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默看着实验室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很欣慰没有听到自己厌恶的钢铁与硅胶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个子小小的萨卡兹局促地坐在青绿色的床铺的边沿，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白大褂——但也许她坐着的那样东西叫做工作台更为合适。

“你好啊，伊芙利特。”赫默略显刻意地推了下并没有完全滑落的眼镜，对着面前僵直地坐着的伊芙利特笑了笑。但伊芙利特明显并不领情，甚至连出于礼貌的回上一句“你好。”都没有。她只是十分警惕地端详着这个看上去并不安全的人——无论是她身上看起来面料坚硬的衣服，还是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化学制剂的气味，包括她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不自然和虚伪，都让这个刚从战争中脱身的女孩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慌。

“伊芙利特，冷吗？你有些发抖。”塞雷娅坐在角落的置物台上，看着不敢抬头的女生——那是十分简单而普通的，看向深处窘境的陌生人的关切眼神。“实验室里的温度的确有些低了，我去把温控调高些。”

塞雷娅走到控制中枢，赫默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她走去，一阵点触后又慢慢地走来。“看来你挺适合当家长的，塞雷娅。”赫默的语气此刻流露出平时极难见到的温和与些许钦佩——也许是她也有关于自己无法与人好好相处的自知。但即使是短暂的那一瞬间也足以让白面鸮觉得惊奇——赫默医生在同事面前从未有过这样，或者说是富有人性的表情。她愣愣地看着赫默，又看向塞雷娅——她正忙着问伊芙利特有没有感觉好些。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算是件好事么。白面鸮这样问着自己，直到赫默冷冰冰的话语再次拉她回到现实。

“她姑且交给你，塞雷娅，这段时间我要做的工作比往常多得多，没时间管着她。”

“不需要我做些别的了吗？也许我在科研方面也可以帮你分担些。”塞雷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波澜不惊——但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了。

“科研方面的问题实际上我十分乐意与你交流，塞雷娅。有问题的地方我自然会找你帮忙的。”赫默似乎对塞雷娅的话有些不满，当她在说这话时，颇有些辟谣的意味。说罢便转过身，离开了实验室。白面鸮向塞雷娅点了点头，也跟在赫默身后离开了。

难以捕捉到的嗡嗡声戛然而止，这代表着实验室的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

塞雷娅把靠在墙上的盾牌拿起来，把它倚在床沿，然后坐在盾牌侧边的地面——离伊芙利特很近的位置上。

“你干嘛？”伊芙利特对塞雷娅的敌意明显没有对赫默的来得强烈。“换个地方坐坐而已。”她俯视着塞雷娅的脑袋和她头上四个尖尖的角，觉得有趣，就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喂，动别人的东西是要经过同意的吧？”塞雷娅转过头，却看见因为行为暴露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伊芙利特。本来就可以忽略不计的怒气转瞬间消失殆尽，只觉得她这看上去有些像小女孩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好玩。

伊芙利特毕竟没有白面鸮那样的洞察力，她看着塞雷娅还盯着自己，读不出她眼里一丝一毫的情感变化，就越来越觉得坐立难安。

突然，她从床上跳下来，转身面向坐着的塞雷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你盯着我看干什么啊！不就是碰了一下你的角吗，至于这么生气吗？”虽然伊芙利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好惹，但即使是塞雷娅都听出来了其中心虚的成分。她看着眼前小个子的女孩子把眼睛瞪着老大，两胳膊交叉在一起，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虽说对于她来讲伊芙利特个子的确不高，但当她见到伊芙利特的第一眼就判断出这个心理年龄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的少女甚至比赫默都高上一些——想到这儿塞雷娅更加禁不住地想笑。

“不，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生气。”塞雷娅明明想笑，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的波澜不惊，连表情都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这也难怪伊芙利特在听到这句话后，更加不安了。

“你，你骗人！你这哪是不生气的样子啊！”伊芙利特的声音更加洪亮了。她紧紧地咬着牙，看起来甚至有些吓人。虽然她竭力把面对这个高大强壮的人所产生的惊慌压制下去——但没有比在如此凉爽的实验室里从额头滚落的汗珠更具有说服力的东西了。

“好了好了，我真的没有生气。”塞雷娅慢慢站起身，伸出大手轻轻摸了摸伊芙利特的脑袋——虽然伊芙利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我想你最好还是尽早了解了解我，不然以后的每天也许都会像刚才那样，自己吓自己。”

伊芙利特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塞雷娅橙色的眼睛。直到这时，她才看见了这个高大的，坚毅的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温柔的神色。

“为什么......”似乎是伊芙利特因为惊讶而不经意的喃喃自语，但塞雷娅听得很清楚。

一开始只是因为，是赫默把你交给我了而已。塞雷娅这样想着，但她同样也深知这话没法说出口。

不过......也许现在稍稍有些不一样了吧。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眼里的不安转变为欣喜，在上一秒的想法后面加上这新增加的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