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作者:林奷媔
更新时间:2022-07-10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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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9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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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第一缕晨光唤醒时,K还停留在睡梦中。她很少会醒得比我晚。不愿放开她的手,就这样软软地继续握在手心里。

时间还很长。我们有着足够多的时间浪费。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我等待着她的醒来,等待着她告诉我接下来还有什么事该去做。我沉默地望着窗外。天空正从紫色慢慢变得昏红。

太阳还藏在云朵后,只是过于强烈的光线暴露了它的位置。当它终于挣扎着从云后爬出的时候,橘黄色的光线立刻自天边扑面而来,拍击在车窗上,金色的辉光四溅开来,一片洒落在车窗的边框上,晃得我的眼睛闪了一下;一片溅入车内,把里面铺满了橘黄得光亮;还有一片调皮地溅到了K的眉上,在黑色的纤细间轻盈地跳动着,把她弄得微微焦躁起来。她动了动眉毛,微微呼出一口气,醒了过来。

“早安。”松开握着她的手,我把准备好的开水递给她。

“早安。”她接过,喝了一小口。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懒懒地问。

“我们还是不能进入U区,这一点没有变。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在Q区里的。我们可以去转转。”

我茫然地摇摇头。

“我没离开过港口一带。”

她拍了拍方向盘,想了一会儿。“我有个地方想去。”

“哪里?”

“花谷。”


K把有些泛黄的地图摊开,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现在是七月,正是花期。”

“你说的那个听起来就玄乎的地方在哪儿呢?”我把头凑过去,半天也没找到她说的地方。

她伸出手,在地图上指了一下。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这里,应该还有着一个小村落。村后面有山谷,是乘凉的好地方。”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K伸手捻起掉落在地图上的一个发丝,“在酒馆无聊的时候,听中尉说的。他说帝国和我们的国家比起来,地理位置实在是优越太多了,接着就举了一长串的例子。这片山谷,也被他提到过。”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鬼信息的?他又不是帝国Q区的山民。”

“你知道的,他是情报部门的负责人。这条情报是他们无聊时窃听帝国的文旅部门时得到的一条极其无用的信息,当时那些部门的人正在讨论把这片山谷开发为旅游区的可能性。”

“我很好奇为什么中央情报局的人会热衷于这些鬼东西。”

“哦,中尉对这个大概也不感兴趣,只是每个月要得到的情报数量有个指标,那几天我们在其他部门的情报工作有了点小困难,这是他为了指标凑的一条情报。”

见鬼。无论如何,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了。


车辆开进山谷前的小小村庄时,也不过才正午时分。也许是经常会有人自己来这里度假的缘故,这村庄里有专门迎接客人用的客栈。当客栈的老板要求我们出示相关证件时,K简单地用一把钞票代替了证件。老板似乎也很乐意。

“你的任务经费还真充足。”

“要知道我们的工作里一个主要的手段就是用money获取信息。”

我们在客店里放下行李,简单整理了一下东西。最重要的,博士的信,还有G党书记的信,都完好无损。

“这任务可真悠闲,”我躺在客店软软的大床上说道,“我还一度以为会是一路艰辛寸步难行。”

“我们还没真正进入帝国。你住的那片港口,这里,都并非帝国真正掌控的地方。等进入U区后,要更小心些才是。”

“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度假,不怕身份被暴露?”

“帝国的人查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也是。才懒得管。这可是K好不容易用敷衍了事的态度争取到的悠闲。


被绿色簇拥的山谷,格外寂静。除了我们,这里并没有别的游客。自从S国的军队压在边境线上以来,整个帝国都笼罩在了阴云里。现在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帝国豪族都蜗居在自己的宫殿里祈祷,盼望着S的大军到来时还能给自己保存下一点财富。生意的不景气,也许是老板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的缘故罢。

往里面走几步,一条小溪浮现在路边。两边开满了小小的野花,有白色有黄色,都是淡淡的。夏天在这里褪去了一向浓烈的妆扮,只留下薄荷般的清凉。K四处张望着,时不时俯下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花朵儿的形状和花瓣上的纹路。

“北国,没有这样的景象吧?”

