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藤蔓离得云平很近,参天大树一般沉重粗细,便是撞到谁身上都不可能挨下这重重一击后还能安然无恙。
云澄已丢了那剑,她力气极大,龙爪也极为锋利,即便妖藤外皮如钢铁一般坚硬,也让双手成爪抠进这妖藤之中。
与此同时将脚一跺便陷进那泥地里,她平素爱洁,现今也顾不得脏污,只是用了全身里的力气去与这藤拉扯。
这并不是无用之功,那藤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然后不动了,这使云澄生出信心来,哪里管的上自己手臂酸软,只管与这藤拔起河来。
但云澄着力在此,精神与注意力都被面前的妖藤所吸引走,自是没有瞧见自己背后那最后一个“门神”缓缓松开了花苞同单不秋,正悄无声息地蜿蜒伏爬向自己。
单不秋昏迷在那里,迷糊之间半睡半醒,脚上的疼痛不时拉扯他的神智,想叫他醒来,但倦意和大量流失的血液却叫他清醒都不得,只能在藤蔓刮过他伤口时,不可忍耐地在朦胧梦境里发出轻轻的闷哼声。
这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到只剩燃烧发出声响的地洞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云澄下意识往后一瞧,便看见那原本保护着花苞的藤蔓正如同捕猎的毒蛇一般缓缓游近,那般闲适优雅,势在必得。
倘若现下云澄松开手回身攻击,必定不会有什么损伤。
但现今她抱着的藤蔓关乎到云平性命,却叫她如何松得开手!
“阿春!阿春!你醒醒!”
只这一瞬间的犹豫,那抓握着的藤蔓便借机往前进了一步,云澄眼中含泪,语带哭腔,手上却不敢再松懈半分,现今境地之下,前有虎后有狼,她虽慌乱,但依旧不肯放弃,只是唤云平名字。
云平盘膝而坐,面色平静,丝毫不知几尺之间有东西要取自己性命,她现今犹被拖入梦境魇住,争脱不得出,即便耳旁迷糊之间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却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来。
而云澄苦苦支撑,心中连一丝绝望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怕有了便会软弱松手。
云澄赤目盈泪,插在土中的双脚也不免被这藤蔓巨力所挪动,她急忙后倾,手臂用力,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吸吸鼻子强忍泪意,哪怕手臂已经极为酸胀不堪,身后藤蔓那阴凉刺骨的触感从那腿上传来,云澄也不敢松手。
只因她清楚,若是松手,她这一生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决不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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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黑暗里,有人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的脚步极轻,动作极缓,因着地洞深处的火焰明亮,就越发衬着这人所站的地方有多幽暗。
她的眼力很好,几乎落下的那一刻便瞧见了地洞那里的云澄所遭受的困境,她毫不犹豫拔剑上前,在这种危急关头时候决不能踌躇,不能裹足不前。
哪怕那妖藤的危险难以想象。
她抬脚,准备运起功法,却突然怔在原地,仿若突然被人定住一般,只是猛地抬头侧耳又去细听。
“阿春!你醒醒!”
她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把惯用的剑,她的脑中灵光闪动,仿佛所有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惊得她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很想上前去问,问个清楚明白,她心中的酸涩苦痛几乎胀满胸膛,叫她喘不过气。
“阿春!阿春!”
她听见少女一遍遍喊这个名字。
阿春。
她终于抬手,足尖轻点飞身出去,一剑斩向云澄身后那如毒蛇一般的鬼哭藤,她的动作那么迅疾,那么敏捷,可她的杀气这么浓重,喘息声这么粗沉。
鬼哭藤被斩断点燃,发出惨烈的哀嚎声,最后扭动着化作了热与光。
云澄瞧清是她,急忙喊她名字,央她救人。
少女的手死死钳在鬼哭藤里,身子同声音都发着颤,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了。
她站在那里,目眦欲裂,眼睛发红,双唇颤颤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手抓在云平肩上将人一把拖离。
而几乎在同时,云澄的手便再也支持不住,在那鬼哭藤上抓出长长的指痕来,身子被带着往前栽倒,直直摔落在地上,本就肮脏的衣服这下子更是脏污,脸上也擦了几道伤出来。
“多……多谢……”云澄不敢躺倒,急忙勉力站起,对面前之人感激道,“多谢你,多谢你赵姑娘……”
可赵瑞儿并不说话,理也不理,只将拖到一旁安全地方放着,便与云澄协力对这最后一株藤蔓缠斗起来。
剩下那藤极为聪慧,这点倒是弥补了它因自身巨大而带来的笨重与不足。
况且云澄只感觉比之方才第一根她所轻松斩杀的妖藤,更加坚硬柔韧难以对付,仿佛那两个门神的力量都流转到这最后一根藤蔓上一样。
云澄同赵瑞儿都是修轻巧灵变之类的功法,身形敏捷迅速。
而那藤知道打她们二人不过,便仗着自身坚硬,只往云平或单不球身上攻击招呼,逼得二人不得不回防保护,一时之间却也分不出输赢。
场面一时僵持住,她们要攻那花苞,那妖藤就势必会去攻云平或单不秋,于是二人心中思考,到底要怎么对付此物时,却听得一声脆响,随后黑暗中显出一点寒芒,便有锐利的剑气直扑鬼哭藤而来。
或许是已到最后时候,这妖藤也知道什么是背水一战,生死一搏,尽是些大开大合的杀招,这藤生出灵智,只顾着对付眼前二人,何曾想会有第三人忽然出现直攻自己而来。
用剑的是个少女,将一头长发高束,露出冷冽清秀的面庞,她手中长剑紧握,剑招没有后路,招招不退,她实力比之赵瑞儿与云澄实在悬殊,但战意和决心胜于二人,犹如兔子搏鹰般对上了这鬼哭藤。
“剑大姑娘!”
