识的亲人们也早已逝世。之所以用“认识”来形容，无非是因为现世还留了些陌生的子孙。

“我表姐的曾孙女大我三十多岁把我当闺女看。”枫一脸无奈。

“起码还有人把你当家人。我刚从一个冰棍恢复过来，就有人上来找事，怕我争家产。我争个毛啊争。”玲奈气的直翻白眼。

“好啦，你不还有我和枫吗。”我笑呵呵的抱她一下。

“我脑子里的知识还赶不上现在的中学生。你敢想象现在随便一个小孩都能随手就能搓出来个粒子对撞机吗。要知道那玩意过去得有个几公里长啊，现在就巴掌大，跟做梦一样。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怎么做到的。而且他们做那玩意就是当…什么嘞，就跟过去的‘打卡’‘ piaji’差不多的游戏来玩。太他妈恐怖了。”

“玲奈酱，咱起码还能靠植物学开开菜园。”

“得了吧，笨蛋枫。”

“啊，玲奈酱真是的！”

“好啦你们小两口别拌嘴了。”我揉揉她们脑袋。“各方面的参数可都对头？再熟练也不可马虎啊。”

想想接手她们俩后，帮着她们适应这个时代，将她们从迷茫困惑的泥潭里拉出来，疏导和排解对亲人的思念，一堆心理问题…好多的笑笑泪泪，浓缩在一起，反而成了美好的回忆。

只是她们身处困境，尚且有我。而此时此刻，又有谁能拉我一把？

我不想去说事故的具体原因，也不想将责任推给任何一方，但当时的情况就是要想其他人离开，便需要一个人留下来进行控制。

“玲奈，枫，带其他人离开，我留下。”

“不要桃子，我…”

“这是船长的命令！”我罕有的震声道。严厉的连我自己都下一跳。“不然谁都走不了！”

“可是…”玲奈还想挽留。

“相信桃子吧，玲奈。”平日文弱的枫，此刻却意外的冷静。

“好…”心里斗争片刻的玲奈无奈妥协。“我们会回来救你的桃子，一定会…”

“这算什么大问题。”我恢复以往的态度拍拍她的肩。“就是在太空多呆一会。权当休假了。好了，去吧。”嘴上说的轻松，实际上心里紧张的要死。

“桃子坚持住，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很快！”进入气密舱前，玲奈还这么对我喊。

我一边操作设备，一边叫她安心。

当眼角瞥见逃生舱的尾焰渐渐远去，我有一种从船上跌落，沉入深海的孤寂感。我好害怕，好想哭。我根本就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有把握。但我必须如此。

接下来的经历，回想起来…简直就像跟操作台摔跤。

如果这是一个惊险电影，那么这一段恐怕能为观众所津津乐道。现在我只想说，别想着去当电影主角。真的。喜剧片也罢，动作片也罢，我们都不过是在以一种无害的方式，拿他人的痛苦取乐罢了。

当最后一声警报熄灭时，我感觉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颠倒了位置。我甚至怀疑只要再持续片刻，那急促的嗡嗡声就要永远的刻印在我耳膜上了。

总之，一切都和最开始预料的一样。引擎失效，飞船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往无前的朝太阳系外而去。不过不用太担心。引擎失效的前一刻我已经将速度降到最低。即使用上几年的时间，也走不过一半。

但就这么不受控制的离家越来越远…还是让我心里发慌。

维生装置和重力模拟装置还能运作（模拟重力的话，现在已经不靠旋转产生的离心力了。毕竟看着周围的星光全部变成线会引发不少心理问题。现在这个嘛…即使懂得操作和维护，我也说不清楚。你得问里见灯花），储存的食物也够吃上好久的。总之，活着没啥问题。

剩下的就是等了。等救援。

最开始，我觉得这么过没什么问题。倒不如说忙了一年，乐得清净。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最可怕的难题已经应对过去了，接下来只是一个漫长的尾声。

最开始的一周，我还可以与地面保持联络。因为飞船处于节省电量模式，不能开三维全息，声音也有几分钟的延迟，只能断断续续的交换两边的状况，根本无法形成正儿八经的谈话。但对于我也算是莫大的慰籍了。

一开始，玲奈告诉我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莫名其妙多了一些申请和手续。我的两个同伴对此很愤怒，但对方以我可以长时间保障生命安全为由，不将此事加入紧急救援的清单。我安慰说身边的物资多的是，多撑一段时间没问题。

