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知道江折春的死讯,但当赵瑞儿真正了解到自己这位挚友是如何凄惨死去时,她还是不由得哀恸,乃至于半天都无法说出话来。
病死的!病死的!
她心里大声喊叫着,仿佛有血从心脏流出来,嘴里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便是受伤的牲畜也有善良的人对它施以援手,而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挣扎生活了二十年,无时无刻不盼望回到人世,却只能在那岛上孤独无望地生活,没有人来拯救,只是这么痛苦无依地死去!
“我本不用来这里的。”云平瞧见赵瑞儿的模样道,“可谁叫我的主人心善,再加上她实在好奇。”
那黑斗篷侍从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瞧见削尖的下巴,声音比今夜的月光更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赵瑞儿双手撑地,语带哽咽:“好奇什么?”
那侍从道:“主人好奇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缘由,才导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没错,没错。”赵瑞儿低声喃喃道,“她不可能知道,就连我,我也不清楚这件事,可我知道,阿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幸之事降落在自己的头上,临死前恳求我的主人,让您来帮助她,她要借您的手了解事情的真相。”
赵瑞儿的面色惨白,脸上泪痕斑斑,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了:“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一定要——”
她话说到这里,随即猛地惊醒过来,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她的头脑,将她从混沌的迷思中拉扯了出来。
“跟我来!跟我来!”
她的声音焦急匆忙,像是慢走一步就会耽误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一般。
“您要去什么地方?”
那侍从站在主人的面前轻声问道,看得出来这是个尽职尽责的仆从了。
“去我父亲的旧居!”
赵瑞儿咬牙切齿道:“他一定还把那些东西无所谓的丢在那里!”
===
赵归崇夺走自己师弟的掌门宝座后,便逐渐显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他本来就不喜欢简陋的旧居,转而抛弃了旧的寓所,转向更加庄严华丽的掌门居所了,打着方便整顿内务之便的名义,那间旧的寓所虽然不定时还有徒弟前去巡查打扫,但逐渐地,也表现出毫无人气的破败和衰亡了。
那旧寓所和赵瑞儿的居所相隔不远,但远远便能瞧见院子里疯长的植物几乎掩盖住小径,苍白的月光照在满是斑驳污泥的鹅卵石地上,也照在已经布满了青藻的浑浊池水上。
“这可不像堂堂一派掌门该待着的地方。”
那侍从的声音带着尖锐的讽刺:“恕我直言,这地方只比我在凡间瞧过的猪圈要好上一点。”
话音刚落,一旁的少女主人便吃吃地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仆从开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但她不过一会便收起了表情,继续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
赵瑞儿却不在意,站在最前面用剑斩下那些挡路的杂草,她的语气冰冷冷的:“你说的很对,自从君师叔走之后,他就完全不愿意再住在这个小地方了,好像这个地方把他的身价降了好几倍一样。”
云澄瞧见身后女人的模样,转了转眼珠提问道:“嘿,说起来,你的那个江姑娘也和我说过,你们天极宗的掌门是叫什么……叫君什么来着?怎么又换了人来做?”
“是君莫笑。”赵瑞儿提醒一句。
“啊,对,对,是叫君莫笑!”云澄说道。
“我也想弄明白!”赵瑞儿愤愤地砍下一剑,似乎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满。“阿春出事那几天我被那个老混蛋下了药囚在屋里,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侍从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云澄和侍从紧靠着,自然也晓得她的疑问,于是张口向赵瑞儿问道:“你被下药了?老混蛋是谁?”
“我父亲!”赵瑞儿极力压抑住她的愤怒,“他为了不叫我破坏他的计划,将我药昏了锁在屋中,天知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阿春已经被流放,君师叔也从宗门离开了——下面的弟子议论纷纷说是师叔觉得教出阿春这种叛宗的徒弟无颜再做掌门——虽说我并不在意兰耽的死活!他走也就走了,可就连汤师兄也走了!血眼佛家的薛灜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也不管不顾地舍了阿春走了!”
她这话刚一说完,在她背后跟着的黑斗篷侍从便浑身一震,似乎是被施了咒法定住一般,若非云澄去抓她的手,只怕这个沉稳的侍从就要像一棵树一样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了。
“你是说……汤哲也走了?”