瞧见剑秋白来,云澄与赵瑞儿颇为欣喜,齐声喊道。
见这少女一来,鬼哭藤现下一个对上三个,便也逐渐应对不来,一株没有脸的藤不知为何叫人瞧出一丝惊慌来。
这藤灵智初生,若是成人,便知道三人之中是谁最弱,只管挑着一个打,随后再各个击破便是,但这藤即便生长学习极快,却本能地因为剑秋白身上不退的战意而恐惧,反以为这两人的实力远逊于她,以至于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便被这三人合围轻易破开了钢铁一般的外皮。
许是这所有灵力灌输在这藤中,这最后的门神妖力之强,便是破开外皮流出的汁液都更似人类鲜血,甚至更加殷红,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发出她们几人入洞一来听过的最为可怕震慑心魂的惨叫声。
“快将耳朵堵上!”
几人被这啸叫声惊扰,一时呆滞,神志恍惚,动也不动,同时被那藤一扫,三个人便齐齐跌落出去,砸在岩壁上,凹陷进去,粉尘扬撒,那力道之大,若非修士筋骨强悍,只怕早就筋碎骨折,安有命在?
那啸叫声既深且长,连绵不绝,传至地面上,便是焦急等待的薛少尘都不免被这音浪冲击震慑,跌坐在地,茫茫然有所失,就更罔论洞中三个女子直面这冲击,即便将耳朵堵上,但神魂却不免被震,就算身体能动,但也爬不起来。
那妖藤见众人动弹不得,加之受伤,凶性大发,扬起笨重的身子就要往她们身上压来!
众人只觉得耳内疼痛,头晕目眩,几乎躲避不及!
云澄乃是白龙,肉身较之人类修士便显强悍,在洞中四人或伤或怔以致昏迷之时,也唯有她还能勉励站立,将众人护在身后,提剑相迎。
只见她双目锐利,犹如鲜血染红的碧玺一般,轻轻偏头啐出一口血来,朗声一笑,提剑便对上这妖藤!
“脏东西!”
她一口银牙紧要,去对这一冲之力。因着鬼哭枯藤殊死一搏,且外皮坚硬如铁,威力巨大,相击时也如兵刃一般发出铮然之声,云澄越打越勇,浑身热血沸腾,那剑越舞越快,隐约听得风雷之声震起,只瞧见银芒灿烂夺目,仿若星辰!
她下手已全然毫无顾忌了!
云澄只觉心跳如雷,耳旁也只闻得风声呼呼,那鬼哭藤笨重粗壮,对上轻巧灵动之人本就落了下乘,原先尚还能分身去对旁人下手引得云澄分心,现今这招却反被云澄所用,每当妖藤欲往那不得动弹之人身上袭击时,云澄却是不管不顾,只往那花苞去,鬼哭藤到底心中比之云澄更有顾忌,加之方才被剑云赵三人合围也受了不小伤害,动作不由越发迟缓。
这一人一藤且战且退,终究还是站在了花苞之前,那鬼哭藤有心用单不秋做饵,孰料云澄理也不理,扬剑直往花苞处去!
鬼哭藤急忙回防,孰料洞中大风骤起,竟乘机卷起单不秋往后送去,鬼哭藤原来这一招佯攻,也被云澄用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悉数奉还了回去。
眼瞧着那少年被安稳放在身后,云澄大笑一声,目光沉沉,将“不归人”斜横面前,并指轻叩,发出清亮剑吟。
少女通身煞气,仿若修罗,她两指在剑刃上一划,指尖上的鲜血便被涂抹于剑刃之上,这“不归人”饮了龙血,颇为振奋,自行震动,似乎跃跃欲试,想要快些大显身手。
震动之间,剑身上竟隐约显出一道铭文来。
若是细看,却是用古篆所书“破浪”二字。
鬼哭藤不识字,又不知人事,哪里知道云澄做这事的含义,扭动一下,便不管不顾地往云澄所站之处拍打下去!
