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石山山腹中,薛少成听见了巨大的响声。
这响声引发剧烈的震动,叫这山腹之上的穹顶都被震碎抖落下来几块巨大的碎石来,轰的一声砸在地上,露出石山外部那一丝丝透亮的光来,温暖的阳光从穹顶上的裂缝里落进来,叫薛少尘生出一点点微弱浅薄的希望来。
他与单不秋二人修为在六人之中最弱,好友落下这地洞,其他四人下去营救,期间尖啸火光还有焦臭气味交杂,他没有本事,只得来回踱步等待,心急如焚。
直到那最后一声巨响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死了?还是活着?
他心下不由得为地洞内其余五人生死担忧,逐渐生出想要往那下攀爬探索的想法来。
他是有勇气,但不知道下面情景究竟如何,这一下去是帮助还是送死,犹未可知,可一想到好友在下生死不明,这个单薄的少年也生出无限的勇气来,往下大喊道:“有人吗?你们没事吗!我下来找你们了!”
他如此反复喊了几遍,浑身燥热焦灼,最终还是心下一横决定攀下这地洞去。
他两股战战,想把眼睛闭上,却又恐惧和害怕而睁开眼睛,将手抓住那一旁,然后战战巍巍就用脚去够一块落脚的石头。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
他这厢正喃喃自语,却忽的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薛少尘被这声音一激,吓得手一松,身子就往后面仰去。
“蠢蛋一个!”
说话的少女伸手抓住薛少尘前襟,她力气极大,勾住一个成年男子竟似不费吹灰之力,薛少尘被她抓在半空中,眼睛死死闭着不敢看人,只是念叨道:“云澄姑娘,不要这样戏耍我,我……我……”
随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别吓他。”先前那女声道,语气颇为宠溺无奈,“快把他拉上来。”
于是云澄冷哼一声做了个鬼脸,轻轻一抬,便将薛少尘丢回到地面上。
薛少尘狼狈不堪爬起来,一眼就瞧见单不秋面白如纸躺在那里,右腿血迹斑斑,虽用木板等物固定住了,但还是瞧得出伤得不轻。
“青筠,青筠!”
薛少尘瞧见好友这般,心中焦急,推他不醒,就急忙转头去问:“二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赵瑞儿也背了剑秋白上到地面,她目光冰冷去看坐在那里的云平云澄二人,手上轻巧,将剑秋白找个地方放好,只看两个人说话。
“他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腿……”
云平将头一摇,似是不忍再说,薛少尘听她这样说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只是急声道:“这地方没好的医修!我们这就出去找杏林的人看!青筠他……他……”
他说到这里,双目含泪,一个男子汉竟掩面带着哭腔道:“他还这么年轻,他的腿就怎么能废了呢?”
这二人从小厮混长大,单不秋虽说千般不好,但总归是把薛少尘当做真心朋友去看,自己有一份好的,也不会忘记这个朋友,此次来两极秘境本就是薛少尘听说,从而起意,两个少年人不知深浅,落得如今地步,怎么能不叫薛少尘心中悔恨愧疚难当?
云澄本是硬心肠,也对单不秋此人有所不满,但瞧见薛少尘这般,不由得叹息,低声对云平道:“像他这种人也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么?”
云平道:“便是虎狼禽兽也有活下去的资格,便是这人再不好,总也会有一两个想真心相待的人的,世间之理,不外乎此。”
薛少尘长得有汤哲几分相像,加上又是汤哲之子,云平虽抱着利用他之心,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惜来道:“这腿虽是废了,但也不是说日后便当真不能行走修炼,我不知你听说过一个人没有,或许她有办法。”
那少年闻言,吸吸鼻子用袖子揩去面上泪痕,止不住地打嗝道:“什、什么人?”
云平道:“不知薛少家主听说过太清剑李家的三姑娘没?”
太清剑李家,这修真界中谁人不知呢?
但薛少尘只知道李家的大姑娘,却不曾听说过什么三姑娘,于是直言道:“还请二位指教指点。”
云平将云澄揽在怀里,面上带着一丝惋惜无奈道:“李家的三姑娘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她幼时受过伤,双腿残疾,深居简出,精于机械造工,加上性格孤僻乖戾,三十年前便离了大赤城,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薛少尘道:“那要找的人在何处?前辈可有指点?”
他语气不由自主带了点恭顺,越发恭敬起来。
云平对他摆摆手道:“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是……”
她伸手点了点单不秋道:“近些年来明云阁偶有一些拍品,虽然不曾标记提供者名姓,但据我所知,应当是出自李三姑娘之手。”
薛少尘闻言眼睛一亮道:“既是与明云阁有联系,就不难找,只要单伯父愿意出面,就不成什么大问题了!”
云平闻言却摇头苦笑,似是在嘲笑这少年人天真:“只怕没这么简单,她性格古怪,信奉以物换物之道,东西越贵,所受之物价格越高,你现今是要拿明云阁少阁主一条腿和他下半生去换,只怕要价不菲。”
薛少尘目光炯炯道:“那我也不会退缩胆怯!青筠是我好友,哪怕那位李三姑娘提出什么意见来,只要我力所能及,决计不会退缩!”
