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遭他二人一闹,已是一片狼藉。徐邦与其余的百花弟子赶到,忙检查伤者情况。那道人硬接下这招,双脚已软了,捂住心口,单膝跪下去,已是不能再战。
徐邦等人欲助他疗伤,又向檐上白衣女子问话,那女子盯着武当道人,拿出之前一意孤行的傲劲,只冷眼观望他们,一句话也不回答。始渊道长向徐邦说明来意,此行是要拿人,却遭她璇女派中人阻拦,不知是何原因。正是他与徐邦交谈之际,见一白发女子由左右人扶将出来,始渊认得,正是宿无怜。又回想到城外酒楼小二所说,杀人者是与一白发女子一道,这白发女子只能是宿无怜无疑了。虽是无力抓人,却仍有心辨识真凶,始渊不顾多想,大喝一声:“谁是安以疾?快出来与我相见!”
那白衣女子见宿无怜出来时,眼光已不放在始渊处,死死盯着宿无怜身边扶着她的黑衣人。却听始渊一声大喝,当下便慌了神,同样大喊:“不要应他!”始渊虽未知白衣女子的话说与谁听,却知晓她此举欲盖弥彰,更确定安以疾就在宿无怜的左右,又细细回想店小二描述,那真凶离他越来越近,形象也越发清晰了。
“是我。”安以疾走到始渊道长近前,出手将他扶起来站直。始渊虽忌惮她是杀人凶手,目前却无力把她推开。
“就是你杀了元山伏魔者?”
“看来你已经从那小二口中知道了。没错。”安以疾供认不讳,一点没有被戳穿的慌张。“道长此行是要拿我归案?”
“是。”始渊素来磊落,“却遇上了难事。”他抬头望向檐上,白衣女子已然松了架势,不会再攻来,双拳却紧握。安以疾也顺着始渊目光看去,与那女子四目相接。“她为何要包庇你?你们可是共犯?”始渊问安以疾。
“包庇?”白衣女子冷笑,“凶案如何,杀人者如何,我全不在乎!那人犯我门派铁律,掌门有令,若是不能捉拿回璇女峰,逼她入我山门,成我弟子,便就地正法!”
“我如何能成你璇女派的弟子呢?”安以疾摇头长叹。“这点你是最明白的。”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你必须随我去!”那白衣女子与安以疾才说上一两句话,便情绪激动,身子颤抖。
“这位姑娘说笑了,你璇女派只收女子,可安兄不是男人么,如何让他成你璇女派弟子,这不是荒唐吗!”娄曼发大为不解,朝她喊话,那女子听罢仰天大笑,“安以疾,你如今也拿这套来骗其他人吗?”
“我不曾骗过你,也不曾骗过其他人。”安以疾脸色却沉了。“我身负使命,绝不会抛弃身份,与你上山。”
“好!”女子笑罢,神色一厉。“那就受死吧!”抛了瑶琴,飞身而下,疾风吹满她身穿白衣,发出烈烈呼啸声。安以疾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女子虽来势汹汹,落在地上,却干望着安以疾,竟不愿先出手。两人僵持片刻,似乎胜负将会在出手刹那决定,众人屏息凝视,谁也不敢参与其中。却听见人群后一两声清脆嘲笑,而后笑声更加放肆,竟成哈哈大笑,众人皆回头去望,宿无怜捧腹,大笑不止,乱颤不已,凌若凝为了扶稳她,快要蹲下去,竟急出一头汗来。
“你们演的是哪一出?痴男怨女,好生让人笑话!一个喊杀喊剐,却不杀不打;一个嘴上逞强,却全不抵抗!好笑,好笑!”宿无怜说罢仍不痛快,还没笑够,又嘲两句:“你二人不像仇家,倒像是洞房里的冤家!”原以为安以疾仍要嘴硬她两句,说宿无怜乱点鸳鸯谱,但她没有说话。宿无怜没听见反驳,又看那二人脸色,竟然少了些怒气,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与无奈,心中一惊,知自己是十有八九歪打正着了,却不心虚,反而笑得更加狂放。“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凌若凝却有些生气,“无怜,别乱说,也别乱动了!你的腿——”这番折腾,宿无怜腿上伤口裂开,渗出些血。宿无怜朝凌若凝淡然摇摇头,原来她不是不知道痛,而是攻心为上,胡闹一通,搅乱她们的心思,让她们暂不能互相动起手来。
“既然互相都是认得的,何苦要动手?再说此地乃我百花谷的所在,你们若要动手也得看主人的情面!”凌若凝会了宿无怜的意,出言相劝,百花谷众人也觉得十分有理,暗暗摩拳擦掌。“若姑娘愿意与安姑娘和谈,我们也愿意奉你为座上宾。”她望了安以疾一眼,觉得称她为姑娘有些奇怪,却是有趣的那种奇怪,“如若你执意要动手,便是不速之客,我也只得请你离开了!”白衣女子听了这话只冷笑,瞥她一眼,方才浅浅吸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安以疾却先她一步,转向凌若凝他们,一揖到地。
“这厢是我不对。我与这位姑娘的私事不该在这里解决,我们会另择地方,还望百花谷诸位朋友恕罪。”
“另择什么地方?这堂内有茶有座,你们若是觉得所谈之事私密,还可辟个雅间。我要你替我洗冤,是看你聪颖,没想到也是个榆木脑袋,让人笑话!”宿无怜见安以疾是执意要与那璇女中人动手,出言为她打圆场,瞪安以疾瞪得双眼都圆了,“来的都是客,这位姑娘说掌门有令,非要安以疾当你璇女派弟子不可,恰好我与璇女派掌门有些交情,还不知她所犯何事,我有无可能请掌门通融一二?”又动用自己身为太吾的人脉,为安以疾解围。
“在这是说不得的。”问的是璇女派女子,答的却是安以疾。她们互相望了一眼,目光很快分开。安以疾躬身望着地面上的青石砖,那女子抬头望天。“无怜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在下虽木讷鲁直,但只要是在下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心意。也请无怜姑娘相信我不会轻易弃你而去。”
“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宿无怜拗她不过,看她目光诚挚,又向宿无怜许了这般诺言,虽是骂她木讷,心里更怜惜她。
“你二人如果非要以武力决出个胜负,那我也要提个要求,就是点到为止。要说换个没人能见着的地方我也放心不下,不如你们就在此地比武,我们人多也好做个见证。徐邦师叔意下如何?”
