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初鸣市靠海,下雨的时候总伴着风,带着树木猎猎作响。从高处俯瞰下的城市闪着耀眼的霓虹灯,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车鸣声。这里向来被称作不夜城,毕竟是中国第一经济城市,如此热闹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正楼下的地方却并不是什么繁华地段,而是许多旧洋楼,甚至没有行人走过这边,安静得仿佛与繁华的外界隔绝开来。
嘎吱,嘎吱。板鞋踩在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从不算太高的洋房上一跃而下后,尉迟汐踩在了楼下不知谁堆积的木箱上。她扬起头,云层正好散开,月色帮她照亮了小巷前路,也撒在她金茶色的眸子里。她按下头顶的黑色鸭舌帽,从箱子上轻巧地跳下来,转身往跟深处走去。
初鸣有闻,是荒芜之地,尝有百鬼夜行,七月尤其。
这样的传闻在旧时的初鸣市广为流传——说是“旧时”,其实初鸣市是近代才有的城市,没有任何历史可言。而飞速发展成中国的经济城市之一也是件令人意外的事。
而且大多数人都以为百鬼夜行应该是日本的说辞,所以认为这个传言应该是最近才兴起的、或者是不知道什么人编出来的说辞,毕竟以前确实也没有听老一辈说起过。
尉迟家从前在初鸣市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尉迟汐和尉迟瑾都还很小——当然了,她们是双胞胎嘛——左右也是才晓事左右的年纪,对自己以前在这儿的记忆也颇为模糊。如今尉迟汐一个人在巷子里慢悠悠地走着,却也不怕迷路。
她穿进弄堂,绵密的细雨打在身上也没让她有半分不耐。不过奇怪的是这雨似乎半点没有沾湿她,仔细观察便可看见这些雨丝在落在她身上前就好似被什么透明的雨衣挡下,连鞋子也未曾沾到泥水。
这对尉迟汐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借由灵力包裹在身上,可以形成一件刀枪不入的透明“外衣”。
是的,这个世界是存在这样的概念的——灵力——粗浅地类比一下,如像是空气中的一种介质,又或者是某种AI立场。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能量”。在东方它被称为“灵力”,在西方又被称作“魔力”,除了这两个最常见的称呼之外,还有各种不同的称呼,具体可根据地区或者不同种族来划分叫法。
而能够运用灵力的人,依据其不同的使用方式,也被分为不同类型的能者。
尉迟汐便是能熟练运用灵力的人之一,作为一名术士,年仅十七岁便在“圈子”中名声大噪的存在。如今却是孤身一人行走在他乡的雨夜中。
在弄堂中左拐右拐,尉迟汐最后穿进了一个小院里。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像是要引得人灵魂共振一样。然而尉迟汐脚步未停,她直直进了大厅,对于大厅亮着灯一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也未曾对厅中出现了不该在的人一事诧异。
长发低束、身着白衣绯袴,坐在首座的少女施施然喝了口茶,对着尉迟汐微笑着发出一声赞叹:
“果然,比起日本的抹茶,我还是更喜欢中国的茶叶。”
“回去。”不同于少女的享受神色,尉迟汐完全可以说是不近人情。她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是来干什么的,但是尉迟汐并没有和她共事的想法,诚然眼前这个人很强,她们合作过无数次,自己同她也有不一般的默契。
夏川悠,少女的名字,在日本叫夏川 悠(なつかわ ゆう),在中国便姓夏名川悠。总之是个非常便利的姓氏,但在这个两地通吃的便利姓名背后却是在中国拥有分族势力的日本阴阳师本家的夏川家。说来惊奇,眼前的这个十七岁少女竟然正是那个日本夏川家的宗家家主,同尉迟汐是一个世代的同等强者,也是对方一厢情愿的尉迟汐的“好友”。
“别这样嘛,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事你不叫上我就算了,竟然在我找上门来之后还要把我赶走吗?”夏川悠一派笑眯眯的模样,甚至还在厅里燃上了熏香。
隐藏在这样的笑容背后是深渊,尉迟汐可太清楚这一点了。但她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说实话,对她来说这确实是比较划算的事。这份工作很危险,几乎可以评定为最高级的任务。即便尉迟汐其实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因为对她来说任务大致都是一个样——而夏川悠不这么想,她总是对这些危险的事抱有浓厚兴趣,也始终认为待在尉迟汐身边才能撞见有意思的事。
此番见到她,尉迟汐并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好似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有所反应。
