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拥着他们的人群不自觉地与师徒俩保持一定的距离,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环。
周围人的交谈声近在咫尺,一字一句不受控制地钻入耳中。
“据说这位优昙华公主是高昌国第一美人,若能有缘见到,此生也无憾了。”
“怎么可能给你见到?公主是来和亲的,你以为是勾栏院的姑娘,随便就出来抛头露面吗?”
“和亲?与谁联姻?当今太子殿下年方13岁,应该不可能,是选了哪家宗室子弟吗?”一本正经地研究起来。
“什么宗室子弟。”有人不屑冷笑,“她是来当我大周皇后的。”
“皇后?凭她一个异族人?痴心妄想了吧。”
“怎么痴心妄想了?先皇后去世已经十年,册立新皇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平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肆无忌惮地讨论着皇家秘辛。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能有幸一睹美人芳容已是幸运至极,帝王家事岂是我等能掺和的?”有人大声嘲弄,有人附和嗤笑。
“就是就是,老子只想看看这高昌国第一美人能美到何种地步。”
“总不会比翠红楼新晋的花魁差吧?”
“难说。”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灵玄秀眉微蹙,有些不适地摇头轻叹。
恰在此时,隆隆的车马声从远处不紧不慢而来,高昌国的车驾未到,大周迎接的官员已先一步到来,皇家仪仗队摆开阵势,随后迎宾乐声起。
片刻之后,高昌国公主乘坐的车驾也从皇城大道的另一头缓缓而来。一系列繁复枯燥的交接仪式,都是由双方使节完成,正主并不露面,不过围观的百姓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师父,他们在做什么?”看了一会儿,飞廉觉得无趣,便小声问师父。
“这是迎接公主的一种仪式。”
“那公主不会觉得无聊吗?”
“也许会吧。”整个京城都在灵玄神识的笼罩之下,虽然公主的车驾有些许异常,但她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
“公主长什么样的?”
“大概很漂亮吧。”毕竟有第一美女的头衔,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那咱们今天能看到她吗?”
少年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让灵玄颇感头疼,“随缘吧。你若真想知道,便等下去。”
然而直到仪式结束,马车缓缓朝着皇宫驶去,那位公主都未曾露面。
飞廉的失望全写在了脸上。
“奈何缘悭一面。”师父的声音宁静无波,纯粹只是抚慰,没有其他的情绪,“飞廉,虽说修行之人忌强求,戒执着;但你若非要强求……那就做好承受果报的准备,再去强求。”
“师父是说可以一窥究竟,只需承担后果便行,对吗?”
“你可以强行去见见这位公主,然而一旦结缘,要承担果报的就不止是你,她也会因你一时的私欲而牵扯其中。至于这果报,可能极好也可能极坏。所以,你要想清楚。”
喜爱发问的小徒弟终于陷入了沉默。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也有好事者继续追随着车马仪仗缓缓前行。见飞廉犹豫不决,灵玄便带着他仍旧混迹在人群中。
皇宫禁苑的围墙逐渐出现在视野中,风飞廉突然停下脚步,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师父,我不想见了,我们走吧。”
“你想清楚了?”
“弟子想清楚了。”少年眼中那份热烈的期盼已平复,目光带着几分清明深邃。
灵玄点了点头,可就在两人转身准备离去之时,人群又不同寻常地骚动起来。
“快看,公主掀开帘子了。”有人兴奋地叫嚷。
灵玄恍若未闻,继续朝着相反方向慢步。
飞廉却动作一僵,双手紧紧握拳,强行忍住回头去看的冲动,跟上师父的脚步。
“你不去看?”
“弟子不看。”
师父并没有因此称扬他,反而悠悠叹息道:“你会后悔的。”
“是,弟子已然后悔。”
灵玄叹了口气,这个傻徒弟。
身后传来人群的哄闹声,“公主,别急着放帘子啊,我们还没看清。”其间还夹杂着军士严厉地呵斥驱赶声。
飞廉苦笑道:“这回想看也来不及了。”
“我教你的术法可以任选。”
“修道之人,不可擅自干预尘俗事务。而且弟子已不复方才的勇气。师父的一席话,让飞廉心生畏惧。”
“懂得畏惧不是坏事,但若畏首畏尾、首鼠两端,可就糟了。”灵玄有点头痛,飞廉是她的首徒,她很想把他教好,却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弟子谨遵教诲。”
“飞廉,你现在闭上眼睛,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视物。”
“是。”少年有些疑惑却仍乖乖照做了。
灵玄身形一展,拉着飞廉消失在人群中。
高昌国的车轿里原本只有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女,此时突然多了一高一矮两个面目混沌的陌生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优昙华公主强作镇定,颤声问道。
车轿外的护卫根本没有发现车内的异常,而她身旁的侍女也已吓得呆在当场,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位不速之客,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闯入者并不理会公主的质问,反而朝着身边人说道:“为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睁开眼,你适才的遗憾便不复存在,但可能又会有新的遗憾,新的悔恨接踵而至。你,看是不看?”
“师父,我……”飞廉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隐隐猜到了什么,越发显得慌乱无措。
优昙华不明所以地看着闯入者,见他们并不像要行凶的样子,便又低声问道:“你们想作甚?”
“莫慌。”灵玄目光幽昧地看向少女。
堪称人间绝色的优昙华公主,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着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只束发辫并没有盘髻,辫上缀着一颗颗小巧的金珠。被黑发稍稍掩住的面庞稚嫩纯真,又隐隐透出成熟的妩媚。她的五官精致而鲜明,螓首蛾眉,高鼻深目,将高昌国人的特质展露无余。只是那细腻若凝脂的雪白肤色,令人起疑。长年受日光暴晒、风沙吹袭的高昌国人,肤色通常是健康的小麦色或古铜色——就如她身边的这名侍女。想来这公主必是从小养尊处优,故而皮肤白皙吧。
灵玄仅凭话语便镇抚住慌乱的两人,平静地等着徒弟作出选择。
片刻之后,风飞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可看清了?”灵玄又问了一遍。
“看,看清了……师父……”少年的脸涨得通红,语调中透着哀求,只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立刻从所有人面前消失。
这个师父,哪有这样教徒弟的!
灵玄眉目微弯,似乎朝着公主歉意地笑笑,“那打扰二位了,就此别过。”那话语声清灵悦耳,令人神魂恍惚。说罢,像来时那般突然地从两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主仆二人都出神地注视着那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直到马车驶入皇宫禁城,优昙华公主才舒了一口气。
“是她吗?”公主没头没脑地问道。
“是她。灵玄仙子叶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