只是这“多撑”比我预想的还要久的多的多。

信号的延长时间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有时需得几个小时才能听对方一阵简短的声音。而那声音比以往更加粗糙模糊。简直就跟埋在沙子里发出来的一样。等待的间歇我越发的焦躁不安，几乎做不成其他事。要么缩在驾驶室里无助的看着屏幕，要么在运输仪器的通道里来回走动，像笼子里的困兽。而每次等到的都是同样的讯息：地面那边还在踢皮球。

渐渐的，舷窗外的宇宙在我的视线里变了质。靠此为生的我，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星空，就像过去的飞行员将云朵高空视为家常便饭。但此刻我就像一个只在荧幕上见过宇宙的孩子第一次进入太空那样。星空的美被未知所稀释，星宿间的虚空似乎变的比以往宽大。周围的黑暗没有止尽，没有方向。一股阴森的吸力透过舷床，似乎要将我吸走，又似乎想将我碾碎。而且随着离地球越来越远，这股感觉便一步步加深，拉扯着我的心脏。我突然明白，自己此刻面对的宇宙和往日的那个，完全是不同的存在。以前，拉动操纵杆，引擎便能将我送回身后的家园。我与地面之间，被一根看不见的精神之线所维系着。这跟线让我与我的家乡仍为一体，我看着宇宙，就像游客看着动物园里的狮子。狮子是真的，活生生的还有点吓人，但却在笼子里。再狠厉的外表也无法将那份无害否认掉。而现在，那笼子没了，人造的压制没有了。人与狮子的关系，便又恢复到了大自然赋予的最初始的关系。所以说，不在笼子里的狮子，才是最完整最真实的狮子。当维系着我和地球的精神支之线断掉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宇宙的真面目。是的，我从事星空的工作许多年，却从未真正的认识过星空。此刻它终于在我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里面的獠牙让我认识到它的冰冷，无情。如果比喻的再贴切一点…这么说吧，都是穿着太空服走在船舱外面。都面贴着面和宇宙相处着。从物理的角度上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若有牵引绳相连，那么你就能气定神闲的开展自己的工作，和周六打理自己花园的乡绅一样悠闲。但若没有，那么此刻唯有浑身僵硬死死抓住身旁凸出的把手。我的处境比这好的多，但是心情上已无二致。而刚刚比喻中的狮子和宇航员，已经成了我梦境唯一的组成部分。在噩梦中惊醒已成家常便饭。每当此刻，我都伸出手拼命的想抓住什么，仿佛不这么做，真的就会飘入虚空，再也回不来。当感受到人造模仿重力依然踏踏实实的把我吸附在地板上，我简直要哭出来。

但是人造重力并不是百分百的可靠。说的准确点，它就像学生宿舍的简陋房间一样，所有一切都被浓缩到实用的狭窄范围内，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要能保持基本的行动和驾驶便已足够，而重力大小本身，是比地球上的小一些。当然为了飞船上的实验，有时也会进行调整，但因为和引擎一样性命攸关，必须得有两名船员的权限。而此刻我孤零一人。

也就是说，这个重力适合工作。但不适合过日子。一周尚可忍受（也是一次飞行的周期）。但是随着时间超出我的预期。我开始频繁的失眠。各种神经衰弱的症状接踵而至。有时饭刚下肚便吐了一桌，经期也受了极大影响。我的内分泌要乱成一锅粥了，这使我本就糟糕的心理状况雪上加霜。

我开始像强迫症一般的检查气密系统，发电系统。木头一样的站在某处的舱壁前，眼睛简直要在上面盯出个口子来（而我恰恰最怕上面出现口子）。我无法控制的幻想着气压失痕，我要么像鼓胀的气球般爆开，要么被压缩成易拉罐大小。

喔，说真的，往外看去，地球还没易拉罐大。顶多黄豆的大小吧。引擎暗淡又冰冷，带有宣告死刑的意味。

然后有一天，无线电再也接收不到地球的声音了。我发疯了一般在音响前传来转去，它却无情的沉默着。仿佛在告诉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了，十咎桃子。

当你以为所有的路都绝的差不多的时候，老天爷会一脸友好的表情蹦出来，说：“真的全没了？不是吧不是吧。看这还有一根呢？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好了，这个也剪断了。”然后对着你露出乐子人的笑容。