夏川悠继续发力:“协会的人异想天开,但你应该不会昏了头。第一点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第二点就是——”
“未来不会被改变。”尉迟汐接下夏川悠的话道,貌似心有灵犀,其实是因为此前她已经为此和夏川悠争论过一次了。“所以你去了也没用。”
夏川悠笑容扩大:“果然,还是跟你在一起舒心。”她总说自己拿尉迟汐当知己、当最好的朋友,可实际上尉迟汐自己明白夏川悠的血都是凉的。
她没有搭理夏川悠,作势想要径直上楼。
外面雨声渐大,室内熏香燃到了尽头。
夏川悠无言地跟上来,走之前还把一个包扔给了尉迟汐。那是尉迟汐早几日就收拾好的东西,她接下了,也没问为什么自己的包会被夏川悠拿着。
“什么都不问问吗?”夏川悠背着手探头,一副期待的样子,实际是在逗弄。
尉迟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态度,可夏川悠似乎总能从她古井无波的瞳中看出些什么,也从没在乎过她的回应。
“算了,反正我也没期待你能说出什么来。”
“回去。”尉迟汐重复道:“你没有‘钥匙’,就算跟着我也无济于事——如果你被吞噬,到时候恐怕会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国际问题。”
“放心吧,这是不可能的。”夏川悠满不在乎地撩了下头发。至于她这句不可能是说“被吞噬”还是“国际问题”,这就无从得知了。
眼见劝不动,尉迟汐便不再说了。她只会提出一些她认为的最优做法,而对方肯不肯做、后面会不会吃亏,这就不关她的事了。
关于尉迟汐的态度,夏川悠所设想的最坏的结果不过两人打一架,她们俩的实力相当,但是论阴损尉迟汐肯定不如她。作为最好的“战斗兵器”,尉迟汐肯定懂得如何权衡利弊——不如说她过于精通这件事了,以至于很多时候都非常独断。但此举危险倒是真的,夏川悠这样贸然过来说要跟着去,确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也正是尉迟汐拒绝的原因,她还是希望回来之后能有个舒心的搭档。至少在同她搭档过的人中,只有夏川悠能跟上她的步伐。
挂在尉迟汐腰间的玉佩泛着冷光,夏川悠知道它就是“钥匙”。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眯着眼睛,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尉迟汐领着她上了阁楼,推开楼板的一瞬间灰尘四起。尉迟汐手指点了点边缘处,以她为圆心半径五十厘米圆内的灰尘全都被吹开了。尉迟汐矫健地爬上来。夏川悠背着手跟在她身后,看上去十分从容。失去尉迟汐支撑的楼板却还是好好地立在那里,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支撑着一样,等夏川悠上来之后才慢慢地落下去,发出一声轻响。
橘黄色的光骤然亮起,照亮了昏暗的阁楼——尉迟汐的肩膀上燃起一簇小火焰,随着她的转身而动。借着光源,夏川悠这才看清楚阁楼上的模样:到处都是薄薄的灰尘,但地面上被画满了古怪、繁琐的花纹,已经干透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究其根源可知是从那些花纹里传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墨汁的味道,应该是将血兑在了墨汁里,然后在这儿作画的。
精细的花纹落在夏川悠眼里只引得这人发出一声嗤笑。
“都是画的什么破烂东西。”柔和的声音说出的评价却是如此恶劣,夏川悠踱着步子去观察这些纹路,短靴踩得地板咯吱作响,看到一些地方还发出不屑的嘲笑:“当时你就该说自己来画的,现在后悔了吗?你看看,也不知道这些破烂能不能起效。”
尉迟汐不理她。随着她的结印动作,腰间的玉佩发出光来,月光像是被指引一样照射进来、落在玉佩上。
外面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便是连夏川悠面对此景都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而尉迟汐,仍旧是那副半点不起波澜的模样。
阵法开始发光,金色的,却没能冲淡冷白的月光,那道冷白色像是利剑一样斩开了这些金光。整栋楼房都开始颤抖,灰尘飞扬,站在阁楼上的两人却半点没有被粉尘侵扰。一直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然后是好似冰面碎裂的声音。
“打开了。”
异口同声。尉迟汐转头看向夏川悠。她依旧是一派淡然,在离开前深深地看了夏川悠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脚跨进了那犹如暴风雨肆虐的黑灰色混沌中去。
——命运的齿轮咬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