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镜头上摇、 片尾曲淡入、 出演职员表

作者:菩萨为何倒坐
更新时间:2022-06-10 10:45
点击:414
章节字数:2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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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拍打防波堤。


小多惠笼罩我。她的头发垂下像黑夜,皮肤上依附着细小的盐粒。我闻到挥之不去的苦咸的气味。年轻后辈的脸颊和我紧紧地挨在一起,死人压在我身上。我发现自己环抱她的力度犹如母亲挽留死胎。我用力张开僵痛的手指,拾起她发黏的头发,以免沾到沙子。她的脚浸在冷水里。


“白色情人节快乐,小多惠。”我谨慎地说,如同黑暗中为了分辨人类和野兽而发出的暗号。


她侧耳倾听,仿佛我的语言来自异国他乡,需要加以识别、翻译和古老的手势。很久之后,我才听到回应:“嗯,白色情人节快乐,千圣前辈。”


花园多惠离开我。我们沿着海边走。她一路踢踏海水。我的脚趾间是骨白干燥的细沙。放眼望去,沉郁的苍青色天空下,波浪起伏如惨白的浮尸,灯塔的光劈开海面,经过之处黑色迅速合拢,永不停息的旋转的蓝。建筑物陈旧破败,漆皮掉落,海水打湿皲裂的外墙,阴干,再打湿。挥之不去的苦咸。这些事物单纯地存在着,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展示无限荒芜,彼此之间没有明显的说教企图和讽刺意味。漆黑的大海省略了费心的探索,不必想其中庞大的鱼群、礁石和沉船。大海、天空、沙滩、防波堤和灯塔构成这个世界,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能够叫出名字,让人安然。


“小学的时候,有一只兔子死掉了。”


要想支撑这安然,沉默必不可少。我痛苦地听小多惠说话。


“那是第一只死掉的兔子。也许是照顾得不周全,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爸爸和妈妈对我说了很多话,现在想来,应该是用小孩子能接受的死亡的概念安慰我吧,可惜我忘记了。不过我猜,当时的我没有听懂,因为兔子埋到土里的第二天,我把它挖了出来,吃了一口。”


死掉的兔子像石头一样坚硬,原本柔软的毛皮也变得粗粝而尖锐,隐含一种不可消解的东西。花园怀着过剩的耐心,用牙齿寻找适口的部位,最终咬下一块腹部的肉,吞咽。不知为何,我的眼前浮现出鲜明的画面:17岁小多惠用她健康又洁白的牙齿咀嚼兔子的尸体,口中是凝固的血块,脸颊爬上蛆虫。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呢……”她说,“忘了。”


小多惠回头看向我:“我很高兴。”


“什么?”


“千圣前辈不是把我的手指吃下去了吗?我很高兴,千圣前辈保护了我。”


“只是手指而已……”


“不,不是哟。弹吉他需要手指。Popipa的吉他手是我。没有手指就弹不了吉他,我也就不再是我了。千圣前辈吃掉的是我的全部,想到我的全部在千圣前辈身体里,我很高兴。”


她说:“因为我和千圣前辈再没有除此以外深入彼此的方法了。”


我们一前一后行走。


花园多惠这样的人的尸块填补了我的残缺,就像沙滩的凹陷融化在月光中。既然眼睛看到的是真实,那么就不可称其为假相。事实如此,我们之前从未(以后也绝不)如此时此刻这般靠近了。异物划过喉咙的不快变成疼痛,提醒我通过口舌得到的东西,也会经过口舌失去。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残酷的逻辑。她不为之辩护。正因为不为自己的话语辩护,她才不为思想所苦,因而心智不被消磨。她轻松、没有道理地活着。她没有道理地死去。她的生和死都不能赋予意义。我无法哀悼她。


“就算把你的手指吃掉,我也没有理解你。”


“嗯。”


“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


“平时我们也吃动物的尸体,吸收尸体的营养活下去,但那不能证明了尸体里蕴含着生命。那是诡辩。”


“是诡辩。”


“小多惠,你看到了死、听到了死、咽下了死掉的东西、你死去了……你理解死了吗?”


