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澄瞧见她,摘下面具,露出笑来,随后弯腰抱起了鸳鸯侯道:“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方便地方,我们另寻个去处去说。”
剑秋白孤身一人见着故人,自是欣喜若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并肩行到店门口,云澄从怀里摸出一些财物丢在地上,却不知用了多少力道,那金银便如落进豆腐一般,嵌进了地里,这般行事,一是善后,二是威慑,叫门口围观的众人都一惊,下意识便散开来。
随后她吹了一声呼哨,不一会儿,便有一匹马从客栈后院撞开门跑了出来,停在两人面前。
云澄将鸳鸯侯搁在马背上,那黑猫依旧是懒洋洋打了哈欠,也不管那马背颠簸,自是睡得舒服闲适。
剑秋白跟在云澄一旁,与她牵马前行,顺嘴问了一句:“这猫的皮毛真漂亮。”
鸳鸯侯听见她说话,眯着眼觑了剑秋白一眼,又盘回在那里。
云澄见到猫的样子哈哈一笑:“他应当不讨厌你,话说起来,你是第三个夸她漂亮的人。”
剑秋白道:“确实漂亮,怎么没人夸?”
云澄道:“旁的都嫌黑猫不吉利,远远避着都来不及,更罔论夸她漂亮了。她性子看着懒散,其实横的很,小祖宗算是另一个名字了。”
两个人在镇上行走,说些闲话,又到一家饭馆前停下。
云澄将马随便系在门口,便与剑秋白推门进去。
剑秋白见她不想理猫,急忙道:“你怎么把她这么搁着不管?”
云澄笑了一声:“她聪明着,自己会跟来。”
话音刚落,便瞧见鸳鸯侯自己从马背上跳下来,尾巴高高竖起,一颠一颠跟着云澄进去。
剑秋白急忙跟上,两人一猫自去拣了地方坐,鸳鸯侯蹲在云澄怀里,听她点了几样菜。
待到小二收了吩咐退下后,剑秋白这才将剑往桌上一搁,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那天你不是跟你家仆人一道走的么?”
这话问的直接,叫云澄反应都来不及,一口水喝在嘴里不知道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最终支吾半晌道:“我不想说她。”
剑秋白是直来直往的人,便追问道:“你同云平姑娘怎么了?”
云澄不想去提这件事,只是话锋一转道:“别总是你问我,我先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同你师门的人一道回去了吗?”
剑秋白本是直爽的人,被她一问,登时愣住了,随后轻声道:“我……我同他们吵了一架,是自己偷摸着溜出来的。”
云澄听了她的回答,不由觉得好笑:“我先前听你说你很喜欢你那些师弟妹的,却怎么又会吵架?”
剑秋白有些委屈,低着头,用手指去摸木桌上的旧痕迹:“我……我同他们说我不想回宗门了,想要出宗门游历,他们就很生气,说我胡闹,又说我功夫不到家,又说我修为不够厉害,总之就是变着法不叫我去,我一气之下就同他们打了一架,把他们全打趴下了,我想着门内不许斗殴,做了这事回宗要被师傅责骂,就一个人溜出来了。”
云澄听完她话,心里晓得剑秋白的师弟妹担心什么,盖因剑秋白一心向剑,练得多了,对于旁的人情世故都不大通,外头又不比宗门,豺狼虎豹,妖人恶邪,就剑秋白这性子,只怕使诈被人抓了还会嚷嚷不公平。
于是云澄看着剑秋白不由轻叹道:“你师弟妹们也是担心你,你这样莽撞出来,可有留什么讯息不曾?”
剑秋白嚅喏说了,留了一封手写信,托师弟妹带给师父。
云澄又问:“既是如此,你这样出来,之后要做什么去什么地方,可想明白了没?”
剑秋白看了云澄一眼,颇为委屈道:“要做什么其实已经想好了,但觉得去做了也没什么用。”
云澄问:“这是怎么说?”
剑秋白支着下巴,犹犹豫豫:“我把这事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想去找一个人去。”
云澄见她这样,心里只觉得她师弟妹的担心不无道理,就她这般轻易信人的性子,指不定就被谁骗了去。
“你要找谁?”
