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在前行走着,并未曾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一派游街赏灯的悠然姿态。
而岚客泓儿二人紧随其后,掩在人群中,泓儿本不在意,可走的路都是那三个人走过的,却怎么不叫泓儿起了疑心,转头去质问身边的黑衣女郎。
“我瞧你倒不是来陪我的吧!”
“聪明丫头,就知道骗你不过。”
那黑衣女郎本是悠然自得地逛街赏灯,冷不防被身边的女孩一问,却也不瞒她直接道:“陪你是首要之事,而看戏却是次要的顺带之事。”
“看戏?看什么戏?”泓儿环视四周不解道,“黑市里的花灯会也就头两天有游街的戏看,现今是最后两日,哪来的戏?”
她这么去问,岚客并不明答,只是用手轻点嘴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泓儿和她相识这么久,自然晓得她这般,心中定是又有了新的花样来折腾人,于是皱着鼻子骂了一句“故作神秘”,心中却不由更加期盼起来,接下来有什么好戏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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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前头走的三个人自然是不晓得到底会出什么事,他们只是流连在美丽的花灯和人之间,那目光被那摄人心魄的景色给勾引走了,以至于不远处发生骚乱时,他们最后才反应过来。
远处传来呼喝的声响,随后是东西被掀开和砸碎的声音,紧接着一匹马出现在三人面前,那马跑得极快,如同迅疾的雷电一般,以至于众人愤愤躲避,只见那马又蹿又跳,被那驭马之人操持地左突右冲,乱冲乱撞,仿佛想尽力制造混乱,来阻止后来之人。
这点从驭马之人不断回头往后面去看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坐在马上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满脸虬髯,怒目圆睁,瞧着便十分凶狠跋扈,通身煞气,也不知手上沾染过几条人命,才养的出这种霸道凶残来。
而他身后则有一个人在追他。
那个人穿一身白袍,在各色的灯光下被晕染出不同的颜色,穿梭在光影之间,也只能瞧见他半张脸,那张脸面沉如水,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叫他惊讶,叫他显出点波澜,他背上背一把二胡,双手插在袖中,也不知是练了什么功法,那动作轻快潇洒,比之前面逃窜的虬髯大汉,更像是和灯会之中的人本意一样,只是来这里赏灯赏美人,并不是在这里去追逐一个骑马的人。
“格老子的!”
那白袍人动作极快,竟比马都要快,可谁也瞧不清他的动作,几乎是睁眼闭眼的刹那间,那人便已同马齐行,伸出左手便去扣那虬髯汉子的肩。
虬髯汉子一声怒骂,一手抓住缰绳,一手自腰后抽出一把杀气腾腾的刀来,抬手就去斩白袍人扣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那把刀并不漂亮,不似平常修士用做的宝刀那般或妖冶或灵秀,反倒如同一把杀猪屠羊的刀一般又沉又重,可上头沾染的煞气和怨念,只怕已不止一个人死在他这把刀下了。
刀没出现时,人人都在猜测这人到底是谁,夜间在黑市最繁华的地段纵马伤人,来回奔突,如此胆大妄为。
可那刀一在人眼前出现,所有人便立时知道了他的名号。
这名字并不是这虬髯男子的真名,却是他的诨名,真实名字已没人晓得了,旁人只管叫这个男人自己取的名字。
屠羊。
而这个羊,在这个虬髯男子的名字和心中,却不是那种四只脚的家养牲畜,若是说出那“羊”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怕稍微有些受不得刺激的人便会立时昏过去了。
而此刻那刀已经离白袍人的手很近了,几乎可以预想得到,那手就要被无情斩落下来的样子了,围观的人中已经有人抑制不住惊呼出声了。
但那可恐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白袍人的手顺着虬髯男子的肩膀,轻飘飘地滑到背上去了。
虬髯男子一刀砍空,还未来得及再做反应,便被那人一掌拍下马去,跌落在地上。
那马依旧左突右冲,毫无章法,受了惊吓,只知道乱踩乱踏,那虬髯男子被一掌拍下马去,吐出一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又被自己的坐骑一脚踩上了左腿,咔嚓一声将那腿踩断,致使那屠羊发出极为凄惨的嚎叫声。
而那白袍人将虬髯男子击下马去,便暂时不再管他,只是伸出手来去扯那缰绳,那马被他一带,高扬前蹄,长声嘶鸣,焦躁不安地跳动起来想将人从自己背上甩下去。
而恰在此时,从人群中猛地冲出一个人来,也不知从哪里摸出绳索,几下结做套索便抛了出去扯住了马的右前腿,此人的准头极好,速度极快,这一结一抛,一套一扯,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那马受了牵绊,动作不便,挣扎不开,可那力量极大,还是险些将那套索人扯倒在地。
白袍人受这人出手的一瞬,因而得到了机会,竟立时从马背上跃起,伸出手去按那马头。
那首犹如铁钳一般,将那马头牢牢扣住,那马一时挣脱不开,又被那手劲所惊,当时嘶鸣起来,然后便被那白袍人按在地上,痉挛地倒下了。
而这都是转瞬间的事,比起最惊险刺激的杂戏更加叫人心惊肉跳,可这些事,却在转瞬间完成了。
白袍人施施然站起身,对着那套索人一笑。穿白袍的人年纪不大,瞧着不过三十左右,可这一手按马于街的力道惊人,却叫人生不出轻怠之心。
那套索人也回以一个微笑,仿佛方才所做的事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转过头对着两个挤出人群的青年道:“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总不好不帮一把。”
原来那套索人正是摩库罗。
白袍人将马脚上的绳子解下,双手捧着递还到摩库罗面前,摩库罗却指了指地上的虬髯男子道:“你拿去绑他。”
白袍人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微笑着表示了谢意。
却见那虬髯的屠羊躺在地上乱叫乱嚎,方才那马这一踏,竟是将他的左腿踩短,鲜血淋漓,实在可恐,周围有的人掩面不敢看,只觉得吓人。
而白袍人却全然不顾屠羊的哀嚎,只是伸手将那绳子无情地缚住那屠羊的脚。
那屠羊面白如纸,额上渗出豆大的汗,那双眼睛却依旧闪着邪恶的光芒,趁着白袍人弯腰在他脚上绕圈打结时,从手握着那刀,便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暴起伤人!
