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我们讲过雷娇在树上听了云平云澄同江折春交谈的内容,随后尾随她们至赵归崇旧居,却不料被发现这件事。
现下这四人正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打算和戒备,雷娇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自己师侄身后那个被称作云平的黑斗篷女子,从怀中摸出了东西来。
雷娇神色一变,当下顾及不得,伸手就去抓云平手中的帕子;云平也不反抗,任由雷娇将那帕子从手中夺去,只是站在云澄身前一动不动。
“你哪里来的?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赵瑞儿还没来得及瞧清雷娇从云平手中夺走了何物,便听见她这个平素温柔知礼的师叔近乎癫狂一般叫喊起来。
“我以为尊上应当知道了的。”
云平的声音冷淡极了,不知为何带着点嘲讽的意味,姿态都有些高高在上了。
赵瑞儿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只云平一句话便了解了:“师叔?方才之事你都听到了?”
雷娇却充耳不闻,只是抬眼去看云平,死气沉沉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显得格外突兀,虽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像是压抑了许久一般:“是她!是她!”
赵瑞儿瞧见雷娇模样,心中奇怪,只是追问:“什么是她?”
云平却是淡淡道:“自然是她,如若不信,你且问我主人。”
说完她便略微闪身,叫云澄显出半个身子来。
雷娇那急迫的目光便转到那戴面纱的娇俏少女身上去了。
云澄嘟着嘴似是不情愿:“帕子是你绣的,怎么还要我多说一句?”
接着看着雷娇继续道:“她死前说了,要把这东西还给你的。”
云澄聪慧,从方才赵瑞儿和云平的言行举止,便猜出这位是雷娇,说话也不怎么好声好气起来。
“还说了什么?还说了什么?”雷娇的双目充血,目眦欲裂,她伸手想要去抓云澄,却被云平轻轻一抬手挡开了。
“您失态了。”云平的手收回极快,只有云澄才知道那双藏在黑斗篷里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于是少女向前一步站在云平面前,抬起了下巴,颇有些蛮横道:“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人都死了,你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活着的时候不去救,死了倒在这里哭嚎,惺惺作态,看着就不舒服。”
雷娇被她这话一激,只觉得头痛欲裂,几乎就要站不住,赵瑞儿立时伸手去扶,雷娇已然支持不住倒在赵瑞儿身上,慌乱之间,故而也没有人瞧见云平下意识抬起却又收回的手。
“师叔!师叔!”
赵瑞儿急忙伸手抓住雷娇的手腕,只觉得入手干瘦,低头一瞧,那腕子竟如皮包骨头一般,几乎没有半两肉。
有段时日没见,雷娇的身子更加脆弱不堪,仿佛风一吹便倒了,若不是她修为高深,只怕如何能挨到现在?
“我没事,我没事。”
雷娇张口吞下赵瑞儿摸出来的丹药,稍稍定了定神,眨了眨眼,抹了一把满是冷汗的额头,喃喃自语:“是我没拦下他,是我……”
说完,眼前一黑,差点又要倒下去。
而正在这边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云平却冷冷开口道:“她临死前可能是神志不清了,只是无意识地呓语,一直在问一句话。”
雷娇的后背已然被汗湿,整个人头重脚轻,头晕眼花,几乎瞧不清,耳朵也嗡嗡作响,但她还是勉力张口问:“她说的什么?”
因着头痛难忍,她说话都细如蚊呐,若不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可云平却听见了,室内昏暗,她微微抬头去看雷娇的脸,她心里有很多话,也有很多疑惑,她怨恨着,也犹豫着是不是要口吐出最恶毒的语言,可话到口边却又下不了狠心,踌躇一会,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她问,为什么是我?”云平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但语气却冷静地惊人,“为什么是我?”
雷娇惊呼出声,声音凄厉且悲恸,她的脸苍白地吓人,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她的双眼紧闭,似乎再也无法睁开。
从这个陌生女人口中吐出来的质问不过寥寥数字,却几乎将雷娇的精神击垮了。
她该说吗?
她要怎么说得出口?
雷娇的眼前闪过君莫笑的脸,那张脸带着沉沉的老气、苦痛,还有悲伤。
她想起君莫笑离开时得偿所愿的表情,可最后呢?最后呢?
“我们,都被骗了。”雷娇扶住沉重的脑袋,勉力睁开眼睛道,“瑞儿,二十年前,我们都被你爹给骗了。”
她的声音微弱,但在安静的室内掷地有声:“二十年前他答应过的事,全都是谎言。”
赵瑞儿的脑中猛地窜过一道光,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惊呼道:“所以!所以!”
雷娇的手被赵瑞儿下意识松开,只能跌跌撞撞倚靠在墙上。
“二十年前,他说会留阿春一条性命,以此相要挟,夺走了师兄的掌门之位。”雷娇的双眼紧闭,似乎在回想,似乎在哀伤,“师兄信以为真,谁料师兄离宗后第二天,他便打算瞒着我们,把阿春送出去了。”
赵瑞儿浑身一震,随后慢慢沉稳下来,但她的声音有些发哑,艰难吐出几个字:“所以他才不愿叫我知道这件事来,若是我在,若是我在……”
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什么道:“可师叔你那时候还在,你一定……”
“我当然想过!”雷娇大声喘着气,宽大的衣袍笼在她瘦弱细小的身体上,直教人担心她下一刻便会厥过去,“你还记得我手下的两个姓晏的姐弟么?”
