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推门出去的时候,云平已经换好了衣服,云澄在一旁悠闲地喝着粥——她虽已到了辟谷的时候,但依旧对着世间万物的吃食感到好奇——云平也不管她,只是由着她去。
“不好喝吗?”瞧见云澄眉头皱着在那里喝粥,云平也随手拿过她自己的那碗喝了一口,“温软稠密,看起来这贫家小户也是花了心思来招待我们的。”
“没味道。”云澄喝了一口就咂咂嘴不想喝了,将粥碗推远了些,却瞧见云平毫不顾忌地端起那碗被云澄喝过的粥,一仰头囫囵喝了下去。
“滋味不错。”云平喝完之后还用馒头刮干净碗壁上的粥水,看上去一点都不端庄雅致,活像十来天没吃过饭一样。
云澄用手撑着头,面带不解,她从来不知道饥饿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明白云平吃东西,总会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到干净,究竟是什么原因。
但她从来不去问,她也不想问,她对云平做的一些事虽然总是不解,可这并不妨碍她对云平有着超乎常人的信任,她很少对云平的所为提出疑问,就仿佛她天然就不会怀疑别人一样。
但云平总能窥探出她的心思,不只是因为这个少女太过好懂,更多的对于云平来说,这是一种责任。
她有必要去告诉云澄她做这些事的原因,哪怕这个少女总是无端信任,但她也不希望两个人之间有任何隔阂与缝隙。
——她在意云澄,就像云澄在意她一样。
“你以为我会把她就这么带走?”
云澄瞧见云平起身收拾碗筷,非常自然地打水帮人家把碗筷都洗干净了。
“嗯……嗯。”
云澄愣了愣点点头,接着问道:“我以为你当下就会叫她做出个选择。”
云平却笑:“我做什么逼她?在仓促之间做下的决定,绝不会有我想要的结果。”
随后她顿了顿将那碗筷甩了甩摆在桌上放好:“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还在犹豫,可见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这样的话,不如不答应好。”
云澄伸手使了个诀,除掉碗筷上的水渍:“可你,我瞧着你对她很中意。”
云平甩了甩手,将手上的水渍甩开些:“中意又怎么样?中意了也不能就要她,更何况她还不情愿。”
随后她将袖子放下,神色微动:“她多少还带着对这儿的眷恋,多少还带着点不知事的天真,这是很好的,但活不长久。”
话音刚落,那小院的门便被推开,外头窜进来一个才到人腰间的小孩,看着不过七八岁,那孩子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衫,不大合身,膝上破了个洞,正流着血,灰头土脸的,似是摔了一跤。
“两个姐姐在吗?两个姐姐在吗?”
那孩子对这小屋熟门熟路,一边喊着一边冲进屋里来,瞧见云平云澄二人,便如同瞧见主心骨一般巴住二人哭喊道:“救命!救命!”
孩子哭得厉害,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一双眼睛泪汪汪的,面上还带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瞧着下手挺狠的,也不知是谁打的。
“你不要慌,慢慢和我讲。”
云平将这孩子按住,安抚他,这才从这孩子口中了解到了大概的事情来。
却说那李长胜昨日被吓昏过去,今早醒来只觉昨日之事失了颜面,便下令全城缉捕昨日的那个斗笠客,可人一时半会儿抓不着,心中邪火却起,还念着昨日没到手的美人,便叫手下打听到了苏家三口去处,便派人去强掳了二娘。
那二娘本在早晨备好晨食去医馆送给父兄,却不料方才行到医馆门口同这孩子说了几句话,便被李家的奴仆发现,给强掳了去,这孩子名叫三明,是医馆的小学徒,和苏家三口亲近,二娘被带走之前他去咬了那抢人的奴仆,却不料被那恶奴打了一巴掌,二娘极力挣扎间也只来得及抱住三明叫他去苏家找两个姐姐,他自是一刻也不敢耽搁,便急忙过来了。
“好孩子。”云平站起身来摸了摸三明的头, 面沉如水,心中雷霆涌动,但面上不显分毫,只是转头对云澄道:“我只怕那浑人光掳了二娘还不够,只怕还要拿她父兄撒气,阿澄,你帮我去医馆看顾一下他们,我去一趟李府。”
云澄瞧见她这模样,知道她已是气急,只能嘱咐她小心些,别惹出大祸。、
云平却笑着摸了摸云澄的头:“阿澄,你比我还会惹事,怎么现在倒来劝我心平气和做事了。”
云澄被她揶揄,却也不多言,只是拍开了云平的手,从云平怀中摸出昨夜戴过一对面具来递给云平。
“小心些。”
云平微笑,面上好像没有一丝怒意,她只是伸手捏住那面具从容带上,便大步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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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平这二十年来已经很少动怒了,她不再像少年一般会随意外放自己的情绪,只将身体装作一个黑漆漆的容器,任谁在外头窥探都瞧不见一丝内在。
可云澄却总能察觉,所以在她出门前才如此嘱托。
云平自然晓得她的用意,她隐匿身形落在李府的时候,心已经平静了下来。
“二爷今儿心情好还是不好?”
