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时钟定格在四点二十的瞬间,刺耳的铃声响起,昭示下午的课程告一段落。良宜欣一个机灵,用力地摇晃昏沉的脑袋,黑色的双马尾在空调冷气中摆动,随后慢腾腾地收拾混乱的桌面。
“呀,宜欣,要一起去田径场吗,”几乎在铃声结束的瞬间,一个短发少女从教室前排冲刺到良宜欣所在的倒数第三排,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里有无数星星闪过,“今天田径部选拔新成员,说不定能看见帅哥哦!”
“诶~可是,今天很热诶,”良宜欣兴致缺缺地点开手机里的天气软件,把黄色的太阳图标怼到陈锦面前,“你看,五点都还有三十度。”
“宜欣桑!你难道,就不想,来一场美妙的邂逅吗,”陈锦故作颤抖地将双手搭在良宜欣的肩膀上,“夕阳西下,两个人偶然间互相对视,然后……”
“打住,”良宜欣径直伸出双手,用力掐住好友柔滑的脸庞,“这是你第N次说这句台词了,之前我已经陪你去参观过N-1个部门了,所以这次,请容我拒绝。”
两台空调不遗余力地吹出二十二度的冷风,努力维持教室隔绝夏日热情的屏障。
“呜,宜欣姐姐,你怎么这么无情,”陈锦见诱惑牌无效,开始打苦情牌,“你就忍心我这个小身板,一个人,在毫无遮蔽的田径场上,为了一眼万年,承受盛夏的折磨吗……”
“啊,要是我去了,那岂不是变成两个人受苦?心系天下的陈锦姐姐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吧?”
“不,宜欣,”陈锦含情脉脉地抓住良宜欣的玉手,好像下一秒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就会奔涌而出,“你,是,我的神,只要有你在,哪怕刀山火海,我也……”
“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冷漠地少女轻轻撇开好友微微汗出的手,灵巧地背起书包,向教室门口走去。
“一个星期的雪糕!一天三支!”
“走吧,陈锦同学,”听见好友呼唤的良宜欣猛然转过头,满脸热情和微笑,甚至用上敬语,右手摆出点赞姿势,“去晚了可就看不到帅哥了。”
“啊~学校大树上的变色龙是你的亲戚对吧~”
无力吐槽的陈锦一边跟在好友身后,一边阴阳怪气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少贫嘴,到时候买双人包装的,AA,”良宜欣在教学楼出口止步,利索地打开从书包隔层掏出太阳伞,“真当我吃你白食啊,看你态度罢了。过来,撑我的伞。”
“嘻嘻,宜欣最好啦~”
◆
为了方便管理,学校在建设田径场之初选择用塑料草皮覆盖四百米跑道围成的足球场。黎色堇盘腿坐在球门旁,百无聊赖地等待负责测试的学姐叫到自己。
即便现在太阳已经开始隐入山后,气温开始下降,可草地因高温而散发的奇怪气味没有减弱的迹象。黎色堇其实可以选择去跑道旁的观众席等候,不过这样离测试起始点太远,没听见学姐指示就麻烦了。而且如今观众席有较多的人入座……虽然黎色堇不明白为什么田径部的新人选拔会有那么多人来旁观,但她也没有想进一步探究这个问题的欲望。
“……七号赛道,黎色堇”
无论什么比赛,总会有人感兴趣。
怀揣以上想法的黎色堇在夕阳的注目下利索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跑道上。
“重申一次选拔标准,五公里,最慢半小时,超过时间的人淘汰。”田径部学姐右手拇指放在秒表按钮上,左手高举发令枪,漆黑的枪口朝向红蓝相间的天空,“各就各位!预备!”
◆
“陈锦!你想的什么馊主意……”
“我又不知道今天后门上锁!”
由于来得太晚,田径场正门已被田径部的学长学姐堵上。不甘心的陈锦想到两天前在附近闲逛时的小发现,于是拉上好友从外围绕一大圈赶到疑似田径场后门的地方,没成想今天恰好上锁。接连的挫折使陈锦祭出高中时练就的杀手锏——翻墙。
直接攀爬并不现实,因为铁丝编织的围墙的孔洞很小,脚根本无法卡入。得益于围墙边不知从何而来的床头柜和衣柜组成的简陋阶梯,二人稍花气力,最终爬至衣柜,即围墙的最高处。话又说回来,围墙虽然外形看上去很凉爽,但钢铁的材质注定它在历经整日的太阳直晒后不会凉爽。所以,本就嫌热不想来田径场的良宜欣此刻开始发牢骚,而时运不济的陈锦只能郁闷地回应好友。
“话说我们要等下要怎么下去?”
