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皎洁,如同碎银泼散,银绸铺地,若是有酒有歌,着实可以伴着这月色做下酒菜,大醉一场。
可现下屋内众人没有一个有心思赏风弄月,两个戴面具的,两个蒙面的,还有唯一脸上没遮挡的,虽则形容狼狈,但正背对众人调秤划药,用药杵在石臼里捣些什么。
剩下一个被掷到地上,双手缚在身后,双足也被绑在一块,嘴巴里绑了块布条,额上肿了个大包,下巴的血痕已经凝结,但犹自挣扎,呜咽出声。
“真聒噪!”带狼面具的那个将剑往桌上一砸,抬脚便踢,将人踢翻过去,倒在地上,一双眼睛里满是煞气,“再吵一句,就割了你舌头!”
另一个带兔子面具的却不做声响,只是双手揣在袖中,安静坐着,瞧见狼面具的姑娘这番行径,既不阻止也不责备,倒叫坐在狼面具与兔面具两人之间的蒙面姑娘颇有些错愕,上下看了一眼。
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的姑娘在那边捣着药,一下一下杵着,似是在敲那被缚之人的骨头,咚咚声响,叫人听了胆寒,她身旁站了个身量较高的蒙面姑娘,正顺手给她递药材,一个接一个送,配合默契,不发一语。
被缚之人叫狼面具踹了一脚,身上吃痛,遭了威胁,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往角落一下坐好,安静缩着,不敢再动。
兔面具的瞧见他这样,目光游动,似在思忖。
恰在这时,那捣药的姑娘已将手中石杵一放,将那些捣成粉状的药物倒进一个小小的香炉里,留抵药的那个在那里收拾,便一转身往坐在桌前的三人过来。
狼面具的姑娘伸手接过这香炉,揭开盖子拈起那粉末在手,轻轻嗅闻,随后拍散道:“这好东西用在这恶贼身上,只怕是便宜了他。”
随即讥讽一笑,将那盖子盖上,似是极不情愿地推到了兔面具人的面前。
那兔面具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平静道:“若不是怕他把事情抖落出来,何必用此物?”
坐在这二人之间的蒙面姑娘眼中显出一种嫌恶来:“怎么不一剑杀了?倒还干净。”
狼面具冷哼一声:“他多少还是个人物,这里又是薛家,不明不白叫人死在这里,只怕会碍了某人的计划。”
兔面具觑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转头去看她二人之间那蒙面姑娘道:“旁的不多谈,你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情?”
说话间,捣药的姑娘已在自己面上绑了一块蒙面巾,将香炉打开,点燃这药材粉末,便举到被缚之人面前。
“他不动就有鬼。”狼面具冷笑一声,就几步上前,给了那李长胜一脚,叫他低声痛喊,忍不住喘起粗气,再一把夺过那香炉往李长胜鼻前去送,不过一会,这壮年体格的男子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呵,好霸道的药效。”坐在桌前的蒙面女子轻啧一声,随即又问,“方姑娘,这东西你确定能管用?”
方采苒将香炉搁在李长胜鼻前,站起身来击掌道:“自是管用,故而现下门窗已闭,为保证药效发作,又不干扰我等,还请大家出屋去我隔壁小厅谈事。”
云平起身,看云澄抽出剑来在李长胜胳膊上划了一道,见这男人半点反应都无,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众人推门出去,将门锁好,转往方采苒院中会客小厅说事。
路上方采苒与枫桥都解了蒙面布巾,但唯有二娘与云澄云平二人依旧戴着面巾或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之。
“不知三位如何称呼才是?”
进到厅中,五人也不多说什么闲话,做什么客套,只是开门见山说了。
云平觑一眼二娘与云澄两人,施施然开口道:“真名现下还不便告知,姑娘可唤我做云中客,这位可唤她二娘,而这位……”
她指向云澄之时,顿了一顿,气氛有些尴尬,却叫夹在她二人中间的二娘都焦躁起来。
方采苒听得她这停顿声音,转头就去看那个带狼面具的姑娘,穿和那位自称“云中客”的人一样款式颜色花纹的黑色衣衫,除去襟口袖口的纹饰略有不同,几乎叫人分辨不出,于是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位与“云中客”之间的关系,加之这少女先前行事利落,凶狠果决,从容潇洒,也叫方采苒心中更加好奇起来。
“鳞霜。”那少女轻笑一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分一个给云平,只是吐出两个字来。
云平听得她给自己取的假名,手指捻动,眸光微闪,随后听得方采苒与她道谢攀谈。
“方姑娘,此番前来,不为旁的,一是带枫桥来看你;二来受人所托,交信一封;三来么……”云澄缓缓开口,看了一眼几乎要贴到方采苒身上的枫桥,不动声色道,“是想问问你师兄的事。”
这第一件云平多少还知道些什么,但第二件事与第三件云平却是半点都不知,于是眸色沉沉,只是去看云澄,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但又觉得自己夸张好笑,她已这么大了,要做些事情,难道还要是时时刻刻与自己报备不成么?