剑秋白嘟着嘴,有些孩子气也不直说,只是自顾自讲起故事来:“约莫十五年前,长生门里出了个叛徒,那恶徒到底做了什么,是宗门之事,我不好同你多说,但总归犯下了不得了的错事,招致师父下令,说要清理门户。”
剑秋白的师父便是长生门的门主,能得门主亲自下令的人,定然是犯了不得了的事。
而云澄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不由想起一件事来,但她耐心听着,并不发声。
“但那叛徒欲逃出宗门,骗守门弟子开门不成,竟痛下杀手,好在门中长老及时赶到,只是虽救下那守门弟子一条命,却也叫那叛徒逃脱,但那弟子不知怎的修为功夫尽废,已成了废人,修仙之途只怕再与他无缘。”剑秋白将故事径直说了,“本来那叛徒所做之事至多也不过废去修为逐出宗门,沦为庶人,可这守门弟子之事,却叫师父勃然大怒,下令说不论如何都要将人生擒,亲自用刑惩治,以儆效尤。我们一众弟子接了令,怎么会有不从的道理,自是倾巢而出,两两结伴去抓那恶贼。”
剑秋白的双目阖起,似是陷入回忆。
“那恶贼一路上逃跑,狡诈阴险,几次三番将我等蒙骗过去,而每每将要抓到他时,那恶贼也似乎能够提前察觉,从而逃窜。我与三师妹最后寻到他踪迹时,正指向大陆东南角一座城镇,那城名叫独明城,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同三师妹赶到时,天上下起了大雨……”
“那雨下得很大,便是穿着蓑衣撑着伞,用灵气隔绝,裤子裙裳还是湿了大半,我与三师妹追赶这人,已不眠不休三天三夜,终于在一间破旧农舍内找到这恶人踪迹,我与三师妹当即与他交手,那人自知敌我二人不过,便欲翻窗逃走,三师妹用剑划伤他左腿,叫他速度减缓,却不料这人抛下东西来,一时浓烟弥散,那雨又大,血迹被冲干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跑。”
“于是三师妹同我说,她去请这独明城城主关了城门戒严,顺便通知门内其他弟子赶来,叫我待在此处稍安勿躁,仔细搜索,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自是应承,虽然感觉可惜,却也无能为力,于是只好在那茅草屋内运功修整,可谁知道三师妹刚走,就出了事。”
云澄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剑秋白轻轻一笑:“他其实并未逃出那农舍,也不知他练了什么功法,还是带什么法宝在身上,气息隐蔽,看似逃出屋外,实则还躲在这旧屋,只想着灯下黑,待我与三师妹走后好逃,却不想我留了下来,他又受了伤,自是不愿坐以待毙,只有背水一战,殊死一搏,于是就趁我运功修整时打算偷袭,取我性命。”
云澄道:“我瞧你现在这样,他的偷袭应当没成吧!”
剑秋白点头:“他虽隐蔽气息,但腿上的伤来不及处置,他躲在梁上,那血滴下来的声音我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击不成,又佯攻一招,这次是真正逃出屋去!我心下一沉,本打算用我门中信号叫三师妹回来,可方才说了,那日暴雨,信号便是打了也发不出去。于是我念及师命,心下一横,便抱剑追了出去。”
“那雨下得好大,若是他不曾有伤,叫他以往本事,自是接着雨幕早就逃开了,但偏生受了伤,于是我跟在他后头,不过数十息便追上他去。”
“他见逃脱不得,也站住了,冷哼一声拔剑道:‘他妈的,臭婆娘,长生门白仲仙这个老不死怎么养出来这么烦人的狗?’我平生最敬重师父,听他这般出言侮辱,当下大怒,拔剑便斩,却不料那雨太大,遮挡了我视线,一击落空,反而被那恶贼抓空子攻了回来!”
“我急忙躲避,你也晓得,我打得狠了,便全然忘我起来,招招带着杀意,那贼子本就技不如我,连连败退不说,手背上也被我划了很大一条口子,那血一激,才叫我回过神来,不敢再下杀手,以至于打到后头便越发胶着。”
“但好在那恶贼学艺不精,加之受伤脱力,我眼见生擒有望,可以回宗向师父复命,可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云澄听到这里,心中便已明白知晓大半,但她只做不知,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
剑秋白眼睛一睁,声音冷凝起来:“半路里也不知道是谁,竟出手阻了我!叫那贼子逃脱!”
她声音恨恨:“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修为略高于我,乃至我不曾察觉,她用一把极普通的剑,整个人裹在黑色蓑衣斗笠里,戴着面具蒙着面,瞧不见脸,只一剑便拦住我,然后道:‘剑大姑娘,你的对手是我才对。’”
“她声音本来就故意压低,又下着大雨,我听不真切,只能分出她是个女子,当时我心头火气便去攻她,却不想这人用的剑招大开大合,平平无奇,一边与我打斗,一边同那贼子道:‘你往西去,自有人救你。’”
“我当然不肯就将人这样轻易放走,于是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让开!’”
云澄听到此处道:“我想她必定不曾让开吧?”
剑秋白颔首:“她不仅不曾让开,反而轻笑道:‘拦的就是长生门的剑秋白!’”
“于是我二人缠斗起来,这人剑法平平无奇,可招招阻拦于我,仿若老翁戏孩童一般,我瞧得出来这人只怕剑术一道上是厉害的人,心中不知不觉就惦记着,只想和她打上一场,全然忘我起来。”
“直到三师妹寻到我,喊我名字,那人才施施然收剑,我恨她戏耍于我,当下收剑不及,便要刺到她,却不想她左手两指一并,便如狎弄剑锋一般,将我的剑尖夹住,我用力去刺或拔,却不动分毫。我被她这般玩弄戏耍,自是不快,于是借机伸手想要揭她斗笠,却不想她手一松,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却记着她的剑招身形,心中绝不服输,一定要找到她,赢她一次。”
云澄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心头一震,想起那日在独明城里,赵瑞儿穿着黑蓑衣斗笠扛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被赵瑞儿救下,被自己和云平亲自带走的那个人。
原来就是长生门的叛徒。
乌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