“没有。这是独属于南方原野的景象,盈满了浓密而细腻的生命。北方的生命,往往更稀疏而粗犷。”

她似乎对每一个草丛都保有着童年时的好奇。一头银发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晃来晃去。

“这个是三叶草么?”她在一片低矮的绿色前停下。

“是啊,”我走过去看了一眼,“很常见的植物吧。”

“雪国里可没什么常见的植物,不过我倒是听说,要是找到四叶草的话,一定会交上好运的。”

她还相信四叶草的故事?我愣了愣。那个冷峻的K到哪里去了?我面前的仿佛是个童真的小女孩。我怔怔地看着她,想知道这突然的反差从何而来。K没在看我,她低下头专心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片四叶草,属于自己的那份幸运。我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过去的K,那个冷冷的、干练的家伙。而现在她正蹲在草丛里寻找一种几乎不会存在的东西。

到底哪个才是她?我又想起星空下她软弱的眼眸,想起那个黑暗里温润无声的吻。这一切太过繁杂纷扰,全都密密地挤在我的脑海里。

“没有呢。”她失望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向我。

“谁知道那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是啊。”她似乎是在赞同我的话,又像是只不过是在符合。我这是才从她的眼眸里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迷茫,一丝欢愉后的空虚。

“走吧,继续往里面走走。”我对她挥了挥手,继续往山谷里面走去。她跟在我的背后,仍像之前一样好奇地东看西看。


当夕阳拂上远山的眉梢,用光晕给她披上一件华丽的嫁衣时,我们悠悠地从山谷中漫步而回。

“开心么?”

“开心啊。”K说。“看了好多北国永远都不会有的景色。也许这就是南国的魅力吧。萌发的旺盛的生命,永远不屈地面对着自然。”

我知道后两句话不过是教科书式的胡诌。夕阳就在我们的面前沉下去,还残留了一般在山的外面,不过也正就一点点黯淡了。昏黄的光线蕴满了这片原野的大地,奏响一曲呼唤人们回家的萨克斯曲,金黄色的音符从田间一直飘散到天空中,知道云背后显露的夜色为它画上休止符。

K的脸也藏在这辉光里。今天她开心,我知道。这实在是很明显的事实。可我刚才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可是我想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为什么呢?是在自然寻回到了本真的自己么?然而所谓的本真的自己又有多少成分不过是一头野兽呢?又或者是压抑了太久后的放松?

我无从得知。但当我现在从她藏在余辉中的脸上隐约感受到那仍残留着的一丝迷茫和空虚时,又仿佛抓到了答案的一丝线索。也许今天不过是一场放纵,一场只为欢愉的欢愉。就像那些夜夜笙歌人生几何的人们一般。现在酒会散了,酒要醒了,她的脸上才会显出那种表情。

夕阳的余辉最终消散了,仓促地从这边往山那边爬过去,连唱一首挽歌的时间都不给人留下。她脸上的虚空直直勾连到漆黑的夜空,让我觉得苍穹中某种悲凉在俯瞰着苍生,空虚是她的泪痕。


几天过去。我们离开了山谷,回到原计划的轨道,平稳地接近U区。指定的交接假身份的地方在U区外的一个小村落。整个过程格外简单,我们只是到一个地方取了个小小的包裹。伪造十分成功,我们登记入城时没有受到半点怀疑。

车辆驶入U区后,路面一下子变得宽阔明亮起来。两边种满了高大的树,开了不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了高大的城市区。

“要到了,”K望了望那些拔地而起直破云霄的高楼说,“帝国最繁华的地方,掌握着金钱与权力的人们的天堂,穷苦人民最后寄予自己的希望的地方。”

“任务是怎么安排接下来的行动的?”

“这里是个资源丰富而行动相对便利的点,再前进进入I区后就不大可能自由补充所需物资了。我们要把最后行动之前的一切准备都在这里完成。”

“大概有哪些?”

“首先我要联系上指挥部,汇报一下工作的情况,顺便交换一下最新的情报。现在帝国的情况瞬息万变,我这一个星期之前的信息可能已经过时了。”

“还有呢?”