那侍从的语气僵硬,带着颤抖,但所幸赵瑞儿陷在愤怒的情绪里没有发现这异常。
“走了!走了!所谓的海誓山盟!所谓的海誓山盟!”赵瑞儿语带着抱怨,可又随即怀着极大的同理心和哀恸回道,“师父走了,一个徒弟被流放了,一个徒弟跑了,剩下的那个不离开,难道要在宗门里找罪受吗?走吧走吧!”
那侍从又轻轻问道:“他难道就没试图去救救他的未婚妻吗?”
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痛苦,若不细听只怕根本发觉不了,云澄伸手牵住侍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去打扰她陷在回忆里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瑞儿抱怨着:“我不是被囚在屋中吗?后来才知道,他在阿春被流放前的那一天就走了,似乎毫不担心阿春的死活,即便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可他这样的行径还要叫我做出什么其他想法来吗?我出不去,他也不曾回来过,我听下面的弟子说,他同薛灜结做了道侣,薛家的少主甚至为了他愿意吃珠胎果生下一个孩子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多有魅力!”
那语气忿忿不平,随着她的动作,一剑劈断了面前挡路的藤蔓。
侍从不说话了,若是她没戴着兜帽,只怕能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嘴唇。
云澄却好奇起来道:“他的孩子?”
“是啊!他的孩子!”赵瑞儿回答道,“就是薛少尘。”
那侍从被那孩子的名字缓过神来,轻轻道:“少尘么?倒是好名字。他现今应当过的很幸福吧?”
“幸福?幸福?”赵瑞儿喃喃道,语带嘲讽,“那是自然,道侣是名门世家子弟,为了他连珠胎果都吃,只怕是顶住了不少非议,若不是极爱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连等都不愿意等上一等吗?看来,男子的话着实是不可信的。”那仆从道,“只是可惜,江姑娘死前,还在呼唤着她未婚夫的名字。”
接着那侍从又问道:“他这么多年来,应该也回来看过这里吧?”
赵瑞儿闻言,手中那把剑几乎都要握不住,气得脸都涨红了:“回来?他回来个屁!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他就没再回来过这里!我竟瞧不出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可恨我瞎了眼!可恶!可恨!”
“有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那叫云平的侍从依旧淡淡说话,“瞧过太多人,我就知道您这样的人对您的朋友来说是多么宝贵了。”
“可我还是没能救得了她。”赵瑞儿挥剑斩下最后一丛挡路的灵植,手一扬点燃门前檐下的两个破旧灯笼,转过身去看那对主仆,眼睛在月光清辉下肉眼可见地红着。
黑斗篷的仆从并不在意赵瑞儿的神色,只是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开了吱嘎作响的破旧木门,那黑暗的屋内显得阴森可恐,仿佛会有一只狮子在暗处肆意窥探,趁人不备一口咬住,封住来者的咽喉,叫她连呼喊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那黑斗篷的仆从伸手掐了个火诀,那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削尖的下巴上,那二人都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瞧见她唇角勾起的诡异微笑,那仆从轻声道,“秘密将在这里得到揭晓。”
那声音极轻,没有一个人听到。
紧接着,她迈开那双长腿,率先进入了这间旧寓所内。
===
雷娇站在屋子外头,听着屋内悉悉索索的翻动声,她一路隐去身形尾随在这三人的后面,听到了不少东西,她深知今夜是撞到了不得了的事,也隐约觉得今夜所发生的事,或许能解开很多年前君莫笑失踪的谜团。
屋中逐渐明亮起来,昏黄的灯光将人影映在窗上,雷娇手脚冰冷,心中却有一团热火,她侧耳去听,想要听见点什么,只能听见翻箱倒柜的声响,间或掺杂着几句极轻的谈话声。
她在屋外等得焦急,于是转到一处拐角伸手去推窗,想从缝隙里看到点什么。
却不曾想,甫一推开窗,便瞧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来,正站在窗前盯着她看。
那人冷玉一般的肌肤,黑发高束,一双眼睛瞪圆了看,似乎很是吃惊雷娇的到来。
“雷师叔!你的头发怎么了!”
赵瑞儿方才听云平说有人跟踪,于是便在这窗前守株待兔,孰料来人她再熟悉不过,可更叫人吃惊的是雷娇的头发,惊得赵瑞儿控制不住地叫出声。
云平同赵瑞儿站在一起,她的神色本是无比淡定的,却在瞧见雷娇的样子时几乎要惊叫出声,可她强忍忍住,竟不交任何人察觉,她那半张脸被笼在黑暗里,身后的云澄却在其他两人没有瞧见的地方,紧紧握住了云平的手,给予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