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不秋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薛少尘正卧在他床头,他的朋友脸色苍白,目下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本来是不想吵醒这位朋友的,但干渴和疼痛叫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这也叫薛少尘立时清醒过来,几乎是跳起来一般,面上带着惊喜。
“青筠,你总算是醒了!”
少年人的殷勤因着疼痛,叫单不秋无暇察觉,只能瞧见自己的朋友推开门冲出去,在走廊上呼喝,随后就有人前后脚不断地涌了进来。
单不秋的神志即便有些迷蒙,但依旧能分清,打头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醒了就好。”
男人的脸上有些阴沉沉的,脸上的胡子精致小巧,一看就知道是好好打理过的,他的皮肤白净,一双手也白白嫩嫩,显然是养尊处优的人,因为长久身居高位,也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然,那双眼睛里并不带笑,看久了,反而会觉得这个人并不好相处,只因他的双目里带着奸诈的光。
男人看了一眼薛少尘,随后叫身后的医修上前为单不秋诊察,同时使了个眼色叫薛少尘出门去说话。
这一切单不秋并不知道,盖因他疲累又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然睡了过去。
“薛少家主,你们年轻人出去玩,我从来都不阻碍,但现在……”男人的脸并不像往常一样见人带笑,反倒显出一种冷酷来,“我儿废了一条腿,我真该想想要怎么办才好。”
薛少尘不敢回话,只能将头低在那里,他素来有个很好的品质,错了便是错了,只管站直认错,不辩驳也不反抗,这是他的一个父亲所悉心教养出来的结果。
“但是,他还能活着,这样也已经很好了。”
男人偏过头,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他母亲死了,也只他是我唯一念想。”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哽咽,薛少尘心中只觉得愧疚万分,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瞧见男人手下的管家快步走来,面上带着慌张无措。
“阁主,有贵客来了。”
这一句话打断了薛少尘将要说出口的话,他呆呆立在那里,听见男人的管家道:“隐耀君来了。”
男人面色一凛,轻声开口,听不出喜怒:“他来做什么?”
管家擦擦汗,还来不及回答,就远远听见一个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质问和不快:“我外侄孙的腿是怎么回事!”
男人来不及听到管家回答,面上已如戴上面具一般扯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转过身对快步走来的男人行礼道:“二叔来了。”
来人是一个白衣修士,一张左不过四十来岁的脸,面白无须,仙气飘然,眼半眯着,似乎总是睡不饱的样子,他背上背一漆黑色桐木剑匣,听声音还很远,不过数息之间已飘然而至了。
隐耀君的眼往男人脸上扫了一圈,露出一个轻蔑不屑的笑来:“我当不起你这声二叔,单阁主,老夫自号隐耀,还是直呼名姓吧!”
单阁主被他一呛,却也不恼,只是依旧道:“二叔是岳父的结拜兄弟,我不可失了礼数。”
隐耀君睨他一眼,并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牵扯,只是越过单阁主三人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又走出来,看了三人一会,伸手抓住薛少尘手臂,气势汹汹道:“薛家的小子,你同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单阁主伸手拦住,将薛少尘护在身后:“二叔,不要为难孩子。”
隐耀君切了一声,看也不看单阁主:“我是长辈,怎么会有为难孩子的说话,薛家小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你答不答应?”
薛少尘也曾听单不秋提起过这位叔外祖父,言辞之间,单不秋似是对此人推崇备至,也极为喜爱这位叔外祖父,故而他并不害怕,只是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小子愿意。”
隐耀君得了他答应,也不管单阁主脸色,径直抓了薛少尘的手,去了另一处清净地方。
那单阁主被这么一个青年人驳了面子,面上不显,但眼睛里的光怨恨恼怒,他冷哼一声,嘱咐管家盯紧二人,随后看了一眼屋里屋外来回走动的医修,便不再去看单不秋,反而转道离开了。
且说这薛少尘被隐耀君快步拉扯带走,在这花园一般的后院里熟门熟路找了一块僻静地停下,那隐耀君松手转身问道:“薛家小子,我晓得你同我这个外侄孙关系好,你们两个自小一道长大,情同手足,我别的也不求你,我只问你,我这外侄孙的腿是怎么伤的?”