“当心!”
薛少尘站在一旁瞧见,当即大喝一声,自腰间摸出剑来,竟是一剑斩落了那屠羊的右手拇指。
那屠羊惨叫一声,受了那疼,终于昏死过去。
白袍人被他一喝所惊,抬头去看,自是晓得那屠羊所为,眼中带着感激之意,伸手将那屠羊缚好丢在地上,便对着摩库罗三人拍了拍胸膛,然后比划了几下。
摩库罗看完他比划,然后扭头对薛少尘道:“这位说要感谢我们,说请我们一起跟着他去呢!”
单不秋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便要胡乱跟着他去么?”
摩库罗被他一激,却也不恼,只是依旧小声对薛单道:“这个人旁人不认得,我却认得,这人是个哑巴,在夙夜阁中做事,二位不是正要去那阁中。夙夜阁不爱欠人情,今次帮了那夙夜阁的忙,只怕二位想求的东西,也会有了着落。”
单不秋立时闭了嘴,可依旧趾高气昂的,而薛少尘却是抱拳行礼道:“还请兄台带路。”
白袍人又笑起来,将那昏过去却沉得要死的屠羊背在肩上,撇开人群在前面走去了。
那三人相视一会,便立时跟上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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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该死的好奇心!”
等到这场好戏落下帷幕,泓儿被岚客护着,艰难从人群中穿出来,她嘀咕的声音抱怨的有些可爱,叫周围人侧目。
可岚客将她护的很好,不过一会,便挤出人群了。
“我就晓得你有问题!”
泓儿被岚客拉着慢慢走:“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来陪我!”
岚客却伸手捏她耳朵:“怎么?戏不精彩吗?”
泓儿思考一番道:“那个向导是你的人?”
岚客又扯出一抹泓儿最讨厌最熟悉的神秘微笑。
“最讨厌你这样笑了!”
泓儿嘟囔着,像是在耍脾气。
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去问:“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会逃出来,他不是……”
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道:“不!是你故意把他放出来的!”
岚客依旧不答,还是展露出那抹神秘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微笑。
“戏已经开幕了,阿澄。”岚客伸手去撩花灯上坠下来的流苏,“接下来的戏,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去看?”
灯光下,岚客的微笑显得格外温柔,可她的那双眼睛里,却闪现着狡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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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黑暗沉寂的高楼,蛰伏在黑夜当中,方才的繁华和热闹在踏进这个街区的时候已经消退了,只留下无边的冷寂和阴寒。
白袍人扛着犹如死猪一般的屠羊,并不将人往正门去带,只是拐了个弯,往一旁的角门走,那门被极为规律地扣响,随后打开露出一条缝,展现出一个人的半张脸来。
那人的脸原本带着些倦意和疲惫,却在借着烛光看清楚白袍人的脸后,像是被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下一般跳起来。
“哦!您回来了!”
白袍人笑着,并不说话,只是等那个人将门打开后迈进去,又回过身来示意三个人跟上。
“这三位是谁?”
开门人站在那里,昏黄的烛光衬得他脸有些发黄,那双眼睛却晶亮有神。
白袍人比划了一会,将屠羊丢在地上,那个虬髯男人在昏迷中细小的呻吟一声,又归于安静了。
“好,知道了。”
那开门人点头,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黑沉沉的院落里便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来了,那些人悄无声息,比夜晚还要安静。
“将人带下去,听候阁主发落。”
随后他转头去看那进来的三个人道:“三位既然来了,又帮了夙夜阁一个大忙,自然是夙夜阁欠了三位人情,还请跟我来。”
那人并不在意,话一说完便举着蜡烛带路了,那白袍人示意三人跟上。
于是一行五人便径直往黑暗深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