于是双手依旧揣在袖中,做不动如山状,静静坐在一旁听着。
“信,什么信?”方采苒听得此事,面上好奇,接过云澄手中来信,只看了信封上“师姐亲启”这四个字,便立时手上一抖,“乔谙!?”
云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道:“是她,方姑娘且先看信。”
方采苒犹豫不决,似乎有所畏惧,但她目中光芒又渴盼不已,枫桥坐在她身侧,见她如此游移,便伸手拿过,替她将那信的封口撕开,扯出一张信纸摊平按在方采苒手上。
方采苒这样才不得不看,信上之字温和秀气,只是洋洋洒洒写了几段话,方采苒看了开头几句,便面色一惊,伸手抓紧,一字一句匆匆看过,面上显出懊恼神色,双手掩面,当即泣不成声道:“我对不住恩师这一番苦心栽培!”
云澄摇头:“方姑娘,乔谙说她很想你,受你们恩师遗言,她这么多年来都在寻你和你师兄,她说旁的不想,只希望你们能回去看看,给你们师父上一炷香。”
方采苒擦擦眼泪,似乎想起什么,红着眼眶去问云澄:“老三现在在何处?她怎么不自己来见我?”
云澄道:“方姑娘不必担心,她现在在倚风刀苏家做客,一时脱不开身,我也是无意间听她说起,才知她与方姑娘你有如此渊源,恰逢到此有事,才替她送上此信。”
方采苒于是将信又看几遍,脸上又淌下泪来:“她注定是在做一件无用之事,她哪里知道几十年前,黎师兄就已经没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方采苒面上,唯有云平云澄二人用余光觑了一眼枫桥,见她面色不变,心中各自就有思忖。
云澄道:“她自然知道自己出谷寻人,不一定都会是好的消息,只是黎先生与方姑娘两个前后跑出谷去,一封家信也不往回送,往者已矣,临终嘱托不过如此,无怪你三师妹出来寻人。”
方采苒道:“当年我们师兄妹三人,黎师兄年长,与我岁数相近,我们前后不过相隔半月入了师门,而老三年纪最小,待到我与黎师兄学有所成,才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我与黎师兄从小看她长大,只把她当妹妹去疼,也是我们任性妄为,不然怎么横生如此多的枝节,也叫她受了苦,受了师父遗命来寻我。”
云澄轻叹一口气道:“旁的我自是无从知道,只是我问方姑娘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师兄是怎么死的?”
问到这话时,枫桥这丫头只是低垂眼帘,云澄瞧见后心中便更笃定了。
方采苒惊道:“难道不是出了意外么?难道还有旁的隐情?”
随即她转头看了一眼枫桥,目光中满是惊异和不确定。
云澄笑了一声,心中了然:“看来她什么都没给你说,罢了,方姑娘,你本来也不用搅进这局中,我也不要误了旁人这番苦心才是。”
于是接下来任由方采苒再如何发问,她都避而不谈了。
此时二娘却开口好奇问道:“隔壁那个姓李的,如何处置?那药当真有如此效果?用了便叫他记不得先前做的事遇过的人?若是人人都用,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方采苒被二娘这么一问,才轻声开口道:“这东西调配比例需得无比精确,我先前也未与诸位提过,若是撇了剂量去谈效用,未免荒唐。此物名为‘幽梦’,若是控制不好用量配比,轻则叫人昏迷多日,重则会对精神有损,且这秘方乃是我恩师独创,诸位没有听过也是正常,便是我等,也不敢多用。”
原来桃源杏林的人,门中有一条规训,名为“善恶天定”,门中弟子不可以所学故意伤害他人去谋求利益,不然便会招致天谴,寿不长久,体病多灾,而也曾有门人不信,恃才行凶,后来这门规戒训竟无一能躲过,久而久之,便也无人敢行恶事,反倒因此叫门派绵延万年之久,桃李遍及天下,以医道扬名修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