“准备好一切在I区可能用上的重要物资。”

“还有?”

“最后,简单了解一下G党在本区内势力复苏到了何种程度,以便我向组织做汇报。”

K撩了撩长发,挑了挑眉,“不过,还可以加上一点,是我这个任务专员自己发布的任务。”

“什么?”

“好好地享受享受这里的生活,”她把脸凑到我的跟前,挑逗地摸了摸我的下巴,“我很期待。”

“不务正业。”我拍开她的手,“感觉你总是在执行任务时掺杂了巨量的水分。”

“在这里就该这么行事,”她自信地说,“鬼鬼祟祟反而招人怀疑。我们进入的是敌人绝对掌握的地方,在这里我们一旦被发觉绝无任何抵抗的可能。一切顺其自然地行动,记住,我们只是一对来旅游的。”


在酒店放下行李。“首要任务,我得马上联系上指挥部。”K刚扔下行李,就站起身来准备动身。

“可是那要怎么办?”

“我带了无线电通讯设备,还扔在后备箱里,”她简单地回答,“所以只需要把它弄进来。”

不一会儿,她提着个小箱子走进来,坐下,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她又找出书记写给她的那封信,琢磨了一会,继续劈里啪啦地打字。看起来她胡编乱造这方面是个老手。很一会儿,她才停下动作,懒懒地伸了伸腰。

“搞定。组织上没有对我们这次行动未能取得G党的支持而表示什么遗憾和不满。”

“哦?这么洒脱?”

“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在G党心中的形象有多低,”K嘲讽地笑了笑,“说到底就算我再认真地对待这个任务,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成效。”

“情报方面如何?”

“很诡异,”K收起了笑容,微微蹙了下眉,“明显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这段时间来,平民间的各种聚会举行得格外频繁,应该是有谁在策划着什么。”

“G党有动作?”

“应该是。”K也同意我的看法。“我们给了他们一个信号那就是S国不久就会动手。但是他们虽然厌恨帝国,但是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国家主权交给别人,做一个可悲的傀儡。G党在反抗,他们要打破这种局面,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帝国已被S国打得几乎奄奄一息,而S国又还没来的及掌控整个国家的时候,先一步夺取政权,抹杀掉S国一切继续出兵的借口。”

“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办法。S国的军队仍能继续踏平这片土地,只要你们上面的人愿意。”

“是的,但是这几乎是G党唯一的选择。他们的力量太弱小,无力做武力方面的真正的抵抗。”

“所以,他们行动起来了?”

“他们应该是在组织人员,准备在传来前线溃败的消息时发动叛乱。”

“你之前说我们的任务包括调查本区域内G党的活动。”

“是的,”她叹了口气,“所以麻烦大了。”

“怎么办?”

“办不了,这座城里的人们在觉醒。只凭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完全查清楚现在活动的具体细节。我们要做的,只是把握住一个大的轮廓。”

“什么轮廓?”

“这座城里,到底有多少的人醒了,又有多少的人快醒了。”

“怎么办?”

她从板凳上站起身,潇洒地披上一件外衣,“走,到人民群众中去。”


是的,我们现在无比贴近人民群众。但是这么说也有些别扭,因为我自己也是个人民群众。我们正坐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酒馆摆在外面路面上的桌椅上,等待着老板端上我们点的菜。四面都坐满了人。

“这里,多少有些说真话的人。”K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啤酒,倒了一杯,喝了起来,“也许会藏着些有用的信息。”

“搞情报的怎么老是和酒馆这种鬼地方搅在一起。”我学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干杯。”

“干杯。”

四顾一圈,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群。角落里坐着些表情麻木的人,和我们一样点了极少的菜和大瓶大瓶的啤酒,闷闷地往最嘴里灌。几个酒疯子开心地划着拳。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和曾在贫民区地酒馆里所见的也没什么不同。然而我正觉得无味,一队切切私语的人却引住我眼角的余光。我扫了一眼K,她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可疑的两人。他们虽然坐在这里,却不像是在借着酒精寻欢作乐,是不是还紧紧皱一下眉头。

“......必须行动。帝国的反扑也就要到来了。我们派遣在那边的负责人......”

