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青鸟与少女的故事。
失去双亲的少女坐在山崖边,享受洗衣工作中难得的闲暇时光。她不由得哼唱起小学时母亲哄她入睡的民谣,无数泪珠被风带走。而后,一只青鸟飞到她肩上,用柔软的羽毛蹭去少女脸颊上残留的眼泪。
她带它回了家。
但是,人造之地终归不是自然生灵的归宿。
青鸟走了,飞往适合自己的地方。
(引自《利兹与青鸟》)
◆
毒辣的阳光将常人难以忍受的热量源源不断地投放到大地上,视线稍远的地方被无形的热浪扭曲得无法看清。身穿蓝色短袖和牛仔裤,肩背大背包的黎色堇拖着硕大的旅行箱穿过校门口用于迎接新生的帐篷,感受和自己内心一样火热的日光的照射。
在高中班主任口中,学习热情和成绩起伏程度让过山车都望而兴叹的黎色堇通过地狱级别的功课恶补及体育加分,成功踩线考上省内的重本医药大学。她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老爸要给她这个四门理科加起来才勉强三百分,天天被不怀好意的同学私下里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理科白痴报医药大学,但秉持着“有总比没有好”的阿Q精神,黎色堇对父亲的选择没有异议。
考上大学,就宛如之前蜷缩在草窝里的小鸟,如今能够展翅飞向自由的天空。
“同学,你是新生对吧?来,把行李交给学姐,我们带你去宿舍。”
一路上,黎色堇用好奇的目光四处打量全新的地方。
方中带圆的喷水池、巨大的国旗广场、林立的教学楼……随便拿出一项都是前十二年求学生涯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原来大学之所以叫大学,是这个原因啊。
黎色堇跳脱的思维理所当然地给出奇怪的评价。
整理好行李,和室友简单认识后,黎色堇手拿在校门口领到的学校手册飞出宿舍大门,兴致勃勃地想要好好参观新环境……
以上是她先前的打算。
以前黎色堇认为世界上只有“听不懂的课堂知识”能瞬间消耗人大量精神力。
现在这个认知得到了修正——C市的阳光在耗神这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胸中的豪言壮语,在烈日的威胁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尚未彻底消沉的意识命令沉重的双腿不断行走,不久,一抹蔚蓝出现在深受夏日困扰的少女面前。
“呼~湖小姐,能在如此危难的时候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如释重负的少女走到湖边,贪婪地吸入凉爽的空气。同时微风不时拂过湖面,接连不断的涟漪带给她精神上的舒适。
因为在黎色堇看来,这份夏日别样的清凉实在是温柔至极,所以不假思索地称呼月湖为“湖小姐”。
“这里应该就是月湖……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是药植园!”
黎色堇在家翻阅随录取通知书一同寄来的学生手册时,被绿意盎然又充满神秘感的药植园吸引。于是她下定决心,开学第一天要亲自去看看。
不过,一个难题立马跳到她的面前。
“药植园……要怎么走?”
学生手册最后一页有校园的平面图,但是,先不谈身为大学新生的少女根本不可能将平面图上的名称和实际建筑相联系,黎色堇有着与生俱来的小缺点——路痴。
要不,找人问问吧。
如此盘算地寻找问路对象的黎色堇在湖边长椅上发现了一位光看背影就觉得身材姣好的女生。
“同学你好呀~”
犹如看见猎物的猎人,黎色堇双眼放光地上前搭话。
听见声音的女生合上精装书,抬头与黎色堇对视。
如黑夜的双眸,高挺的鼻梁,恰如其分的睫毛,红中隐隐透出粉色的双唇以及多一点肉显胖,少一点肉太瘦的白皙脸颊,让兴致高昂的黎色堇的心脏紧急颤动了一下。
……好漂亮。
不敢用力呼吸的黎色堇趋近停摆的大脑里无法用任何华丽的词藻来形容面前比肩精致瓷娃娃的女生。
“有事吗?”
红唇轻启的少女眨眨眼,甜美透亮的嗓音自带略微的淡漠,构成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壁障,让黎色堇仿佛感受到不同于刚才在湖边的凉意。
兴致勃勃的新生同样眨眨眼,吞了口唾液。
“同学你有去过学校的药植园吗?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指路?”
