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着她梳理着我的头发。梳子划过,绷直,放松。拉伸着头皮,起着按摩的作用。在外部的现实,床底的几个和vr主机联通的机械臂与她动作同步,倚着同样的轻柔,对着我的头发做同样的事。
末了,她重又扎上我的头发。动作之熟练,和做了数次无异。
“好了,这才像桃子呀。”
“我们才初次见面,你又如何知道我该是什么样的。”
“没什么,就是这么感觉的。就像将一块拼图放在了契合的位置那样。应当如此。”说着她和我肩并肩的坐在一起。离得好近。心理医生不应该坐在病人对面吗,这算什么?我心里纳罕,却意外的并不排斥,就由着她这样了。她身上有股清凉的薄荷味。
“想让调整师调整哪啊。”她在我耳边轻轻道。
调整师?你不是心理医生吗?还是说这是最近流行起来的称呼。我突然觉得没有问出来的必要。调整师就调整师吧。
“除了这,还能是哪?”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击出去的棒球。我飞啊飞啊飞。就这么飞着。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朝着命定的方向持续移动着…”她看着我的眼睛,静静的认真的听着。我继续:“我几乎看不到我出发的地方了。那是我的家。我知道我会有落地的日子。那是宇宙吞噬我的日子。”
“你觉得宇宙会吞噬你。”她用沉静的语气重复我的话。
“不是我觉得。而是它现在就在这么做。”我声音苦涩。“只差最后一步了。那就是掐死我。用我自己的手。”
“你觉得宇宙要掐死你。”
“对。”
“掐死,意味着窒息吧。”
“对啊,可是又怎样。”
“那么不一定要用手吧。没有空气就行了。这样更有亲自动手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我警觉的站起来。
“你飞船的系统嗷嗷叫苦呢。”她一脸愉悦的看着我的表情。“气压开始失衡了。是哪儿泄露了呢。”
她悠闲的口气简直像一个火星点燃了我心里的火药引子。我翻过沙发,朝反方向出口一样的地方跑。伸出手却被看不见的墙挡住。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却找不到退出去的方法。
“快!快!”我走投无路的冲到她面前。“让我出去!快!”我的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手指几乎要陷进去了。
“桃子,你把我弄疼了。”
“你疼?我要死了啊呜呜呜。”我真担心自己对对方做什么暴力举动,即使她只是个AI。可看着她的双眼,心中的焦躁化为一种软绵绵的带酸性的东西。我没了气力,软绵绵的瘫倒在她身上呜呜哭了起来。
“安啦安啦桃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
“我要死了!”我怀疑我只会这句话了。
“我说了,一切正常啊。喏。”她一挥手,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控制界面,和飞船操纵台上的无二。我呆愣愣的看着上面显示的信息,每一个都告诉我今天依然是个平安的日子。紧接着是一个画面。来自飞船内部的摄像头。我戴着眼镜安静的躺着。均匀的呼吸着。即使最近睡觉,我都没有如此安稳。来自飞船内部的“嗡嗡”声有节奏的响着,规律的让人安心。
画面消失,眼前又是她的脸。
“你的飞船很健康喔。健康的就像一个皮肤水嫩的小男孩。”
“你骗我。”我喃喃道,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你骗我。可你明明…”
“桃子,你刚刚想出去是吧。”
“我刚刚一毫秒都不想呆下去!”
“因为宇宙想杀你。对不对?”
“你想干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宇宙想杀你?”她毫不退让,重复刚刚的问题。
“是,又怎样?!”
“桃子啊桃子。这说明如果宇宙真的想杀你。你就不会在这了。”
“…”
“而你现在就在这。你很安全。不要害怕。有我在。”
她抱住我。我能切实的感受到她的实体。还有她的体温。软软的暖暖的。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已经无所谓她是什么了。我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肩膀上。我没有哭。眼泪也干了。我只是单纯的需要把脸埋进去。
“所以我的命依然在我自己手上…”我重又抬起头。
“是的,那个想要摧毁你的巨大力量,不存在。”
“不,不。存在的。”我摇头。“在我心里。你知不知道遇到你前我在干什么。”
“但它不是必然的产物。”
“不。这是我自身与环境碰撞时,必然产生的东西。就像石灰碰上水必然会发热。”
“可你不是石灰。你是水里的鱼。你只突然忘记了怎么游泳。”
“我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了。这儿是太空。不是孕育我的地球。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被孤零零的抛出来…”
“你属于地球。”她眯起眼,语气不像在说废话。
“是的,我是地球的生命。”
“地球属不属于宇宙。”
“是…”
“地球也是宇宙的孩子啊。”
“你…说的对。是的。地球最初始的组成都是来自宇宙。”
“地球上的物质,都不是地球独有的吧。”
“是的。宇宙其他地方也有。只是组合有所不同。”就像用同样的积木搭成不同的房子。我心想。
“如果地球与宇宙的其他个体间毫无接触,会形成产生生命的条件吗。想想吧,那个离开了地球,你依然沐浴的光。”
“不会。”我心中,独角戏一词被悄声无息的换成了协作。
“桃子,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构成你身体的元素,有些在宇宙大爆炸的伊始就已经存在了。”
“…”
“你没有离开家。你一直在家里。你也没有离开水。你只是从一个水域到达了另一个水域。”
“那不是我所生存的水域。”
“可是你也对它的一部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你赖以为生的工作啊。”
“啊…”
“桃子,周围的宇宙依然是你认识的那个宇宙。”
我感觉线重新连了起来。它不止伸向地球,而是通向四面八方。
“好吧。”我舒口气。坐回她身边感受着她实实在在的在我身旁。很安心。很亲切。“可我依然觉得,如果没有遇到你,那便于事无补。这里面依然存在必然性。因为人必须是和人接触的,就像地球不能在宇宙中孤立存在。那种长期的无声的孤独…这些…你想必不会懂。可我依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调整师。”
“我不叫调整师。”她皱眉。
“可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那好呀。驾驶员。哎呀呀,地球上好多驾驶员,你说我喊一声你们会不会集体回头呀,呼呀,乌压压一片。”
“好好。”我叹口气。“你叫什么。”
“不知道。”
“啊,也对。相关设置在哪?”
她对我眨眨眼,仿佛在说就等你动嘴皮了。
嗯…说真的起名这种事要么是刚当爹妈的干要么是作家干啊。我没有孩子。我也不从事创作。我只是个驾驶员啊。
对了,主机底部有个产品编号来着。meta-2011-ma. 嗯,metama?别扭。me…me…mi…mita。mitama。御魂。好。
“御魂。怎么样。”我询问。
她先是别过脸。然后双手捂住腮帮子。甜甜的笑。“说实话,我一时间分不清桃子究竟是给我取了个名字 还是把我早已忘记的名字找出来了。”她笑咯咯的说,声音幸福的好像收到了生日礼物。
我就是这样与御魂相遇的。在那之后我依然喊她“调整师”,她也对此默许。就好像我们间形成了一股特殊的默契。
不过AI这玩意,真的被允许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