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下滑过后,我的成绩终于开始稳定攀升。期中考试时,她第7,我17。我对成绩的概念完全以周乐为标杆,只要在一页纸上,中间隔多少人,对我来说都像天堑。
直到那堂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短发中年女人,说话办事透着一股利落劲,从来不笑,很唬人。那天的数学课是上午第二节,她抱着中考试卷进来,挨个点名,念分数,让人上去领。
以往这是我最怕的环节,从来不敢抬头看她,因为自知不努力,没什么面目见人。那天我是抬头挺胸上去的,对于学生来说,努力不一定会换来成绩,更不一定能改变未来,但一定能获得一份发自内心的坦荡。我知道我尽力了,少的分都是我不会的,没什么好羞愧。
拿到卷子,回座位的短短几步路我已经在飞速翻阅,想知道哪里做错了,一会儿要认真听。不知为什么,我坐下的时候,发现全班都在看我。我心里一跳,下意识伸手摸一下自己的屁股,还以为是大姨妈漏出来了。
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没见到血迹,我茫然的抬起头,一眼看见数学老师慈母般的笑容。
我一下怔住。
直到数学老师继续念下一个同学的名字,我才慢慢明白过来,她在认可我的努力和进步。
我突然笑出来,很隐晦,低着头,笑得很腼腆。
耳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嘁”,饱含蔑视。我的笑容立刻干瘪下去,不敢直视,只稍稍斜眼看向周乐。
“怎么了?”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她因为数学老师那一笑而心存芥蒂。
周乐冲马鑫的后脑勺扬下巴,“表扬她呢,你看她那出,跟谁欠她钱似的。”
我们坐在靠门第二组第四桌,马鑫在靠窗第一桌,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丢丢马鑫的侧脸,看不清表情。我忙于自己的小欣喜,根本没听到老师又说了什么。
我刚要松口气,就听老师叫周乐的名字。
“我们今天从大题开始讲,第一题两种做法,周乐上来写一下你的答题步骤。第二种做法我看看……”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第二次看见数学老师的笑容。
“岳一一,你来写。”
我和周乐几乎同时站起来,一左一右跨出书桌的禁锢,齐齐向讲台走去。我有一瞬间的眩晕,余光越过两张桌子搜寻周乐的脸,脚步不由自主的调整到和周乐同样的频率,心脏像是第一次插上电的电热毯,努力的灼烧着我的血液,以证明自己和普通“毯子”不同。
我捏卷子的手隐隐发着颤,努力控制住腕部肌肉才能在黑板上落笔。
不知哪位同学慨叹了一句,“真漂亮。”
数学老师站在周乐身后顺势接道,“嗯,周乐这字。岳一一也不错,以后上课前你俩给我抄例题。我看看下一题。刘刚和齐超准备,下一题你俩来写。你们都是关系不错的,咱班数学课以后就这规矩。”
我的心情已经不是“喜悦”或“开心”这样温吞的词语能形容了,而是狂喜,是骄傲。我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站在高台之上接受奖励与赞美。
所谓赞美,是那句“好朋友”,连老师都看出来我和周乐亲近。而奖励,就是与周乐在这黑板的方寸之地比肩。是实打实的“同框”。
这天大的荣誉让我亢奋了一节课,认真得恨不得把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下了课,我仍意犹未尽的回味着黑板上那短短的三分钟,没察觉到马鑫过来还书。
突然听到周乐说,“考第三还拉着张脸,你咋那么能装呢。”
她的语调和语气,是标标准准的“不客气”,一丝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而她的脸叫厌恶和不屑撕扯得有些扭曲。
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害怕似的,总感觉这话不只是对马鑫说的。与此同时,又觉得她应该永远是美丽而张扬的,这种表情配不上她。
马鑫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虽然那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
拖了两节课,我终于忍不住问周乐,“你们和马鑫不是朋友吗?”周乐、王琳琳、马鑫,就像当初我和孙雨她们,时时在一起,我一直以为她们关系很好。
周乐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朋友怎么了?看不惯她那个样儿。”
就这一句,让我突然明白了我和她对“朋友”的定义并不相同。