“明白。等最后的命令......”

“你那边的宣传做得如何?”

“很不错。......大家的志向都是一样的。希望这个国家和自己都更好。”

......

我看了看K。她好像已经对那两人失去了兴趣。

“怎么评价?”我问她。

“目前看来,这样的势力不足以对S构成威胁,”她摇了摇头,“谁都不满意这样的生活。然而愿意改变的人还是太少。更多的人就只不过是躲在墙角里喝喝酒罢了。”

“我们又何尝不是饮酒的人,”我对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瓶,“我们也同他们一样没有什么办法。”

“是啊,那说得对。”K抓起杯子,饮干最后的残酒。

喧闹声仍然笼罩着此处。肮脏杂乱的灯光晃在灰溜溜的路面上,看起来更加阴沉,酒店门里面还不断传来激昂而低俗的乐声。里面也许有人在跳舞。K起身,去里面结了帐。我躺在椅子上等她,忽略掉了已经听得腻烦的人声,竟也从嘈杂喧闹一片里,听见不远处阴沟里老鼠吱吱吱的叫声。也许还有水滴从二楼滴落到地面上时微微的响声。K回来了。我也就起身,和她一起慢慢走回我们住的酒店。

如同我们初次执行任务的那个夜晚,我们到达时,已经是深夜了。洗完澡,我摸了摸她白色冷艳的俏脸,轻轻吻了一下,也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个清晨。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气息,阳光没能进到房间里,却送进来了它的温度。

我睁开眼。K已经起来了,正对着她那台机器敲击键盘。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杯水。我摇了摇头,还残留着些许的晕眩感。昨天喝得有些太多了。

“你怎么写的报告?”我懒得起床,换了个姿势趴着。

“帝国内部随时可能暴动。一旦我们突破边境线,帝国内部就会自然土崩瓦解。”

也似乎的确是这样。只不过暴动的人民大概也不太欢迎S军。“今天的任务?”

K似乎忙完了,敲出响亮的一声后站起身,坐到了我的旁边。

“消费。”

“消费什么?”

“进入I区后,你觉得我们得准备些什么?”

I区,帝国的工业核心基地,可以说是帝国的生命所在。如果说U区更像是一片水泥的森林,I区则是钢铁的森林。里面居住的人员比起U区少得太多。我们应该是作为新招募的工人的身份进入。那么,我们的活动范围就受了极大的限制,几乎不能离开我们所待的厂。

“绳索,足量的为更后面的行动准备的食物和水。”

“差不多,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东西。进入最后的C区的手段,的确连组织上也没什么稳妥的办法。最后必须靠我们自己用些特殊的手段。”

那就走吧。我们换上尽量低调的衣服,走出酒店。

购物的地点选定在一座购物大楼。买完所有必需的物资,下楼时,忽然看见一家卖酒的店。我想起昨天晚上在酒吧里喝的一瓶瓶啤酒,想起了贫民区里的那家破破烂烂的酒馆,想起了老板在柜台后摆上的那一面的红酒。我忽然心中动了一动。我算了算自己还剩下的钱,决意尝试一下。

“K,我再买点东西。”我拉着她,进到卖酒的店里。略略犹豫之后,选了一瓶看起来最顺眼的红酒。反正我也不懂,不过想着也不知道进入I区后还回不回得来,最后尝试一下。K似乎并不打算阻止我。

返回酒店收好东西,一天又已过去。我趴着窗户看着外面,夕阳在这座城市里被肮脏的天空肆意地玷污着,发出浑浊而令人不适的昏黄的光,同弥漫在城市里的雾气纠缠在一起;远处的主干道上挤满了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传到我这里是,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像个将死的老人的呼吸。

