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屋顶依旧有个破洞,那是自然的,没人会特意修补那种东西。
要说有什么不自然的话——毛绒的触感消失了。
「……」
我在一片虚无中思考。
毛绒的触感消失了,紧挨着我的温度却没降下来——会这么想一定是我多心了。
不可能,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根本没意义。
我乐观地想着,再次闭上眼睛。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种时候就装作半梦半醒地翻个身吧。
小心翼翼,颤颤巍巍。
结果才翻过身整个人就被钳住了。
「……你醒着的吧?」
耳畔幽幽响起的声音害我心脏猛跳一下。
但比起这个,背后有什么东西贴上来的感觉更让我整个人僵住了。
「不我还在睡……」
「……」
无言的强烈视线扎得我后脑勺发痛。
「……呼……」
「不许假装睡回笼觉。」
「……唔。」
被拆穿的我感到一阵失落,明明只是想要回避尴尬的局面,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尽人意。
追根究底,要怪我中了大猫猫的邪吗。
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我老实认错。
「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在这场面说这话?」
「……」
好像是不太对劲。
大型猫科动物真可怕,双重意义上来说。
「所以你到底是怎样?看到我就一副想逃走的样子,现在连转个身都不情愿吗?」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她重重叹息一声。
脖颈传来吐息的温度,感觉痒痒的。
「……我希望你先放开我再说这话,你从背后紧紧抱过来,我的胸口都被你勒住,根本没办法动弹。」
挂假的,她其实没用什么力气,动作也很轻柔,只是手腕稍微有硌到我的胸口罢了。
「抱、抱歉……我没控制好力道,你还好吧?」
她慌慌张张说着,松开抱着我的手。
硌到胸口的阻碍霎时消失,我松了口气。
「托你的福,现在很好。」
接上客套话之后,我依旧一动不动。
「……你不转过来吗?」
背后传来略显低沉且带着困惑的声音。
不,转身虽然不需要面对什么麻烦的处境,但我实在没办法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说。」
「……什么?」
已经是第二次了。
感受着背后毫无自觉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你……没穿衣服。」
光是说出这句话,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我非常不甘心,感觉自己在剽窃皇帝新衣里的台词。
「唔……嗯。」
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感觉她根本不以为意,甚至不明就里,让我莫名怀疑有问题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才不是唔嗯吧……你为什么老是这样!身为王女难道就没有所谓的矜持吗?」
「矜持……」
犹豫了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
「你……该不会有什么奇特的癖好吧?!」
「才没有那种事情!不、不要乱说!」
为什么动摇了。
「我、我只是觉得向小孩子展现矜持是否有些……」
「小孩子……」
我一时语塞。
嗯……这家伙之所以不把我当一回事,是以为我是小孩子吗?这个世界的人会这么想倒是无可厚非,但……明明觉察到被我欺骗怎么还在以貌取人,这家伙完全没得到教训。
我感到忿忿不平。
「你也该学聪明一点了吧?为什么就是觉察不到我其实比你年长。」
「……」
沉默良久,她小声说道。
「抱歉,虽然我有尽量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但这种玩笑还是有些难以应对……」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你不是才十六岁吗?在这个国家算是成年了吧?告诉你,我今年十八了。」
「……什……么。」
「虽然我现在看不到,但也别摆出一脸被天降爆米花砸到的鸽子的表情,看我的谈吐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吧。」
「是……是这样吗?」
为什么是疑问句。
虽然我承认平时演的成分比较多,但这样我多少还是会觉得受伤。
沉默的空气在我们之间蔓延,良久之后,小小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
「不过你的性格……确实变了很多。」
「请称之为圆滑的处世之道。」
「……所以之前的举止都是伪装?」
「辜负你的期待真是抱歉啦。你比较喜欢那种乖巧的小孩吗?该不会还期待着我叫你一声姐姐?」
「那、那倒没有……」
「你动摇得也太厉害了吧……」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有趣。
「无论好人还是坏人,大家都会对乖巧无害的小孩子放下警惕。我只是利用了这点,虽然不值得称赞,但为了生存总会用尽各种手段。像我这种出身于平民以下的存在,弱小又无害是活不到现在的。」
听着背后陷入一阵沉默,我坏心地补上一句。
「怎么,失望了吗。」
本想故意刁难她一下,但却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不……我并非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她的语气相当认真。
虽然知道那不是随意的附和,我还是起了逆反心。
「……居于高位的你真的能理解吗?」
我轻哼一声,故意用挑刺的语气这么说。
我很清楚,这种感情的延长线近似于迁怒。但对身处不同世界的人来说,如果不先将立场权衡好,接下来相处会非常麻烦。