“没有。”


我实在无法忍受背上的重量,停了下来。


“假如宇佐见选择的是我……”


“千圣前辈。”


小多惠做了一个巧妙的手势,打断了我的独白。


“千圣前辈你很少对我说这么多话。嗯……我记得说的最多的是’算了’,然后皱起眉头,换一种说法,像是对小孩子一样。我不是小孩子啊,只是千圣前辈的语言太复杂啦。其实我一直有好好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传达不了,”她说,“我很高兴,千圣前辈为我做的一切。一起度过了七天,我很高兴。”


涨潮了,海水如同某种僵硬的动物,慎重地绕开我站立的地方。


“小多惠,我也很高兴,”我说,“但我不会再想起你了。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尽到了义务,所以我有理由擦掉你的死给我带来的不快。我曾对你有罪,因为我不为你悲伤,如今偿还了。我要忘记你的声音。我不会再想起你了。”


“没关系,”花园多惠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表情安然,“千圣前辈的事我都记得。”


我浑身颤抖。她无垢的、不为思想所苦的灵魂。她残缺的手指。感情如同新长出的肋骨,我教会她识别其中的愤怒。如今她怀着未命名的隐痛站在我面前。我意识到,正是那些断绝的话引出了我完全不想要听到的。死人的爱。


“你不能……留下来吗?还有好多人没有说上话吧?小香澄、小里美、小瑞依……”


“不是写了信吗?”


她笑了。


“さようなら,白鹭千圣。”

“さようなら。”



我翻身坐起来,弓起身子剧烈地呕吐。我抓住小多惠的手指。除此以外还有另一样东西,黑衣人迅速收走了。那是一个包在塑料袋里的小小的窃听器。我的身上再没有携带任何其他的东西了。是真的。因为我吞了下去。


“你还好吗,千圣?”


弦卷心问道。


我拨开头发,看到黑衣人正在拆卸临时搭建的防护网。为了不惊动宇佐见,那东西的位置很低,足以叫人好好感受自由落体。


“我看上去像是还好吗?”


“我觉得不错噢!”


金色的暴君目不转睛。她说得对,除了喉咙疼得厉害、头晕目眩、浑身冷汗以外,我的身体并无大碍。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个人刚刚一直在叫多惠的名字呢。”


“是吗。”


“有好好道别吗?”


“……我想,对小多惠来说是这样吧。”


“太好了。”


她微笑,泪水从太阳一般的眼睛里落下来。我下意识伸手触摸,奇怪为什么没被烫伤。


我收回手,向前方走去。


“要去哪里呢,千圣?”


“还用问吗,”我说,“当然是去找一份新工作。”



一个月后,我参演的舞台剧首次公演圆满落幕。


弦卷家的律师帮我摆平了各种事,让我能安心排练。


其实在我失踪的第二天,剧团就找到了替演(业界速度),经过商议后采取了日替的形式。


牵涉杀人案的演员可不多,公众对我的关注度可谓水涨船高。唉,究竟应不应该高兴呢……


走出剧院,我找到小香澄。她把花塞进我怀里:“恭喜你,千圣前辈!虽然我没有抢到票,但我相信千圣前辈的演技一定很完美,嗯!祝你之后的演出也顺利~”


我们沿着道路并肩走。


“这个,”我从包里取出一封信,“你是来取它的吧?”


流星堂的那个早晨,小多惠口述,我书写,留下了几封信。小里美的那封我已经寄过去了,在日本的人我一一去拜访,亲自把信交给了她们。只有小香澄拜托我保管,直到今天。


听到我的话,小香澄绷紧了肩膀,好半天才小声地说“嗯”,随后飞快拿走,仿佛生怕自己反悔一样。


“害怕吗?”


“害怕!”


她说得毫不犹豫,用力地点头。


“来,给我手。”


小香澄一下睁大了眼睛,“刚刚,前辈好像惠惠啊!感觉就是惠惠会说的话!”


我知道。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千圣前辈,”小香澄看着信说,“和我说说惠惠的事吧。”


水泥色的天空令人心情忧郁,街上行人零落,迎面的风仍有冷意,但是已经过了穿厚外套的时节。


“好啊,”我说,“1月29日,我从医院回到家,在客厅的窗边看到小多惠……”


空气潮湿而沉闷,远方层云堆积,正孕育着今年第一场春雷。


-END-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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