“直走到大路尽头,然后右拐。”
女生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向一个方向。
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信息,按理来说,两人的对话到了尽头。可黎色堇清晰地感觉到,心脏颤动后,某种事物蠢蠢欲动,一点点从骨髓中冒出,然后汇聚到胸口,像千万只蚂蚁在杂乱无章地爬行。而大脑告诉她,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式是……
“哇…同学你也喜欢这本书吗?!我不久前才看完……”
似乎是因为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女生静如一潭死水的瞳孔极速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眉头紧皱,两手交叠放在精装书上,周围瞬间下跌好几度。
“同学,说来是在惭愧……我是个路痴,没去过的地方……”
强顶着尴尬和寒意,黎色堇继续开口,然而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居然被稍远处校门传来的喧闹声盖过。
酷似坚冰的少女上下来回打量面前搭话技巧拙劣、举止畏缩的陌生人。片刻后,貌似是确认了什么,少女长叹一口气,规矩地起身,用书本轻敲黎色堇的肩头,示意她跟上。
◆
由于尚未正式开学,教学楼和图书馆暂时不开放,于是早早到校的钟信子带着书籍来到月湖边的长椅上。室外的气温虽高,但C市的天气毕竟还没火力全开,在湖水和树荫的努力下,长椅的位置十分凉爽。
“无论是小说,还是漫画,里面的恋爱都是让我感到十分闪耀的事物——然而我却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终有一天,我也能触及到吗?”(引用自《终将成为你》)
印刷在书籍间页上的话语让钟信子若有所思。
初高中时,当周围的女生在讨论恋爱小说时,钟信子却被父母挑选的名著、诗集等包围。即便从小便接受严格的家庭教育,可十几岁少女独有的叛逆和好奇还是撬动了钟信子的内心。
某天,她看完书单上的书后,没有马上告诉父母。她拿上偷偷省下的零花钱,从校门对面书店买来好奇已久的恋爱小说。
按照父母的教育,钟信子先前认为所谓的恋爱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在阅读许多书籍过后,她甚至得出一个激进的结论——恋爱本质是由化学物质驱使的生理行为,人们相爱是因为荷尔蒙,彼此感到愉悦是因为多巴胺,所谓的感情只是人类对这份原始冲动的粉饰。
可数不胜数的书籍又明确告诉钟信子,人拥有感性的一面。
想了解恋爱,但因为无法理解何为恋爱,所以犹豫着要不要迈出那一步。
日渐充沛的知识依旧没能完全压制青春期的萌动。
起初打算浅尝即止的钟信子在看完一本恋爱小说后便沉迷其中。此后,她不断抽出更多时间阅读恋爱题材的作品,乃至后续延伸到漫画。然而时至今日,迈过十八岁门槛的她仍然难以理解“恋爱”二字的内涵。
“同学你好呀~”
夏日的注视下,一个身影毫无自知地闯入钟信子的世界。
“有事吗?”
钟信子不喜欢其他人在她看书时打扰,不过出于修养,她还是礼貌地进行回应。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指路?”
敏锐的钟信子轻易地观察到陌生女孩的小动作,不由得想:仅仅是问路就紧张成这番模样,交流能力真的没问题吗?
……
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很明确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却还要硬找话题聊下去。不仅如此,还谎称自己是路痴。
陌生人荒唐的举止让钟信子忍不住失礼地叹气。
不过,看她手上的学生手册,应该是刚到学校不久的新生。
习惯性地用优雅的动作起身,钟信子用书本轻敲对方的肩头。
权当做好事吧。
◆
事实证明,即便太阳的精力再充沛,遇见枝繁叶茂的大树,也只能勉强从枝叶间的缝隙将阳光送到地面上。
“同学,请问您是哪个班的呀?”
一路承受带路人若有若无的气场,黎色堇说话时下意识用上敬语。
“中医学三班。”
“那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
“你呢?”钟信子听闻对方是同班同学,稍微来了兴趣,扭头用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向摸后脑勺的少女,“芳名?”
“我叫黎色堇,以后好好相处吧。”
陆离的光斑照在黎色堇微露酒窝的笑脸上,小麦色的肌肤配合元气十足的话语,给人发自心底的温暖。
自然与女孩携手创造的美好让钟信子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你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钟信子。”
试图溜跑的注意力即刻被拽回,钟信子重新看向人行道的正前方。
“信子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俏皮的尾音和直白的夸奖,钟信子并不感冒。也许是天气的原因,黎色堇的话让她稍稍有点高兴。
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