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室内的紧张气氛从被班主任推开的教室门泄露到无尽的黑夜中,正襟危坐的同学们长舒一口气。
部门和社团招新的热潮褪去后,新生们对大学生活的兴致反而更高。不是说丰富多彩的活动接踵而至,实际上,绝大部分活动集中在下个学期,而是初来乍到新城市,好奇心旺盛,加上出于对前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报复性娱乐,大家犹如出笼的小鸟,开启花式游玩模式。各自的朋友圈里美食好景足以凑出几本厚厚的相册。
然而,只要尚未离开象牙塔,名为“学生”的身份就会永远跟随,进一步思考会发现,“考试”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俗话说,疯狂后便是痛苦。
两小时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班主任进入教室,给沉浸在欢乐的同学们带来期中动员大会。出于各种原因,班委选举一拖再拖,所以大会成为班主任尽情发挥的舞台。
义正言辞的讲话,开课两三周却光洁如新的课本以及悬挂在黑板右上角可显示日期的时钟将陷入百花丛中的大学生慢慢拉回冰冷的现实。
“期中考试比较难,而且和平时分挂钩,希望大家好好复习。”
班主任大步流星离开教室前的最后一句话久久无声地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
“信子~走,回宿舍吧~”
穿过不绝于耳的悲号和讨论,黎色堇小狗似地凑到好友的身旁,歪头靠在桌上,仰视布满专注和知性的五官。
“十分钟,”钟信子目不转睛地翻页,用视线把书本上的笔记逐个抓进大脑,“你要是着急就先走。”
“不急不急,反正回宿舍也没事干。”
“真好,期中考试不用复习。”
不知是故意呛人还是认真说出口的话将笑嘻嘻的黎色堇一剑封喉。
“信子,你是不是故意阴阳怪气我,”黎色堇的腮帮子鼓起,但眼神充满求助意味,“我可是上课摸鱼派,所以期中考试就拜托你了!”
话音落下,接着是沉默的回应——黎色堇填满整个教室的元气丝毫不能影响到专注于课本的钟信子。
“啊,信子,你快尝尝这个,这可是学校小卖部热销的牛奶口味小饼干,我今天买早餐的时候逆着人群抢到的。”
单纯的请求失效后,黎色堇从硕大的背包里掏出蓝白相间包装的零食,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用食指和拇指夹出一块淡黄色的饼干,送到钟信子嘴边。
根据钟信子的原则,又吵又闹还试图投喂,做出这种行为的人早该长眠在喜马拉雅厚实的积雪下。但钟信子只是拧紧眉头,目光不离书本半寸,红唇轻启,用牙齿接住饼干,然后在口腔里细嚼慢咽。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嘛?”
“嗯。”
从前,钟信子没有晚上吃东西的经历。不仅是父母的要求,也是为了保持身材。
所以像这样在温柔的夜晚被人喂食,对她来说是新奇的体验。
不可否认,虽然黎色堇成日喧闹不止,让人有时只觉心烦,但她的善意和出色的食物雷达能给予笼罩在冷色调幕布下的钟信子些许幸福感。
黎色堇对别人也会这样吗?
剥出一丝精力思考没由来的疑惑的钟信子充分享受完令人食欲大开的奶香,轻声咽下饼干。
“走吧,回宿舍。”
“欸?可是还不到十分钟啊?”
写满笔记的教科书被主人规整地放入书包夹层,室内明亮的灯光给钟信子全身缝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你等满十分钟,我先走了。”
“信子,是不是嫌饼干没吃够?我还有一包送你…喂,别走那么快啊!”
手里拿着打开包装的小零食,回过神的黎色堇大跨步地追寻有月关伴随的好友,背包剧烈地上下跳动,仿佛由主人心脏控制的小物件。
“信子,你不是报名了新闻宣传部吗,”黎色堇窜到钟信子身旁,将自己的步幅调小,抓起一块饼干扔入嘴中,“怎么样?通过了吗?”