我痛苦的缩倒在地上，任凭糟乱的头发将我的脑袋包裹起来。我一直害怕自己被宇宙吃掉。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它已经开始吃我了。不是一口吃掉，而是慢慢蚕食。让你意识清醒却无力反抗，今天割掉你这一边，明天咬掉你那一块…

玲奈，枫…她们成了我意识清醒时唯一浮现在脑海里的景象。共事那么多年，她们已和我的家人无异。无论在职业上取得什么成就，都比不上帮她们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想必她们刚刚苏醒时，也和我此刻差不多了吧。时间往前奔淌不复返，属于她们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过去，成为了档案里的油墨，和记忆里迷糊的投影，线断了…不过她们俩都是好样的，现在各方面都老道和熟练了，即使没有我，也能独立生存下去了。玲奈，枫…你们俩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们俩要好好的…

如果不是看到那个机子，我可能真从气密舱跳出去了。准确说，不是跳。因为不等我的肌肉有丝毫动作，自己就会被推入虚空。冻成一个冰雕只是一瞬间，不会有丝毫痛苦…

好吧，言归正传。那是一个淡灰色的匣子，顶部最中央的位置有一圈白色纹路，似扩散的气流。简约的造型，一看就是神滨产的。而另一个依据则是…这么说吧，当时我情绪失控，竟冒出了拿脑袋撞墙的想法，然后还照做了。咚的一下，疼的我暂时清醒片刻，也把固定在顶部的储物箱弄下来了，摔在地上又是一声闷响。盒盖开了，里面就有这匣子。我把它拿出来，抱着试试的心态触碰了一下侧面的电源感应，底下的led亮了，还响起了欢快的音效（作者：参考魔纪手游登入界面的背景音…）。神滨产物的另外两个特征：耐摔，电池耐久…

这玩意我知道。是枫买过来的。里见科技公司开发的电子心理医生hama7，简而言之就是个vr。让你身临其境的在一个虚拟诊疗室里，里面的AI医生会对你进行各种贴心的治疗。当然了，不想看病的话，在里面打游戏也行。枫的理由是以防万一。毕竟太空工作吗。不过我猜十有八九是这个来自过去的姑娘被未来科技唬住了。这是所有被解冻者的毛病，看啥都新奇…我却觉得不需要。可带可不带。

“就和家里储备感冒药差不多啦，桃子。”

“嗯…”其实我何止是觉得没必要，甚至还有点抵触。我对所有的AI类产品都这样。明明没有生命，却会说会唱会跳，还会对你笑。真是别扭的很。而玲奈和枫对AI的接受度都比我强。

“喂，十咎，你怎么比古人还保守啊。”同事们经常这么笑话我，气的玲奈大叫：“说谁是古人啊！”

其实我也就只对AI这样了。而且你要给我看身体上的病，我也说不出啥意见，可是心理的…

AI治人的心病，没有意识到把有意识的脑袋瓜摸的透透彻彻…那不乱套了吗！

有时我会胡思乱想，心想它们说不定有意识的，只是不让我们知道。虚拟空间里，再怎么像人，那也不是人。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不是人却又像人让我背后生寒…

当然，以上的想法不管在我脑袋里激起什么反应，我都当它是一个想象力的游戏。它们的来源全都是一处：那就是闲的。

而现在的我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只管抓住它，不管上面沾了什么了。对面是人也罢不是人也罢，有意识也罢无意识也罢，再不跟一个个体交流…天知道我会对自己做什么。

我打开盒后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有一个现成的东西在这，我为啥不早把它拿出来。

我在脑海里搜索着原因，是的…是因为根本没法用啊。

装载这匣子的盒子，其实就是闲置废品的盒子。

因为一个连我都想不起来的原因，里面的AI医生早就被格式化了。也就是说，这玩意现在是个死物。这么一大块处理起来也比较麻烦，便就一直带着了，毕竟现在的飞船不像以往，对飞船载物的考虑精确到毫克…

