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最后在后厨拥抱了羽泽鸫，羽泽放下餐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呢。白鹭说没关系，倒是我耽误小鸫的时间了。

羽泽轻轻把手放在白鹭的肩膀上说：“千圣さん要出远门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

“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下次和花音さん一起来吧，到时候咖啡店的春季新品也该面市了，我非常有自信哦。”

于是白鹭就许下了“下次”的誓言，羽泽将她送门口，说“一路平安”。

一出门，冷风就拥了上来。白鹭向电车站走去。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一波寒潮，也许会下雪。

白鹭拿出手机：“小多惠，你的请求也太突然了吧？”

“是吗，分别时不都会拥抱吗？”

“……小多惠，这里可是日本哦，你是不是和哪国礼仪搞混了？”

“香澄每次都会抱上来。”

“小香澄……”

刚刚花园多惠在做什么呢？朋友们就她的死进行讨论时，她在观察每个路过或靠近羽泽咖啡店的人的脸。白鹭千圣早到一个小时的用意正在于此，她要保证见面地点是干净的，不会给奥泽美咲带来危险。

“千圣前辈，感想呢？”花园倒退着走路，与白鹭对视，“拥抱的感想。”

白鹭叹了口气，稍微思考了几秒：“小美咲虽然迟疑了一会儿，拥抱时却十分主动，她从我的双臂外侧环抱，手心朝下，几乎没有用力。这样的话手刚刚好能搭在小孩子的背后，小孩子可以自下而上抱住玩偶服的腰部，这种拥抱姿势是小美咲长期扮演米歇尔留下的习惯；小纱夜大学时和毕业后也没有放弃弓道的练习，背肌结实有力。她的左手拢住了我的后脑勺，这也是个习惯性的保护动作，大概是因为小日菜总是从各种角度飞扑，使得姐姐有了这种经验吧；小鸫的身材与我最接近，抱起来最舒适。因为工作的缘故，她只穿了一件薄衬衫，比小美咲和小纱夜都要暖和。按理说一直呆在咖啡店里，嗅觉应该麻痹了才对，可是拥抱小鸫时还是能闻到很香的咖啡的味道。”坦白说，治愈的效果超乎想象，要不是羽泽忙着工作，白鹭真想加时。

“嗯嗯，鸫不错呢！”花园笑容满面地说着奇怪的话，“然后呢，千圣前辈知道她们的想法了吗？”

“什么想法？”

花园露出不解的表情：“Popipa只要牵手，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哦？”

“……Popipa到底是什么乐队啊？”白鹭终于吐槽了。

“没关系的，千圣前辈不要灰心，大概是拥抱的时间太短了吧，下次千圣前辈要长——长——地拥抱，然后好好感受对方的想法哦！”

不知道为什么被安慰了。白鹭牵了牵嘴角。忍住，白鹭千圣，吐槽花园多惠可是一条不归路啊！

“所以，我想听千圣前辈的感想。”

“刚才不是说了么？”

“不对，那是千圣前辈观察到的吧。感受，要说感受才对。”花园好像老师教育没开窍的学生那样语重心长。

“……”

马上要到电车站了，花园仍倒退着走，好像不得到回答就不罢休。

我换了只手拿手机，即使看向别处，也能感受到小多惠的目光，赤裸的，动物性的，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一把挨到会刺痛，却不存在伤害意志的刀。

我的左手包住胳膊肘，放慢了脚步，在沉默变得不恰当前开口，仿佛被人追赶：

“我很少和别人拥抱。最开始小伊芙见到人就抱上去，我以’日本有日本的礼仪’为理由教她颔首。小日菜的拥抱像一只落在你身上的鸟，很快就飞走，我想应该不算数。除了演戏，我很少和别人拥抱。他人的体温、触感和气味，他人的重量，有时让我难以忍受……但是，小美咲的脸颊紧贴我的时候，小纱夜的手拢住我的时候，小鸫的体温透过来的时候，我不讨厌……我很安心……这两天头一次完全放下心来，就像是，就像是溺水的时候被人兜住了。”

我说得比计划的要多。舌头的笨拙令我大吃一惊————台词课我可是满分。我说得很慢，常常需要停下来思考。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从我口中说出。我好像酩酊大醉。话语或成串或零碎地蹦出来，掉到地上，落在我的脚步后。我趁着噪音大声说，我在身边有人时轻声说。我竭力挑选真诚的语言，即使它们看起来笨拙，粗糙，不够明智。