薛少尘见他和蔼问话,言语温和,便老实一五一十说了,只说了这两个青年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人,又怎么误入沼泽遭了这件事,单不秋又如何是一时不察落进那地洞里,废了这腿,又怎么被人所救,最后得以回归现世。
隐耀君站在一旁,听他细细说完,轻声道:“好孩子,你危难关头还惦记着他,我很谢你。”
说完施施然行了一礼,薛少尘想要躲开,却已来不及,只能勉强受下。
隐耀君又道:“你方才所说的云平云澄与赵瑞儿剑秋白这四个人,救了我外侄孙性命,这是大大的恩情,我讲一个有恩必报,好孩子,后两个倒是不难找,前两个却无门无派,要怎么找,你知道么?”
薛少尘摇摇头:“那两个云姑娘行踪诡秘,来去如风,捉摸不透,便是我与她们二人在秘境之中有过生死交情,却也不知。”
隐耀君若有所失。
却听得薛少尘继续道:“不过出了秘境分别之时,我曾与这两个人许下一个承诺,她二人搭救我的性命,我必然要有所感谢,我同她们约定,如果她们愿意去薛家做客,不论何时,我都会准备好欢迎她们到来。”
隐耀君急忙问:“她们答应了吗?”
薛少尘犹豫着点头:“答应是答应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她们说‘守信是为人处世立身之本’,既然答应了,不日便会前往,但她们也说了,这三四个月里,肯定是去不了的,只是不论如何,一旦有空就会去薛家找我。”
隐耀君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两位行踪不定,确实难找,孩子,多谢你告知。”
随后又话锋一转问道:“不过你刚才也说了,我那外侄孙的腿虽是废了,但也不是不能同常人一样走路,是不是?”
薛少尘于是又将云平那日在洞中的话原样说了一遍。
隐耀君道:“既是有这样的奇人,我必定亲自去求。”
薛少尘道:“前辈莫急,单伯父已经遣人去了,想必不日便有收获。”
隐耀君来回踱步:“我心下还是不安,这种紧要的事,还是要亲属家眷亲自去求方显礼数,孩子,你可知道那李三姑娘是在什么地方?”
薛少尘这几日都在明云阁里待着,自是知道些消息,便说与隐耀君听了。
隐耀君听罢,又是道了一声谢,便一如来时出现一般,现下也不知会任何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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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夙夜阁内,云晏李三人都在屋内商谈说事,最后里头到底是什么场景,旁的人并不知道,却只知道这李三姑娘最终还是答应了云平的要求,而云平为此也要将屠晋的消息交出去,并换得晏朝为李无尘做一件事。
临走之前,李无尘并未瞧见晏朝,但只瞧见晏夕随在云平身侧。
她一瞧见晏夕同晏朝相似差不多的那张脸,心中就有气,话也不多说,只是瞪了人一眼就走了。
徒留晏夕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其妙。
云平瞧见她的行为轻笑一声,并不在意,只是转头去问晏夕:“二娘那边的消息怎么说的?”
晏夕见她问了正事,只是肃然道:“薛少尘还未回去,说是还呆在明云阁。”
云平又问:“隐耀君那边消息传到了是吧?”
晏夕说:“自是妥帖办了,现下应当已在明云阁了。”
云平点头,随后又问:“行,此事暂告一段落,对了,我问你一件事,你瞧见阿澄没?”
晏夕摇头:“不曾,尊主不是一向同您一道的么?”
云平皱了皱眉:“她同我发脾气,自己跑出去了,唉,都怪我说话没顾及到她,不过……”
她顿了顿:“她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今晚应该就回来了,罢了,现下先不管她,你叫人去找找,务必顾着她安全,也不用硬要劝她回来。”
晏夕闻言不由觉得好笑,云澄尊主的修为能力只怕少有敌手,却又何必担心她的安全?
又思及关心则乱,自然从容应下。
云平点点头,心下只觉得不安,以往这事也偶有发生,所以她并不过分担忧。
她心知云澄聪慧,不会出事,于是回了书房等她。
却不料过了夜里饭点,还不见人影。
正打算遣人去问晏夕,却见他提着灯匆忙穿过小径来了。
“尊上!出事了!”
来人话一开口,云平便觉得心中一跳,但她依旧沉声问道:“是什么事?”
晏夕来不及擦擦额上汗水,直言道:“尊主将派去跟着的人都打昏了,我眼瞧见过了时辰还没有人来通报,便去寻,这才知道两个时辰前,尊主打昏了跟着的人,自去买了马,出了黑市去了!”
云平闻言,眉头紧皱:“你且先沿着踪迹派人去寻,随时禀报,不要叫她发觉,还有今日跟着她的人,你且叫来,我有话要问。”
晏夕自是应下,找人去了。
而云平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中觉得怅怅然有所失,只是按着胸口,低着头,独自一人,站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