U区和港口相同又不同。港口的天,无论如何总归是蓝色的。那自然是临近大海的缘故吧。可这里的天永远是那般的污浊,布满了从城市里飘起的尘埃。可向下看看,这大街小巷中,又真正有多少不同呢?老鼠同样爬满了阴沟,穷人的孩子同样拿着破碗跪在路边乞讨着,同样有行色匆匆的小偷从小巷里跑过。哪里也都一样。我看过港口的罪恶。我还没有亲眼看见过这里的罪恶。但它无处不在,我即使现在仅仅只是趴在窗台上,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现在的我目光所不能深入只能在入口处略略扫过的那些幽深的巷子里,传来的腐朽落寞的气息。这些巷子就如同人的指甲缝一般,细如丝线也绵长如斯,是这座城市藏污纳垢的地方。巷子连着巷子,巷子连着巷子,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罪恶的网,把这城市包裹起来,于是你说不准这究竟算是人们的罪恶,还是这座城市的罪恶。你也说不明白,为什么看似仓蓝色的天空和污浊昏杂的天空,都同样是笼罩着罪恶的城市。

夕阳终于沉下去了。我拉上窗帘,房间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我不选择开电灯,而是拿出一枝蜡烛,把它点燃后放在桌上。火光微微摇曳着,起先有些飘忽,似乎随时会熄灭然而渐渐变得稳固,虽然仍旧一时强一时弱,却让人觉得它一定不会熄灭。橘黄色的暖意洒满了房间,就连那些没用被火光照亮的仍然黑暗的角落,也仿佛充满了温暖,像未出生的胚胎在子宫里感受到的那种温暖与黑暗,让人无比心安。我浑然忘去了这些天来的种种担忧。K坐在桌子另一边,白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但是并不是岁月的松散着,而是乖巧地全都沿着背后的一线垂落。她一向苍白色的脸如今也蕴满了温暖,嘴唇失去了凉薄的韵味,倒像是餐前用来开胃的橘子一般诱人。我把白天买的红酒和两个高脚杯放在桌子上。玻璃的瓶身和杯子映着蜡烛的光亮,散发出独特的光辉,与瓶中液体那深红浓郁的颜色恰到好处地混合在一起,还没打开酒瓶,就先在朦胧里醉了一分。墙壁上的影子也变得虚幻起来。我把开瓶器旋进瓶塞,转了两下,轻松打开。酒香溢出来,浓郁,还带着些微的刺激感。两个杯子我都倒上了一半。是不是该醒醒酒?我就把两个杯子静静放在桌上,把酒瓶赛好后放在了桌脚边。K一直沉默地看着我,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醒醒酒,聊聊天。”我把酒杯推到她的面前,示意她先别急着喝。她似乎根本就对这酒没太大兴趣。

“s国应该很少产葡萄酒吧?你们连葡萄的原产国都不是。”

“当然。我们那里多的主要是蒸馏出来的酒,透明无色,不细分似乎和水也没什么分别。”

“你喜欢么?”

“不,那太烈了。我连啤酒都还没习惯。”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原本冰蓝色的眸子现在沉醉在这橘黄与沉红的海洋里,显露出梦幻一般的紫色,像是镶嵌在梦境最深处的宝石,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吻。“那这半杯酒对你会不会太多了?”

“我还没那么脆弱,”她挥了挥手,“我陪你喝完这半杯。”

又等了一会儿,杯子里传出的刺激性气味渐渐变得淡了。我抬起酒杯,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差不多。我向K举起杯子示意。

“你的眼睛真美。”隔着玻璃杯看了一眼,我再次由衷地赞叹道。

“你也很美。”K也向我举起酒杯。我们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小口。她纤细的手指把住酒杯时显得极为优雅,慢慢地摇晃着深红色的液体。

我笑了笑,很想反驳一下这种互吹的行为。“是吗?那你觉得我哪里美?”

“你的黑色的长发。你的黑色的深邃的眼眸。你的纤细而有力的腰肢。你的全部。”K毫不迟疑地回答。虽然这回答真是要多老套有多老套,可它一旦是从K那双微微颤动的、因葡萄酒而更添了一抹暗红的诱人嘴唇里说出来时,就那般撩人心弦。也许我真是个肤浅的颜控。谁又说得准自己真是百分百超然于世的呢。

“那L小姐又觉得我是哪里美呢?”她眯了眯眼,也笑了起来,“可别回答跟我一样的答案喔。说一样就好了。”

“那我可纠结了,无论是你的银发还是你的冰瞳,都实在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丽。”我发自真心地对她说到。