云平挂在房梁上听下头的小厮闲聊。
年少些的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似是刚才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说你笨还真是笨,就昨晚那件事,二爷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年长些的骂他:“也只你蠢笨,端个水都能洒了。”
年少小厮摸着脸满是委屈:“谁叫三姑娘也在,你也晓得她身边总跟着那个煞神,长得本就吓人,刚才瞪了我一眼,我这不是被一吓……”
“那也不能把水都洒在二爷身上!你这条命还在真是老天保佑,只挨了一个巴掌。”
云平听着二人交谈,心中暗忖:“李无尘也在李长胜那儿,嘉树也在。”
于是竖起耳朵继续听。
那少年小厮道:“是老天保佑,二爷本想一剑杀了我,是三姑娘打了我一巴掌让我滚出来。”
“我瞧你这一巴掌还算轻的。”
那年长的伸手拍了拍那少年小厮又骂:“快些,二爷要的东西别耽搁了。”
说完这两个人便渐渐走远了。
云平挂在梁上打算跟在他二人后,却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紧接着就是男子的一声怒斥。
“李无尘!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声音恼羞成怒,听着极为耳熟,正是李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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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动什么怒,昨日才伤了,今天大动肝火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长胜只穿着一身亵衣站在屋中,手中已拔开了一把剑,那雪亮冰冷的剑锋正指向自己的妹子。
“你给我滚出去!”
“我说了,只要你一日不把人交出来,我便日日找你的麻烦。”
那李无尘伸手拨开剑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哥哥。
“我不知道!”李长胜面色赤红,随后低头咳嗽了几下。“李无尘,你别逼我……”
“你这是打定主意包庇他了?”
“若是我知道,我……”
“我呸!”李无尘冷笑,“你会怎么样?你和他一个德行,臭味相投,只怕会卷了铺盖送他走吧!”
“我……”
“我什么我!”李无尘大骂,“你敢说不是你识人不清?你敢说不是你引狼入室?你敢说不是你叫姐姐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吗!”
李无尘这三声连问,直逼得李长胜脸色发白,剑也落下去,踉跄倒退几步,傻坐在床边。
“你是好弟弟,你是少宗主,你是李家的继承人,你清风霁月,你正人君子。”李无尘步步紧逼,“父亲劝你不要同小人来往你不听,长老劝你专心学业修为不要胡乱,你几时曾听进去?现如今结识了不三不四的人还害了姐姐,却想将自己撇了干净装作无辜!?”
“李无尘!”
“我早就和你说过那个叫屠晋的不可信,你不听,还说我女人家没有见识,说我双腿残疾,见不了人,可现在你瞧瞧,若是父亲母亲出关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会是个什么结果!”
云平潜在梁上偷听,却无意间听到了巨大秘密,原来那李长胜在父母闭关期间代为监管宗门之事,但他顽劣不堪,胡闹成性,结识了李家门生中一个惯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小人。
那小人名叫屠晋,相貌英俊,身材高大挺拔,长于花言巧语阿谀奉承,彼时李长胜厌恶门中长老监管,意外在一次出府的时候遇到了屠晋,被他一通马屁拍得浑身舒坦,便也对这浑人日渐看重,谁料这人却以花言巧语勾引李无尘与李长胜的长姐李无纤,致使其有孕,珠胎暗结,李无纤本是名门女子,为人优柔纤细,软弱温驯,怀孕之后自是将此事与屠晋和盘托出,孰料屠晋却不愿负责,又生怕叫人看出端倪,竟私下强行逼迫李无纤堕胎,那李无纤修为低微,被强灌下药,孩子是没了,但也去了半条命,至今昏迷不醒,事发后屠晋漏夜逃跑,李无尘得知此事后当即便欲追捕,却被李长胜阻止,叫人逃脱了。
那李长胜心中有亏,自是对妹妹低眉顺目,李无尘却不轻易放他,她本就对自己这哥哥所作所为不满,平日里也下了不少绊子,经过李无纤这件事后,便更是明刀明枪地针对起自己的哥哥来,今晨她听闻李长胜强掳民女入府,又思及长姐,终于怒不可忍,亲自过来截人质问来了。
李长胜为她所逼,本就不快,兄妹二人当下拔剑相向,而妹妹这三问终究是戳穿他心中防线和恐惧,竟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