说到马鑫,她是我们班班长,个头和我差不多,是个风云人物。这个“风云”带着点历史因素,我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小学的时候。
我的家乡属于3、4线城市,地方不大学校却不少,分片分区入学。A区的居民,根据户口,要在A区的小学上学。小学和初中又有“对口”机制,也就是说A区的学生在9年义务教育期间,都走不出A区。
马鑫是个特例,因为我听说她时,她在B区的小学,而现在,我们的初中是属于A区的。
至于怎么听说的,现在想想着实好笑。起因是我们班有个男生,不知何故看上了马鑫,不远万里跑去追求。本来这事只是略显出格,对于12、3的少年来说,并不少见,只是跨校跨区这个事儿在当时很“酷”,被女生们津津乐道一番。
假如只是这样,八卦是不会传到我这个班级边角料的耳朵里的。引起众议的是,马鑫另有一个追求者,两人杠上了。
传闻两人为了争取马鑫大打出手,我们班男同学被人家堵在胡同里揍,好像是哪里打坏了,甚至还报了警。某一天,我们班这男生的家长来了,父母一起,而且是上课时间。在那之后,那个男生再也没来上过学。
基于这件事情,可以说,这个班级我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马鑫。只是一开始交集寥寥,和周乐熟识以后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只是那时我已无暇关注她了。
马鑫的成绩并不稳定,时好时坏,像这种“第三”的情况很少发生。周乐的当面抢白,让我生出一股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我知道我不是坦荡的人,我知道我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我知道我在数学课上偷偷笑了……
我怕,怕周乐不喜欢我,怕周乐某一天也会如此厌恶我。
因此,我很同情马鑫,好似她是前一个我,而我是下一个她。为避免步她后尘,我格外注意马鑫和周乐的交集,总偷偷听她们说话,观察周乐对她的反应和表情,并且在心中演练,如果是我应该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才不至于让周乐讨厌。大概感受到我的关注,马鑫和我的互动也多起来,偶尔过来找周乐也会跟我说两句话。
她很温和,说话柔声柔气的,会开些俏皮的小玩笑。老实说,我并不讨厌她。
某次全班活动,我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总之我们全班在学校那个唯一的阶梯教室聚集,老师还没到,教室里的嘈杂可想而知,说话得用喊的。我自然挨着周乐坐,在过道旁边,周乐另一侧是王琳琳,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放声大笑。
就在我想参与其中却无从下口的时候,马鑫从教室另一侧走过来,拾阶而上,蹲在我身边冲我招招手。我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说,“陪我出去一趟。”
我以为她要上厕所。女孩子嘛,做什么都要“陪着”,我有点讶异她找上我,也没细想,就和她出去了。
我们走到4楼缓台处,她说,“等会儿。”话音未落,就见高高从4楼下来。
高高是个转校生,目测1米9,戴黑框眼镜,声音很低沉,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暂且叫他高高吧。
“我跟他说句话。”马鑫对我说,“等我一会儿。”
我一头雾水的等了5分钟,马鑫又拉着我回去。刚坐下,就听周乐不咸不淡的问我,“你跟马鑫出去了?”
“啊。”
“人俩搞对象你去当什么电灯泡?”
“啊?”
我是真的吃惊,要知道,当时高高才转来半个月。而且两人看起来并不“般配”,就个头来说,马鑫大概只到高高的腰。
“以后别掺和她这些事。”周乐拉过我的手把玩,一下勾走了我全部注意力。
另一边王琳琳露头凑趣,“诶,你知道吗?她昨天买了古天乐的海报。”
当时古天乐版的神雕侠侣刚播出,一度盛行,同学们都喜欢买偶像的海报。周乐毫不掩饰的说,“真恶心,高高喜欢李若彤她就喜欢古天乐。”
虽然不懂“恶心”从何而来,我却第一次附和的笑了,跟她们一起打趣这个我并不了解的人。因为我认定是因为马鑫早恋周乐才讨厌她,而我是踩不到这个雷的。
那之后,我和马鑫的交流回归到寥寥无几的状态,“唇亡齿寒”也渐渐被我抛到脑后。
我的好日子来了,每天数学课都和周乐一起肩并肩抄例题。她比我高,半面黑板抄得下,我只够得着黑板中下区域,因此总要“侵占”她的地盘。
这样的喜悦和骄傲一天天堆叠,我开始不要命的学习,每晚接近12点才能睡。英语补习班也终于发挥作用,我的英语成绩拔地而起。
初二下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我第8,而周乐,竟然掉到11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