两人坐在略微积灰的衣柜顶端,腿越过围墙的边缘,悬挂在田径场的半空中。头脑被人类天生的恐高感冷却的良宜欣开口提出
如何着陆的问题。
“原路返回就好了呗,”短发少女扭头看了看基本座无虚席的观众席,撇撇嘴,“嗯…要不就在这看吧。”
“视野良好,也不危险,可以是可以,”貌似受到朋友的影响,良宜欣的视线也瞟向观众席,“就是有点不甘心。”
“我懂!就好像吃薯条不沾番茄酱那种感觉,对吧?”
“啊,我是原味薯条派,番茄酱我不喜欢。”
“……我突然觉得你应该从这里跳下去头着地好好向番茄酱道歉啊混蛋。”
“哦?我倒是觉得薯条、鸡腿之类的快餐食物原汁原味地享用才是对它们的尊重,用番茄酱和辣椒粉什么的简直是在自欺欺人!”
“居然同时向番茄酱派和辣椒粉派开战么!”
两位躲在田径场角落围墙上激烈争论饮食派别的少女给夕阳在天边勾勒出的厚实、鲜艳且不失美感的图画添上俏皮的一笔。
“喂喂,暂停暂停!选拔开始了啊喂!”
听见刺耳枪声的陈锦急急忙忙用手捂住良宜欣火力全开的嘴巴,激动万分的言语戛然而止。良宜欣拍开好友染有灰尘气味的手,深吸一口气,让囤积在大脑的血液逐渐疏导。
“呜呼!宜欣宜欣,你看六号跑道的男生!又高又白又帅!啊!还有四号跑道的!这里是天堂吗!”
担心好友不规则扭动的身体坠落,良宜欣紧张地用右臂从背后扶住陈锦的腰。
“诶~小欣欣想干什么~难不成是看到这么多帅哥所以忍不住想找人亲近一下吗~不可以哦,不可以找姐姐我哦~要学会自己找帅哥哦~”
依良宜欣的性格以及与陈锦的交情,不管好友想拉着她去哪里,她都不会拒绝。
但是加上“犯花痴”这个条件,良宜欣就不得不慎重考虑。
如果在陈锦的脑子里装上马桶,设定把恋爱相关的部分冲走,那么她的脑子大概率会整个消失。
进入“花痴”状态的陈锦足以让人丧失对一日三餐的食欲。
事实上,如果内心因肉麻而产生的呕吐感能化作实体,良宜欣百分百会铸造一把铁锤把身边花枝乱颤的好友从围墙上锤下去。
在心房里疯狂自顾自吐槽的良宜欣百无聊赖地扫过一个又一个奔跑的身姿。
她不渴望什么美妙邂逅。
她只希望能保有现在的圈子。
顶不住新闻宣传部学姐的热情而参加面试,结果对面试官的提问都没给出完美的回答,还因为太紧张提包离开时在教室门口上演平地摔。
不善言辞,生性固执。
即便能清晰地自我感觉到举止上的缺陷,可完全没有动力去改变。
任何改变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人生前十八年的生活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青梅竹马唐淑仪,一个是正坐在身边的陈锦,更不要说谈一场别人口中的甜甜恋爱。
哪个人会受得了自己这种女生?哪怕真的存在,良宜欣自己也不存在那份迈出步伐的信心。
面试失败最好,如果侥幸进入部门,那就做好分内之事,其它的随缘便好。
不特意投入宝贵的精力去维持什么,温顺地跟随某种规律,随波逐流、按部就班地走人生道路。
这样就足够了。
“好了,陈锦,该吃饭了,”良宜欣感受到胃的蠕动,一手使劲捏住好友合不拢嘴的脸庞,一手指向红色快要消逝的天空,“看帅哥是看不饱的。”
不停收到肚子抗议的陈锦不得不停下寻找养眼小哥哥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转身,沿着衣柜往下爬。
精神倦怠的良宜欣毫无眷恋地准备向仍在进行选拔的田径场投下最后一个眼神,此时此刻,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面庞,让她下意识眯细眼睛。
一个正在赛道上遥遥领先的高挑少女不经意地抬头。
两双眼睛在夕阳的牵引下对视片刻。
阵阵触电的酥麻和痉挛感从头部传导到全身,随后汇聚于胸口。某种温暖的事物掺入微风和夕阳,流进淤滞着消极观念的心脏,那双看世间万物都是灰黑色的眼眸中,唯独奔跑的少女的身姿被染上夕阳的颜色。
绚丽、富有希望、令人悸动。
“喂!宜欣!快点啦,食堂要没菜了哦!”
刚刚的感觉……
良宜欣蹑手蹑脚地落到地面上。
是怎么回事……
“啊~今天真是大饱眼福啊~”
我为什么会对女生……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了田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