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今年十七岁吗？那和我一样呢。”
“你也是吗？”
“嗯——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的字的，但是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其实简潇想说的是尉迟汐看上去不是个会特别守教条的那种人，反正她也不介意，直接用名称呼她也无所谓。
尉迟汐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你的字是什么？”
“唉？！啊……朝[zhāo]凝。不过我之后也没有几个师弟师妹，所以没有多少人会叫我的字，不用在意。”
简潇认真地解释，但尉迟汐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好像只是随口提一句罢了。简潇便不念着自讨没趣，同尉迟汐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尉迟汐似乎并没有结束交谈的打算，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一般不会持续超过半分钟，尉迟汐总会挑起各种话题。比如，等会儿她们要去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到哪里可以处理掉手上的如夸父兽……以及一些在简潇看来非常匪夷所思的常识性问题。
她朝尉迟汐投以奇怪的目光，但对方并不为她的疑惑所动，于是简潇只能为她解答。
“等会儿我可以带你简单地参观一些这个地方……你不介意的话。”
（拜托了——说你介意吧！反正也是个小地方，到时候自己去逛逛也能把这边的情况摸查清楚，不要麻烦别人了！）
其实简潇在心里这样呐喊着。
这般口是心非的做法自然是让简潇不能如愿，尉迟汐轻巧地点头同意了简潇的说辞，倒是让简潇深受打击。她以为尉迟汐是那种——非常冷漠的家伙，目中无人把所有人都当成白痴的存在——结果，这就是自食恶果吗？连面上的僵硬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先带我去成衣店吗？我想买一身衣服。”尉迟汐转过头看她。简潇诧异地同她对视，从头到脚将尉迟汐打量一遍，猜测着尉迟汐斗篷包裹下的身躯是否是一丝不挂。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太恐怖了一点吧！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尽管还是无甚表情、眼中也没有光彩，但那双眼睛好像明晃晃地写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收起你的失礼想法”这种话，让简潇实在有些羞愧。
“咳咳，我没有。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衣服比较适合你。”她试图为自己狡辩，然后真的顺着自己的话开始思考起来。
其实她并没有机会细细打量尉迟汐，只是于对方的容貌有个简单的印象。藏在阴影下的面容说不上特别惊艳，但仔细想来确实非常耐看的，以及那双与“神采奕奕”完全不搭边的虎目，在阴影下有些昏暗，看上去像是琥珀色的醇酒。如果能在没有帽兜的情况下完整瞧见对方的模样就好了，简潇不禁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无所谓。但是我想要毕竟舒服一点的衣服——就像你身上穿的这件一样。”
简潇差点被绊了一跤，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她身上这件衣服虽然模样平平，但制作材料却是上好的冰蝉丝，再附加了多重防御术式制成的“祥云套”，其中连那些浅蓝色暗纹走线都是精明计算后缝制的。虽说并不是绝对防御的存在，但至少面对元婴及以下的修士是能进行多次防御的。若是以她身上这套为目标，先不说钱的问题，这种小地方是肯定买不到的，必须要定制才可能！
“辽东这边的话是买不到‘祥云套’的。”简潇勉强地开口。
“是吗？那就算了。”
尉迟汐的反应让简潇无法捉摸。与其说冷冰冰的，不如说是她不在意罢了。说话的时候也声调平缓，别说脸上的表情有所变化，那双眼睛也从来没有展露过什么属于人类的情绪。就好像一个傀儡一样。
简潇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但她也不相信有人能做出这样精巧的“傀儡”，不然它的主人到底有多强？简直无法估计！
“那……”
“但是还是带我去成衣店，可以吗？”尉迟汐转过来看她，让简潇霎时有些受宠若惊。这句话莫约是她所听到尉迟汐说出的最柔和的一句话了，甚至还试图询问她的意见。好像这个人也不是特别难相处。此前的印象被推翻了些，简潇抿着微笑应了。
“谢谢你。”
这句道谢更是让简潇心情大好，甚至主动询问起尉迟汐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尉迟汐轻轻摇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始问起简潇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简潇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之前说过，我是来找如夸父兽的。我需要如夸父兽的内丹来……治病。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但是有些麻烦。”简潇声音轻柔，说罢还对尉迟汐笑了笑。说完还看着尉迟汐，似乎是想听对方要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尉迟汐只是点头，并没有追问的打算。这让简潇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尉迟汐并非想要打听她的事，至少她在对方眼里可能就是一个已经达成目的的女孩。这样就最好了，简潇还是有点怵尉迟汐的，她毫不犹豫切断如夸父兽颈椎的样子又一次被想起，简潇紧张地捏紧手，连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