钟信子不可能把没去面试却被通知去笔试的怪事告诉黎色堇,不然要是引爆了挚友的好奇心,肯定会追问个不停。于是长发少女甩甩马尾,含糊其辞地回答:“等明天笔试。”
“哇呜,不愧,是,信子。”
不知不觉用饼干塞满口腔的黎色堇活像只仓鼠,努力将食物赶到两腮,发出模糊可爱的声音。
“噢,对了信子,”仓鼠小姐奋力咽下可口的食物,奶香味貌似隐隐约约从她的口中飘出,“我今天去参加田径部的选拔了,顺利通过了。而且而且,有好多围观的人在选拔后来找我要联系方式呢。”
田径部选拔的事情,钟信子下午回寝室时听室友提过,说是黎色堇在五公里长跑中以甩开第二名半个跑道的恐怖差距拔得头筹,达到田径部往年的最好记录,负责选拔的学姐直接喊她明天去田径部活动室报到。并且事后一堆人把黎色堇围个水泄不通,现场演变成粉丝见面会。
明明该替朋友感到开心,但异物感从耳朵入侵大脑,使思维变得迟钝;然后延伸到咽喉,卡住从胸腔涌上的话语;最后停滞在心脏,宛如蒸笼般困住有点躁动不安的小鹿。
习惯保持冷气的眼眸迅速转向一旁,掩盖在薄冰下的复杂情感在瞧见黎色堇刻上满足的脸颊时稍稍穿破禁锢,流露出一滴,随后似怕生的孩子,躲回冰层后。
黎色堇对别人也会这样吗?
方才片刻出现钟信子脑海里的想法此时清晰且强烈地漂浮在水面上。
“我还有点事,走这边,你先回宿舍吧。”
两人行至十字路口,钟信子抬手指向左手旁未开路灯的岔路,面无表情地扔下告别的语句,笔直转身踏入黑暗。
◆
信子这是怎么了?
挚友的身影穿过黑幕,黎色堇却没有沿原本的道路迈出脚步。
虽然自知钟信子的脾性,但今天,黎色堇的直觉不断警告朋友情绪的变化。
从刚下课的平静,到喂食饼干的隐忍式喜悦,再到听完选拔之事的小别扭。
以神经大条著称的小麦色少女对出现在内心的结论十分诧异,因为从她的实际观察来看,钟信子的态度只是突然更冷淡,不算什么怪事。
而且就算如此,黎色堇也想不到是什么原因能让冰山化身的钟信子闹别扭。
该不会是看到我在她教科书后画的小动物了吧?!
上周专业课,黎色堇出门太急,没带教科书,于是厚脸皮蹭钟信子的书看。课间趁好友出去上厕所,她调皮地在书本的倒数第三页画上一只小动物。
想到这种可能性,黎色堇惊出一身冷汗。
不不不,等一下。如果是这样,信子早在教室就会开始审讯,压根不可能拖到刚刚,而且感觉…情绪没那么强烈。
不会是,听到我说受欢迎的事,不高兴了吧?
高中时的黎色堇是全校大名鼎鼎的社牛,故而好友产生过对她交际圈太广的不满。
可是信子是大小姐啊……
大家闺秀会因为这个闹别扭吗?
颇具反差萌的设想让黎色堇脑子更加混乱。
算了,先追上去再说。
黎色堇转身跨步跃入黑暗。
◆
受欢迎这种事,为什么要说出来?
不知道向别人炫耀很没礼貌吗?
说什么期末考试拜托我了……
毋庸置疑,她肯定认识更好的人。
我只是恰好和她一个班,比较方便而已。
……
无形的黑色纱布隔绝所有刺激性视觉信息,钟信子不知不觉压抑在心口的抱怨如水库开闸时的流水,一鼓作气地冲上大脑,呼吸变得深而缓慢,全身发麻,掌心传来的痛感让她怀疑是不是指甲刺穿了皮肤。
为什么要像个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一样生闷气?
钟信子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搭错了神经,平日如死水的内心不断掀起波澜。
实际上,虽然没达到恐惧的程度,但当黑暗全方位包裹自己,钟信子依旧会产生些许不适。
刚刚不顾一切地走进这条路属实失策,可现状已不允许钟信子回头。
如果要承受被黎色堇看到的风险,还不如战战兢兢走完脚下的黑路。
无奈又纠结的情绪发酵不久,钟信子的右手传来温暖的触感。她警惕地扭过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映入眼帘。
“信子,走这条路干嘛啊,黑乎乎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不就遇到你了。”
莫名来火的钟信子试图甩开好友的手,不过娇嫩的玉手纹丝不动。
“信子,我其实不大喜欢人多的场合,”黎色堇得寸进尺,揽过钟信子的手臂,“我表现的那么活泼只是为了不显得自己不合群。”
呵,是在说我不合群吗?
“说起来,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给朋友喂零食……”
呵呵,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鬼话吗?
长那么大,这种交际花,没给朋友喂过东西吃?
哄孩子的把戏。
后面黎色堇的话一点都没入钟信子的耳朵,高岭之花只感觉到烦躁在右臂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下逐渐消散。
二人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身后的路灯恢复了照明。
“啊~怎么走完就来电了?”
“你说的鬼话把路灯吵醒了。”
“哪有!我不会骗信子的!”
“谁知道呢?”
皎洁明亮的月光覆盖钟信子舒展的眉头,好似两个微笑的月牙印刻在雪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