赵瑞儿点头道:“我偶尔见过几次,后来就不曾再见过了。”
“是,我同晏朝晏夕两姐弟有恩,私下有些往来,所以当他们被你父亲派去做押解的差事时,姐姐应下我的请求,答应为我看过阿春,孰料……”
雷娇顿了顿道:“押送的人全死了。”
“我等了一月有余,却只听到飞舟遇袭失踪的消息,当初去押送阿春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但当初押送的人没有一个回来,我即便再不愿想,可心中却也只有一个结论了。”
雷娇说到此处时,心中悲伤难过等情绪一并涌上,低着头闭目养神,若非胸口还有起伏,只怕都会将她当做死人。
“我却不这么觉得。”云澄在一旁听雷娇说完道,“若是赵姑娘他爹想要你找不到江姑娘,又何必要将人送到岛上,直接找可信任的人,将她半道杀了便是,何必弄得这般麻烦?”
“倒也不一定。”云平在一旁开口道,“毕竟送到岛上远离人世,又被废去修为,凡人寿数短暂,又能活多久?这个人早晚都是会死,自是不用担心,只那些押送的才是要担心会泄密的。”
说完她将眼神一转,去看雷娇道:“这些我们暂且不提,我只问你,关于当初这件事,你还知道多少?”
云平将身子一转去看这幽暗的居所说道:“赵姑娘说他可能会将当年有关的卷宗目录丢在此处,我们遍寻不着,想着你好歹是他师妹,多少有些往来,或许知道点什么。”
雷娇的脸上带着忧伤的微笑吃力地站起身子,极为沉重地点头道:“你们跟我来。”
赵瑞儿伸手去扶,却被雷娇推开,雷娇扶着墙,往墙上安装的烛台走去,只是轻轻一掰,那烛台便动了,随后她又小步走到对面墙上的烛台轻轻掰动三下,却只听见嘎噔一声,原来挂着一副三清像的墙上豁然露出一个大洞来,那洞不大,约莫两人宽,笔直往下延伸铺展,洞内路旁的烛台上一被风吹便自动燃起火来,云澄云平赵瑞儿三人一见,眼睛发亮,便想往前去,却被雷娇伸手拦住了。
“别去,去了就是一个死。”
云平走上前去,这才探明这个密道口看似毫无问题,实际上设有禁制,若是擅闯,只怕这禁制会直接爆炸,炸死来人的同时,使这个洞口坍塌堵死。
雷娇推了推赵瑞儿,示意她去瞧洞口旁一个几不可查的小洞。赵瑞儿瞧见之后伸手去按这小洞,却不料指尖一疼,她急忙收回手来,那禁制却自己解开了。
“你父亲当初做这密室时同我们得意洋洋说了,便是知道这开启机关密室的法子,若非他赵家子弟,只怕谁都进不来。他那时尚未有后,加之我与师兄同他都非亲属,后来你出生,他也不曾告知你开启密室的方法,是故,不论如何,这密室只有他打得开。”
云平站在雷娇赵瑞儿二人身后,那长长的密室通道仿佛瞧不见尽头,她的眼睛里带着兴奋的光,云澄瞧见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用口型问了她几句,却见女人摇了摇头,于是不再说话,只是依偎在女人的身边。
“我们一道下去吧。”
于是四人前后进了密道,赵瑞儿搀扶着雷娇在前,云平同云澄并肩殿后通行,一路上四人无话,只是沉默走着,那通道不长,走了约莫又数十息后便豁然开朗,显出一个石室来,那石室堆满了各种文件卷宗,全都整整齐齐被放在架子上并且标有编号。
赵瑞儿将雷娇扶在室内的一张椅子上休息,便同云平二人一道翻起那些卷宗来,托赵归崇井然有序的良好习惯,云平很容易就翻到了那个事件的资料。
那案卷中东西齐全,有告密信、审讯记录、从江折春屋中搜出的叛宗信件。
赵瑞儿盯着那个所谓的审讯记录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文采写出这些虚伪的东西来。”
云平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告密信看,那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仔细瞧过去,像是要把那信刻在自己脑海中似的。
【无赦仙君敬启:道门无名弟子望仙君明察,无极宗宗主三弟子江折春,与魔门中人私相授受,狼狈为奸,意图加害宗门。此人身上即有罪证,红色玉佩一块,应在其芥子法器中,若无,便匿于其洞府内。】
赵瑞儿二十年前本没有瞧过那封给无赦仙君的告密信,她只看了一边,便立刻愤愤出声道:“天杀的!”
云平的眼中射出复仇的光芒,只是被挡在黑色的兜帽下,瞧不分明。
红色玉佩,红色玉佩!
赵瑞儿不可能告密,那可能见过红色玉佩还会有谁!
兰耽!
兰耽!
云平的心跳地极快,可她面上丝毫不显,只是从容地将案卷收进芥子里,转头去看赵瑞儿道:“您知道什么内幕对吗?”
她的语调有些狂热,但死死压制住了。
“关于这封信上所提及的红色玉佩。”
云平终于摘下兜帽,看着赵瑞儿的眼睛,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