说完便对着云平云澄长做一揖,准备离开转去照顾单不秋。
云平却叫住他道:“薛少家主少走,你难道就不好奇,叫我们落得如此境地的妖藤是何来历吗?”
薛少尘眼眶微红,轻声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因?”
云平点头,于是将昆珏兽与鬼哭藤之间的干系说了,又说了一遍方才如何找到这昆珏兽遗骨,又如何使计叫这鬼哭藤自己杀了自己。
薛少尘听完木讷道:“若非前人贪心,有何至于有我等今日之祸?”
云平自顾自叹道:“那昆珏兽虽说性情温顺,但一遭伤害,人临死之前尚知反扑,何况那兽?况且那昆珏兽所造成的伤口特殊,只要那人一息尚存,天地之间最好的疗伤药也治不好那伤口,只能抑制疼痛防止腐烂,遭受火燎蚁噬之痛,除非断肢或自杀,不然这痛便如附骨之疽,日日纠缠折磨。”
她轻笑一声,语带讥讽道:“这也算是人心贪婪的报应了。”
薛少尘听完前应后果,心中怅然,他家功法是以佛法入道,杀生为护生,自然也信这因果循环之说,于是双手合十,轻颂了一声佛号。
云平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天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薛少家主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她目带精光,直勾勾去看薛少尘,不知为何,薛少尘心中震震,只是低了头不去看她双眼,轻声道:“我想来确是如此。”
云平道:“所以少家主也是信,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这一说法?”
薛少尘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道:“天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种得前因,则必有后果。”
云平双目微敛,看不清神色,右手搁在膝上悄悄紧握成拳,轻声道了一句:“薛少家主,承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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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六人稍作休息,便沿着之前云平云澄二人所来之路出去,单不秋右小腿坏了,薛少尘自是不愿弃他不顾,自去背了他去,蹒跚前行。
众人出得蜿蜒山洞之时,东方旭日东升,尚未到正午,那沼泽之中没有了鬼哭藤这一妖物,浓白雾气也消散大半,瞧得清前路,云平云澄二人一路回忆,走出那山林去,远远便瞧见那一丛醉花依旧开地如火如荼,争芳斗艳。
“这东西烧了吧!”
云澄牵着云平的手站在那里,心中生出些厌恶道。
云平却道:“万物有灵,它也本是天性所驱,要依仗着这本领活下去罢了,却也不过是受了鬼哭藤所用,况且它是植物,又不是人,生不出道德正邪之心,你骂它为虎作伥,它怎么写这四个字都尚未可知。”
云澄听她说完,颇为不满道:“可若是留着它,难保不会成了第二个鬼哭藤!”
云平劝她:“那鬼哭藤贪婪,昔年有一处地界,那克制鬼哭藤的昆珏兽死了之后,那妖藤便肆无忌惮疯长,起先只是食尽周遭野兽,后来便开始吃人,以至于方圆所占之地毫无生机人际,致使人人厌恶,可你想,你可曾听闻这醉花有过这般残忍之事吗?”
她见云澄不语,便继续道:“你若说那是个人,受过引导,知晓什么是是非黑白,善恶对错,做出这种为虎作伥之事,自是不会饶恕,可它们这些东西灵智未开,行事全凭本能天性。哪有用开了灵智的活人思想,去管这些未开灵智,只以本能去生存的生灵如何行事?你要一头虎不吃肉而转吃草,只因为你觉得那死去的兔子可怜?”
云澄依旧沉默,似在深思,云平见她这样,也是站她身边等她思考。
不料却在这时,忽然闻得一股焦臭刺鼻的气味。
二人将头一抬,只瞧见那片姹紫嫣红的醉花已然燃起火来,劈啪作响,花丛前站着一人,怀抱长剑,目光冰冷,瞧着云平云澄二人道:“要放便放,要烧便烧,做什么扭捏姿态?”
火光煌煌,而火光之前的抱剑少女的目光坚定,似乎不久之前在洞内的迷茫与错乱都是虚假。
她这般直白,不假思索,却叫云平云澄二人都怔住了。
“左右不过一丛花,烧了就烧了,讲这么多道理作甚?”赵瑞儿瞧见剑秋白所为,嘴角含笑,言语间对其行事颇为赞同。
随后她将目光转向云平道:“你说呢?云平姑娘。”
她的目光直接露骨,像是在凝视什么东西,云平被她一看,不知为何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觉来,于是附和道:“烧了也就烧了吧……”
那语调颇似叹息,随后转头去同剑秋白说道:“接下来出得沼泽,姑娘是与我等同行,还是……”
这话问的并不奇怪,盖因赵瑞儿与剑秋白二人都是与宗门中人同入秘境,之前在石山沼泽之内的共同历险,现如今瞧来就像是恍然一梦,而赵瑞儿的眼神叫云平心慌,便有此一问。
她期待赵瑞儿与剑秋白二人做出拒绝,孰料赵瑞儿含笑道:“难得认识云平云澄二位姑娘这样的妙人,岂有就此告辞之理?”
“更何况……更何况……”赵瑞儿顿了顿道,“我瞧二位见识交游广阔,还想着与二位多相处些时日,好涨涨自己见识,多学些东西呢!”
剑秋白见她说这话,便也附和,于是云平只得应下,而这一应,直到后来,才发觉自己惹上了甩不脱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