所以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一段沉默之后,在我身后,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说这种话是我过于高傲了,抱歉。想必你经历过许多我所不知道的苦难,只说一句理解听起来很像在轻视你迄今为止的努力。不过,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不如说对抱着努力生存信念的你怀有一丝敬意。」
略微停顿之后,她发出宛如叹息的低喃。
「如果真的要说哪里有错的话,也只是身居高位的人没能尽责……也就是说,那是我的责任。」
这种说法其实本身也有一点点高傲,但面对将所有问题揽到自己身上的她,即使是我,也觉得刚才的提问有点坏心眼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嘀咕。
「……不同立场的人很难互相理解,但你能有这种想法很难得。」
我们很快便和解了,说到底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而非真的要和她争吵,况且现在争论这种问题根本没意义。
相较于古板,她给我的印象更偏向于严于律己,这点和我完全相反。
「不过……说起来……」
她犹疑了一下,用更小的声音说道。
「你……平时说话的语气……还有那个时候……」
「Stop!到此为止,不要再去回忆那些让大家都会羞耻的往事了。」
『感到羞耻的应该只有Owner你吧。』
「你有说什么吗?」
『噫。』
「抱歉,是我说了多余的话。我一直以为你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哦,谢谢?但以貌取人是不行的,另外即使对方是小孩,在这方面也要有所警觉,要记住哦。」
「……唔。」
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后的她突然陷入沉默。
「你这样沉默,会让气氛变尴尬的。」
「对不起……我之前……那个时候……好像……」
她原本凛然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总觉得背后的热度突然上升了。
……不,真的不用勉强自己再回忆了。
『气氛不仅尴尬还变得微妙起来。』
「闭嘴啊,看乐子机器人!」
敲了一下艾希斯之后,我想起了当务之急。
「总、总之不能让你一直只穿一件斗篷,这村子应该还留着一些旧衣服,我去找找看,你先把斗篷披上。」
我起身把一半盖在自己身上的斗篷丢给她。
走出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她那稍显低沉却很悦耳的声音。
「等等,巫者大人——」
我回过头去。
「想来,之前的事情我还未曾向你道谢。」
郑重地朝我低下头,虽然脸上残留着淡淡的红晕,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沉稳。
人靠衣装——虽然有这么一句话,但即使只裹着一件斗篷,对那白皙秀丽的容貌也没有丝毫影响。
「道谢就不用了,因为你也拼上性命保护了我。不过还是别叫什么巫者大人了,你明明都叫过我的全名了吧,事到如今就别客气了。」
「那、那个时候是因为……」
她嚅嗫着,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那时候你很生气嘛,不过我没在意哦,一点也没在意。你只是用厚厚的爪子拍我还用吼的,而且还按着我的脑袋抵着地面而已,我没有在意,真的。」
「那个……是我的错……万、万分抱歉……」
头顶毛绒绒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垂下脑袋的她仿佛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
虽然很有趣,但看到那副模样我也不好再继续逗她了。
「玩笑就开到这里,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好了,反正出名的勇者只有阿斯托雷,巫之勇者的名字根本没几个人记得。就算我的名字上了通缉名单也不用担心,露伊这种名字,随便找个村子都能抓出几个。」
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蒙混过关的时候我也可以随便胡诌个名字,不过我们现在这样估计连城门都进不去。
「说起来,我也不能一直叫你王女殿下了。」
「嗯,那么作为交换,就直呼我的名字……」
看到她笔直投过来的直率视线,我有些犯难地皱起眉。
「不,你是那种很受欢迎的家伙吧?全国上下应该都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有这么受欢迎吗?」
她微微侧着脑袋看我,虽然一脸正经却难掩不知是困扰还是高兴的表情。
「我在他国流浪的时候就听过你的传闻,在拉彼耶塔更是听到无数次……总之叫你本名的话很容易穿帮,随便想个名字都好。」
原以为会再次陷入沉默,但没思考几秒她就开了口。
「既然如此,那么……阿葵娜如何?」
「阿葵娜……只是删去几个音节使读音通俗化……不过王都也有很多这种名字的女孩,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实这是我的乳名,只有母后这么叫过我。」
她用怀念的语调说着,表情相当温柔,对她而言想必是非常重要的回忆。
「原来如此,是个好名字,而且有种亲近感。」
我点了点头。
「那么阿葵娜,你在那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正准备转身出门,眼角的余光却瞥到她起身跟了过来。
「不,我也和你一起去,露伊。这座森林有着奇妙的诅咒生物,你一个人的话我有些担心。」
挺直脊背赤足走在吱呀作响的地板上,用碧色的眼眸出神地凝视着我——站在我面前的她依旧是那个美丽且威风凛凛的骑士。
如果能忽略掉微妙的斗篷装束就好了。
我在心底这么想着,微微仰头看向她。
「……好喔。」
然后,坦然接受了她那直率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