“……简潇，你不是这边的人，对吗？”
“呃、嗯。我是北境出身，现在拜师昆仑。你——迟汐呢？”
尉迟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尉迟是复姓。”
简潇尴尬到语塞：“这、这样……对不起，我没听说过这个复姓……唔，那叫你尉迟——呃，有点奇怪。嗯，叫你阿汐好吗？”
尉迟汐点头。
“对不起，阿汐，我不知道你……”
“没事，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才不是呢！才不是‘只是’，称呼可是很重要的。”简潇对着尉迟汐露出一个笑来，她总在强调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可以更加亲密地叫我。”
“不用了，就这样就可以了。”
“是、是吗……”
话题被轻易地转变了。等简潇意识到这件事时，她和尉迟汐已经站到了小镇的入口处。此时早已过了赶早集的时间，人群早已散去，倒是有几分冷清。简潇带着尉迟汐在街上漫步，也不好再提起此前问的话题。
仔细一想，除了“尉迟汐”这个名字，自己什么都没从身边人口中打听出来。于是不自觉地，简潇沿途都在观察着尉迟汐。
她带着尉迟汐去了成衣店，一直跟在她身边偏后点的人一反常态地快了脚步抢先去和老板交涉。简潇欲言又止，站在门口看着尉迟汐拿出了一枚灵石——正是之前她从简潇这儿那走的那一枚中品灵石。简潇愣了一下，便看见尉迟汐似乎和老板交涉完毕。她转头回来，对着简潇开口——
——在这儿等我。
修士比普通人更敏锐，那一瞬间简潇便明白尉迟汐的意思。所以，这是还要一起行动的意思吗？简潇瞬间觉得头痛起来了。然而那只如夸父兽的尸身还在她的乾坤袋中，也确实没法就这样走掉。于是她装模作样地在逛起附近的小摊，其实一直在注视着那家成衣店。
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尉迟汐从里面走了出来。
无怪简潇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实在是，她如今已经揭下了帽兜，头发间的橘色太引人注目了，甚至有些路人都将视线投了过去。简潇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尉迟汐的黑发之中确实有几缕是橘色的。不仅是额前偏左和右边挂耳的地方，连脑后也有。
简潇愣愣地想：怎么说呢，感觉就像老虎身上的花纹，只是颜色反转。
思绪从奇思妙想中拔出，简潇赶忙把刚刚随意拿起把玩的东西放回去，三两步走到尉迟汐面前。不为什么——尉迟汐在出来的瞬间就把目光锁死在她身上了，让她就算想遁走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愿意去招惹这个人，想着好聚好散，把手中的如夸父兽交出去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尉迟汐背着一个黑色的，造型奇怪的……包？她穿了一身普通的橘色劲装，黑线走针，质量和面料来看该是这个镇子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了，鬓发被拢在脑后用一根橘底黑纹发带束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老虎成精。此刻简潇脑中闪过了尉迟汐的虎目，想着说不好还真有可能。然而走近了却又看见对方动作自然地整理袖口——若她是老虎成精的虎妖，怕是不会那么平淡地站在人类的城池里。
而此时，简潇才得以仔细的打量起尉迟汐的模样。没了帽兜的阻挡，她将那双眼睛看得更真切了——着实有些可怕，像是在盯着深渊。面目细看更是精致，带着几分英气，合上她着比之一般女子更加优越的身高，倒也算不俗。
简潇顾着看尉迟汐，也没发现自己其实也被人观察着。
落在尉迟汐眼里的简潇眼神明灭，闪烁着探究的光，嘴角抿着轻笑。和尉迟汐的虎目不同，简潇一双杏仁眼，眼尾上挑，而且她是天然的笑唇，瓜子脸，眯起眼睛的时候就像猫咪一样。
尉迟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说实话，她也不想在简潇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尉迟汐有她的目的，并且依据她的判断，最好不要和这边的人接触才对。只是她需要获取一些情报，这很紧急。想到失去联络的夏川悠——她大概猜到了几种可能，也相信以夏川悠这只老狐狸的手段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但她担心夏川悠让别人有事。
至于简潇对她隐瞒了什么，尉迟汐不在乎。她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兴趣，特别是才见面没多久的陌生人，而且一路上简潇零零碎碎吐露的情报也足够了。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东境边缘处的辽东，这个小镇则是叫东云港，再继续往东就是海域了，那边去不得。中部是叫昆仑，那里才是修士的主要聚集地，也是简潇师门所在。可惜的是简潇是出身北境的人，对东境的事知晓不多，更多的也没法说清楚。
尉迟汐在心里思忖，简潇有大概率在她们的交易中占了便宜，她也不在乎。既然能通过捕猎赚取这儿的通用货币，那就说明尉迟汐以后完全不用为钱发愁。这是个好消息，但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解决，那就是她的背包。
现代的背包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路人的窃窃私语全落进了尉迟汐的耳中，就连简潇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最后忍不住问她“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尉迟汐没法解释，只能说这是她家乡的背包，和简潇的乾坤袋是一个东西。简潇神色怪异，半信半疑，但嘴上还是乖乖地认了。尉迟汐想，她需要一个适应这个地方的“背包”，毕竟这个时代可不知道尼龙这种材料。于是在简潇的带领下，尉迟汐把手中的如夸父兽完完全全卖了个好价钱。在简潇找借口离开之前，尉迟汐叫住了她。