“你怎么敢碰她?”
云澄一跃而起躲过这一击,不管纷扬尘土,踩上鬼哭藤,借势前奔。
那妖藤腾挪卷曲,便去缠在自己身上奔腾的云澄,但这姑娘身形灵活,次次都被险险避过,鬼哭藤抽她不着,越发恼怒,但又不得不起身回护花苞,藤身扭动转落想将这烦人的人从自身甩落下去。
云澄冷哼一声,每次鬼哭藤一袭击,她便对着那藤来上这么一下,原本坚硬无比的钢铁外壳,却在这把剑下犹如刀切豆腐一般,轻轻一划便破,那伤口便不再如往常一般只是破开,沾了那龙血的地方便开始逐渐腐蚀起鬼哭藤,伤口越扩越大,显出里面柔软的肌理,气得鬼哭藤扭动不断。
一时之间洞内惨叫尖啸不听,且不消一会,这地上就满是妖藤殷红如血的汁液,有些随着动作甩到那犹自着火的地方,只听得刺啦一声,那火便如找到助燃之物一般,更加气势汹汹地燃烧蔓延过来。
眼见得云澄动作迅捷,越靠越近,妖藤扭动一下,便立时如枪前刺,毫不犹豫便往云澄后心袭来!
云澄正待回身应对,却忽听得铮然一声轻啸,便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往鬼哭藤而去。
而在云澄身后,也忽的现出一个身影来,她个头较云澄略高,头发散乱,脊背挺直犹如雪松,虽则衣衫脏污,但那神情姿态,却叫人不敢逼视,恍若天神。
“你且去,我来。”
她说话温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小的事,而非这种生死关头的大事。
云澄便不再回头,也不多言,只是道了一声好,便继续往花苞跑去。
她二人已格外有默契,从不愿做什么扭捏儿女姿态,只是一人信任另一个人,彼此相互配合,已无需多言。
而仅仅是这样简简单单一事,却绝非普通默契信任之人所能做到的。
那鬼哭藤一击落败,被远处飞来的“远行客”轻易挡住,再来便士气衰弱,加之云平下手较之云澄更为狠绝毒辣,更无半点破绽缝隙可钻,它一怒之下,便要去缠云平。
云平之前在沼泽已吃过它这一招,无论如何不会再叫它缠上一次,当即聚灵气以为风,化作风刃便去割它。
鬼哭藤吃痛,如同蛆虫一般扭身甩动,却拖着残躯,贼心不死,当下便再次以藤首为枪,舍身一击直往云平刺来!
云平施施然一笑,举刀便斩,孰料那藤重施故伎,拼着被云平生生割下大块血肉为代价,避开云平,直往云澄后心冲去!
“阿澄!”
云平急忙回身后撤,去救云澄,同样的情境之下,两人不约而同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绝不可叫它伤到对方分毫!
云平当即反手沉刀,便往那鬼哭藤身上刺去,那藤当即被顺势破开大半,但去势不减,直扑云澄而去。
云澄听到云平声音,哪里不知道?
却是扬声大喊:“不必阻它!”
云平闻言一怔,身体下意识停住,毫不犹疑跳起身来,拔刀在手。
眼见那妖藤将要袭至云澄。
云平虽说知道这丫头不会在这种事上去开玩笑,但身子已然比思想更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额上落汗,面上竟少见的带了恐惧的神色,御风而起便要去抓她。
孰料那丫头朗声一笑,将身一撤,不管不顾后仰,拼着那藤将要触及她后心之际,自怀中摸出一物往前一掷,随即便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洞顶上方落下尘灰碎石来。
然后便听得最后一声凄惨尖啸,那藤蔓已如一柄长矛一般插进了那红如琉璃的巨大花苞中,藤蔓扭动枯萎,花苞颤颤,似乎是想要最后盛开一回,却已不能,只是颤巍巍抖动两下,便立时化作灰白石粉,一触即散。
你道如何?
原来云澄是故意叫云平去放那妖藤攻击自己,好叫它不能收势,一击之下破开那花苞,她也不笨,还趁乱丢了先前云平塞给她的昆珏兽骨进去,这东西先前说过,对这妖物来说乃是剧毒,丢进花苞之中,又叫那花苞受了自身这么重一击,也算得上是自取灭亡。
“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听得这一声巨响,少女眉宇间顾盼神飞,即便脏污邋遢,但那神采奕奕,反比那平日里干净整洁时更摄人眼球,夺人心魄,云平伸手接住她,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心跳极快,几乎不能抑制,不知是因为惊恐害怕,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
云平手都发起颤来,几乎不能自抑,云澄先前尚未察觉,只觉得被抱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虽说心中觉得甜丝丝的,但还是轻轻拍着云平脊背道:“怎么了?我这不还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云平慢慢松开她,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扭过头去,不叫云澄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也不叫她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只是轻声道:“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