我泄气的把这灰砖头一扔。落在地上的沉闷声仿佛在谴责我。谴责就谴责吧，又摔不坏…

然而刚转过身，我可悲的意识到自己压根没什么可干的…

我看向窗外。星星以前有这么稀疏吗。这黑的也太彻底了吧。浓的简直像实心的…

好吧。我把主机拾起来，重新打开盖子，把里面的眼镜取出来。玲奈说21世纪的vr厚的跟黑盒子一样，我也没法想象怎么把那玩意戴脸上。相比之下，我手里的这副黄褐色玻璃片看起来就像蜻蜓的翅膀一样。我确保内侧的电极与额头贴合好，与主机连接妥当…好，启动。

一个控制界面浮现在眼前，我在床上躺好，在界面上点了几个确认和条款接受声明。然后我的头部一阵酥麻，身下的实体似乎融化了。周围的景象先是模糊成一团，最后揉杂在一起，眼前只剩一片深蓝。周身感觉像是泡在水里一样。我就任由着机子不断向我的大脑发送脉冲，玩弄着我的感官。

我小时候经常有着各色专家表示对虚拟现实的担忧。他们的论点没有问题，但一张嘴，那做派，跟21世纪那些满嘴电子海洛因的家伙没区别。不过令人放心的是，《黑客帝国》里现实虚拟扑朔迷离的情况似乎并不会发生。人的大脑对机器注入的人造刺激抱着一种天然的警惕心。若在虚拟空间数以计日的呆下去，就算过着和现实世界别无二致的生活，也会产生某种排斥反应。人会变得没有活力，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兴趣。周围营造的景象再逼真，也给人一股纸糊的感觉，不堪一击。在虚拟空间呆的最长的，是一个叫鹿目圆香的姑娘。将近一年。按她的话说，周围的世界明明那么开阔，明明哪都可以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感觉上却和封闭在一个没有窗户的阴暗房间里长久不出来一样。苏醒过来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从窗口往外跳，幸亏被自己的女友晓美焰拉回来了。至于她离开虚拟世界的契机是什么，她说：“最后时刻，我在一个叫见泷原的虚拟都市里…成了神。一个金色眼睛的神。”

不过这终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而已。只要时间控制得当，那就不成问题。倒不如说，虚拟空间可能带来的伦理问题得以避免，使其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普及开来。现在不少的娱乐和公务都交由这项依然在飞速发展的技术。比如说…看心理医生。

但我终究觉得…在一个可能引发心理问题的地方解决心理问题，真是荒诞。

浸泡着我的“水”越发的浓，却不给我以窒息感。有一股推力让我感觉自己从躺的姿势变成站的姿势。虽然实际上我依然是躺着的。接着，周围的浓郁感倏的消失。我感觉自己的脚踏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周围的空间开始成型，慢慢取代无尽的蓝。先是局部，然后拼接成一个整体。

我在一个宽阔的大厅一样的地方。尽头的墙壁呈半透明的感觉，透进来的光和刚刚景象没成型时的虚空是一样的蓝。黑色的线条在其上形成一个法阵一样的纹路。天花板和左右的墙壁离我感觉都好远。不知道是单纯的错觉还是实际就是如此。大厅的中央是一个似乎在玲奈和枫所处的年代才有的酒红色长沙发，看起来相当老旧。长沙发对面是三个单人沙发椅子，和长沙发一起围成一圈。那一圈的中央是一个椭圆形的茶几。茶几上的托盘里有个淡黄色起司蛋糕，可那蛋糕上偏偏毫无规则的涂着棕色的烧烤酱一样的玩意，尤其是在顶部集中堆成一堆，看的我直皱眉头。长沙发后面有一个颜色暗淡的屏风。房间的一角则用白色的帘子遮住，好像藏了秘密一般。

加上我，便是这个空间的全部。

好吧好吧。预料之中。我只是翻到了习题册的尾页，找到了早已填好的答案，小数点后面都出奇一致。起码这儿看不到让我发疯的星空。我百无聊赖的踱着步，看看能不能在哪找到什么操作页面。医生没有了，但大厅还在。也许还有其他小程序也幸存下来了，比如游戏啊电影啊什么的…

几分钟后，我确信这地方论无聊和飞船货仓平分秋色。

“得了吧，再见了你。蛋糕涂烧烤酱的鬼地方。”我自言自语。

“不是烧烤酱，番茄酱啦！”背后的声音像跃上枝头的小鸟，不用看都感觉对方在向我笑。

“啊，灯光太暗看错了，不过那也够怪…诶？”我反应过来，转过身，看着她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蛋糕。

简直就像从沙发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