“这里有卖……”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所谓的“乾坤袋”，于是便把视线放在简潇手中的乾坤袋上。她刚刚从里面把如夸父兽拿出来交给店家，连灵石都没来得及接过来。
简潇顺着尉迟汐的视线看着自己手里的乾坤袋，有些为难：“啊，你是想问乾坤袋？我不清楚东云港有没有。这里只有少有修士来往，恐怕九成都是普通百姓，所以法器交易也不是很发达。在我的印象里，这儿好像只有一家店交易法器……不如去找找看有没有小一点的储物戒？”
尉迟汐考虑一下，点点头，想到自己放松态度后，简潇变得积极的情况，于是又故技重施：“那，简潇你能带我去吗？当然作为回礼的话……请你吃一些小点心怎么样？”
果不其然，对于自己的示好态度，简潇眼睛亮了亮，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当然，嗯，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汐你想在这边逛逛我也可以带你。回礼什么的就算了。”她的态度又积极了不少，让尉迟汐开始更积极地考虑着要用什么姿态面对她最好。
要把一个事物的最大利益挖掘出来，这是刻在尉迟汐灵魂里的认知。于是她开始向简潇放软态度，用卖如夸父兽得到的灵石分了些许给简潇。简潇有些受宠若惊，然后连忙推拒。她不愿收，尉迟汐也没强求。
“既然你不要点心，那就当我欠你一件礼物吧。”尉迟汐语调淡淡，“你帮了我许多，我便送你一样东西，也算我的心意。”她顿了顿，“就当，是朋友之间的礼物。”
朋友。
回忆起尉迟汐的实力，简潇有些意动。抬头时蓦然发现尉迟汐嘴角竟然勾勒出一丝笑意，简潇心跳漏了一拍，对上尉迟汐的眼睛，一颗心脏又瞬间沉寂下去。那双眼中没有半丝波澜，连带着尉迟汐的笑容都假得可怜，僵硬得过分，让简潇的脑子瞬间清醒，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还不够，还被木桶砸了一下。
“没关系的，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简潇抿唇，一边腹诽：（果然不行吗……话说回来这个人演技好烂，太虚伪了。）
“总之，我便将你带去店里就行，你也不用考虑什么礼物的问题。我接下来还有事，可能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若是——我们有缘，那自然会再相见。届时我也不会不认你这个朋友，也好再续。”简潇用着自以为聪明的方式婉拒掉。
没达到目的。尉迟汐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出错了，却也不强求。
然而像是缘分这样飘渺的东西，说实话，尉迟汐并不理解，也从没有对什么事情抱有过期待。对简潇，也是这样。
叹了口气，想着反正是最后一刻了，也不多这一件事，简潇便带着人去了那家法器店。正好，她也挺想逛逛里面的。
但——
闭店。
简潇再三确认店铺的情况后有些崩溃。她抓着附近小摊的商铺，有些颤抖地问：“为什么这边会闭店？”
就算修士再少，法器店也绝不至于闭店的程度啊？简潇尴尬地瞄了眼同她隔了一个街道、靠在对面的柱子下的尉迟汐。
“仙人不知道吗？昨夜天变异象，说是有异宝出世。本来这店家也说要去寻，结果今早出了一个散修说他得到了异宝，想要高价出售。同时又其他散修想要竞价，这下出了骚乱，而且听说竹城的拍卖会提前了，所以这边的选宝时限也提前了。老板便说晚点的时候要赶着参加甄选，所以姑且闭店整备。”
简潇一噎。显然闹剧发生之时她正在犲山上和尉迟汐讨价还价，而说到昨夜的异象和那所谓的宝物，她又几分兴趣，却不确定自己身上的灵石是否足够她去竞争。若是就带路来说，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简潇想着，自己也该是时候同尉迟汐道别了。
然而她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尉迟汐便来到了她面前，快得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就听见她问：“你也要去拍卖会吗？”
“为什么你会——？”
“我听见了。”
她疑狐地打量先前尉迟汐所在的柱子与她和小摊贩之间的距离。就算是修士，在未曾传音的情况下这个距离也实在是太远了，再加上此处人声混杂，眼前这个人居然说是她听见的，是用了什么异法？！
算了，左右不关她的事。简潇咽下呼之欲出的疑惑。
“不，我并没有什么兴趣。拍卖会在竹城举办，离这边还挺远的，时间也变成了未知数，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邀请函……总之，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唔……现在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简潇欲言又止，一副很为难的模样。想着还是让尉迟汐主动提出来比较好，而且对方看上去也不是很想和她混在一起。正好，她也没有这个打算。
果然，尉迟汐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简潇。”
“不不——”简潇摆摆手，笑道：“倒是我，要谢谢你，帮我取得了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有缘再见吧。”
尉迟汐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顺着人群的方向离开，身影被逐渐淹没。
而简潇，则是一直待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后，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有缘再见，怕是无缘了。
这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