最后我抵在电车门的玻璃上，说道：“小多惠，你死了。”

“是这样没错。”

上帝降下四十天的大雨洗刷一切罪恶，我做不到。于是我无声地哭起来。

1月30日，发现花园多惠手指当天，白鹭千圣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时间不早了，电车上有人也有空位。加班到现在的上班族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学生三三俩俩结伴，大多数人要么小憩要么看手机，只有一位老人的目光在车厢里游荡，如同一只没头没脑的虫子，其他人都小心不与之相碰。在白鹭看来每个人都在力求自己独立于群体中，婉拒融入和打扰，也许当有人倒地暴毙时才会迟疑地爬出来扮演社会的一份子。死人坐在白鹭身边，怡然自得。说到独立，没人做得比她更好，没人能扰乱她，没人能影响她，与之相对的，她也不能影响白鹭以外的一切。这是一种等价交换，挪出棋盘的旗子既不会被吃也不能再战斗。

短信的内容是：

白鹭さん敬启：

假如警方针对此事有任何行动，我会杀死恭田顺子。

打个满分吧。敬语和标点符号都没有错误，要求明确，找不出多余的字。小彩要是能学学这种发消息的风格就好了。

题外话，塑造角色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看角色面对事件的反应，一个又一个事件抛出去，逼迫角色做出最本能的应对，性格就在其中。延续刚才的说法，假如此时有人突发疾病倒地，尖叫的人、拨打急救电话的人、做心肺复苏的人和无动于衷的自然不会是一种人，上班族和学生关心的也绝不是同一件事。

那么提问，“白鹭千圣收到短信”这一事件得到了什么反应呢？

答案是无。

白鹭切出去回复了经纪人十分钟前的消息，随后关掉手机闭目养神。

这条短信没能将她推入棋局里，因而反应也无从说起。尖叫、拨打电话、冲上去心肺复苏甚至无动于衷都是人与外界沟通的手段，是人有力地干涉生活的方法。白鹭千圣做不到，因为她诅咒缠身。

第一个想法是难以言喻的安心：原来是人啊！那藏身于幕后的，既不是鬼神也不是天灾，原来是人啊！她现身了，尽管只有一句话，带来灾难的前兆，饱含绝对的恶意，但同时也赋予了白鹭千圣权柄，那权柄就是对弈的资格。

白鹭千圣紧紧握住了棋子。

对手的这一步棋锁死了白鹭的后路，使得棋盘成型……这些都不重要，表面上看，密集咬合如犬牙般的事件是从看到花园多惠开始的，这条短信让白鹭确认了一件事：一切的源头并非1月29日，而是1月26日以前，也就是恭田顺子失踪之后。

白鹭可以想象凶手正站在花园家的庭院，对着她离去的方向发送短信。一件在凶手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

短信的措辞是“假如警方针对此事有任何行动”而不是“假如你报警”，侧面说明凶手怀疑白鹭有同伴，断绝所有向警方求助的行为。这也难怪，毕竟白鹭一直假借打电话和花园交谈。

这也是白鹭千圣没有死去原因。

凶手一路跟踪她到花园家，确认手指被取走后，一定非常吃惊吧，计划也被彻底打乱，逼她将无关的恭田牵扯了进来。

没错，恭田顺子失踪是无关案件……从1月26日起，凶手的目标就是白鹭千圣。

白鹭睁开眼，凝视花园的侧脸。她依旧不清楚凶手为什么要杀她，也不知道将吉他放在她家里、手指扔到庭院的用意。也许就和杀死花园一样，没有动机。但是，凶手同样也不明白她为何知道并取走花园多惠的手指。

谁又能想到呢，花园多惠这颗5年前被移出的棋子，如今成了白鹭千圣手中的底牌。

用幽灵棋子下棋，简直就像欺诈一样。

虚假的舞台，唯有流血是真实的。

“好了，”白鹭千圣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2月1日，恭田顺子的尸体被发现，白鹭千圣位列嫌疑人之一。

2月2日，警方在白鹭千圣家中发现一把吉他，系5年前井之原辉连环杀人抛尸案受害者花园多惠所有。

截至2月3日，白鹭千圣行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