“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我的么?”K不依不饶地问。

“我们似乎讨论过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和那个有些温度的吻。

“可我觉得我们不像是恋人,”K幽幽地说,“所以我才想知道究竟是哪里有些不对。”

我愣了愣。“我们拥抱过。我们接吻过。我们牵手过。我们一起吹过风,一起看过景,一起逛过街。只要你愿意,我们马上也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K红着脸摇了摇头,“谁和你说那个了。我只是觉得,缺失了一种澎湃的激情似的东西。我老觉得应该是少了点什么,可又不知道少的是什么。我觉得我们的爱情里透着一股刻骨的寒意。”

刻骨的寒意。我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刻骨的寒意。

是的,她没有说错。

“如果没有这份刻骨的寒意,我们就不会相爱。”我叹了口气。“我们还得感谢这份刻骨的寒意。”

K凝视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也许是。”

我们都沉默下来,心底里想着彼此的事情。我爱上了K,也许是因为她的外表,也许是因为她和我相似的内心。总之,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最主要最根本的原因。可我们的爱情又是这样奇怪。没有那些所谓的怦然心动,没有那些情侣间的打打骂骂情情爱爱撒撒娇娇。我们只是沉默、沉默、喝酒。可我们又都觉得彼此还爱着彼此。

我们真的相爱么?我们有什么证据足以说服彼此我们相爱着呢?我看着K,K看着我。

我提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K的杯子里还剩了很多,我想她大概是不太需要继续喝酒的了。“好冷的爱情啊。”我叹了口气。

烛光越发暗淡起来,又从较为稳定的状态重新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最后轻轻地熄灭了。我们都陷入在黑暗里。可我们没有谁开灯。我站起身,重新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帘,不少人家都还仍然亮着灯,从窗子里透出白色的明丽的光。K也走了过来,贴在我的身后。风从窗外吹进来。虽然还是炎热的盛夏时节,午夜的风却是凉爽微冷的。

我侧过头,第无数次看着K的侧脸。我爱她,我知道。可当我这样看时,我又并不觉得心里有升起一股怎样的热流。她的侧脸因酒显出微微的红色。我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她什么也不做,任凭我的手在她的脸上游动着。

我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外面人家的灯火一家家熄灭了。

“就这样吧,也挺好,”我艰难地说,“虽然怪异,但也许是最适合我们的方式。”

K转过来,主动抱住了我。我再一次感受着她的体温。“这样真的好么?”她低声问。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知道怎样才更好。”

K吻了吻我。她身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从每一寸肌肤下面飘然而出。

“我爱你。”她撒娇似的贴着我,“L,我爱你。”

“好好好,我也爱你我的K大小姐。”我任由她抱着。可她却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越抱越紧,脸上微微的红意此时已经化作了潮红。

完蛋。她醉了。可我还从来没有照顾过喝醉的人。

“好啦好啦大小姐,我们该睡觉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和她说道。

“不嘛。”她又用一种无比娇媚的语气向我撒娇,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又看见了那天在山谷里那个K。见鬼。

“要是不睡觉的话,明天就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哦。”

“任务?”她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再摇了摇头,“明天本来就没有什么任务的啊。我们要在这里痛痛快快地玩几天呢。”她微微减少了手上的力度,仍不松开,忽而坏笑起来,“不过,你要是那么想休息的话......”

我有一种微微的不妙的预感。K放开了我,转身拉上了窗帘。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浓郁的黑暗。我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K再次贴了上来,给我的温度比上一次更加炽热。

“人家才不要什么冷冷的爱情......谁会喜欢那种东西......要爱我,就彻底一点好不好......”

她一边低声呢喃着,一边不断向我逼了过来。我无处可退。一步步后退,最后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轻轻地贴了上来,趴在我身上,轻轻咬了咬我的耳朵。我外衣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了。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我也许可以反抗,但我丝毫不想反抗,任凭她自由地行动着。最后,我不再有任何阻隔,直接感受到她炽热的躯体。

“你竟然还没融化掉。”我摸了摸她柔滑的背。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嘴唇不再局限于我的耳边,肆无忌惮地游动起来。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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