“如果只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可要注意别毁坏这堂内物什。”既然是得了掌匣人准许,众弟子也不再有异议,退开片地方。徐邦侧身去问始渊道长的意思,始渊扶胸而叹,重重点头答应,那安以疾被人掳走于他更无甚好处。娄曼发带着些弟子搬出椅子,让徐邦师尊、素来身子不好的凌若凝与始渊、宿无怜这些个身上有伤的人坐下。“比武范围就在这堂前空地内,一方若是认输,或无还手之力则要告负,比武也就到此为止。”徐邦简单说了规矩,向白衣女子一拱手:“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师瑞清。”
“师瑞清与安以疾一战,若师瑞清胜,安以疾便要跟她走。若安以疾胜——”以证公平,徐邦向众人宣布比武的赌约。“若我胜,在广州城这段时间,你不可再来掳我。”安以疾平视师瑞清,师瑞清没有说话,却不似刚才蛮横,似是不情愿扭头,双眼匆忙逃了。
“有我等作证,你们可放心比试。“始渊虽是来捉拿安以疾,却不是个不合时宜的,武林中人以武会友,对比武相当重视。“ 我等名门正宗绝不允许出尔反尔,若是有人毁约,我回报给各大名门正派,他便名誉扫地,人人得以惩戒他。”
宿无怜与他坐在一块,听他说了这些,朝他翻了个白眼。“人要如何便如何,用得着你个碎嘴子?你若没那个惩戒他人的气力,就最好夹起尾巴闭上嘴安静躲着,省的有人嫌你长舌,哪天你走夜路就性命不保了。”凌若凝用胳膊肘戳她,始渊想要再与宿无怜争辩两句,却看宿无怜挠凌若凝的痒,自顾自嬉闹起来,他再要说什么也无人应答。那两人所在的空地空气凝重如胶,似乎全贴服在地上。
徐邦宣布了开始,这二人却未一触即发,安以疾向师瑞清一拜,师瑞清凝望她片刻,不说二话,缓慢但沉稳摆了架势。安以疾起身,手搭在胸前拽住绑斗篷的绳,未有其他动作。
“还请多指教!”安以疾冲她一喝,师瑞清似是得了进攻的指令,一个箭步霎那攻上去,空中扑出一大朵白花,原来是她衣袂飞舞,身姿飘渺曼丽,看似柔弱,于她袖中瞬间点出一指,初露锋芒。
安以疾见她冲来,抓绳的手猛扯,稍一侧身,脚步微变,猛然将那青黑斗篷甩出,似一笔豪放浓墨山水泼向那大朵白花,瞬间使她黯然失色,安以疾却是稍稍闪开,与师瑞清擦身而过,身法实乃妙绝,安以疾剥落了冗余,只露那身干练界青无影衣,就是擦身而过的一瞬,大片浓墨终被漫白冲开之时,她迅速而精准拿向师瑞清腰间以掌推去,师瑞清立刻扭转腰身,落稳右足,之前冲出一指未收回,又并出四指,以掌化刀,扭身便向安以疾头颅侧面劈去,安以疾于她翻身之后腰间一拿,反而加快了她回旋转身的劲力与速度,却看师瑞清抬起另一足飞舞半圈如那胡舞,劈过来一掌已到安以疾耳边,她只得用左臂横硬一接,这一击打的她小臂紧贴脸上;安以疾硬接下这下,两人收回双手,又是电光火石间,师瑞清双足落地站稳,下盘微沉,掌刀捏紧化拳,直刺安以疾胸口。
二人交手速度快之又快,使周遭围观者无不目瞪口呆,即使身经百战如宿无怜也为安以疾不住担心,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心脏提到嗓子眼。
安以疾知已来不及退出这拳范围,虽在旁人看来这刺拳无影,安以疾却看她这拳如水中悠然游鱼,若想拦住,时机却只有一瞬中的一瞬。却看安以疾出那一指柔若不可方物,引肘曳腕,如玉带拍打出,似是轻飘,瞬而点在师瑞清手腕,左右推诿,向自身引去,而后猛然推开,又上下接连点出两指,伤她手臂。她这拳被推至一边,后退两步,那安以疾眼疾手快,师瑞清后踏两步,她便前跨一步,抓向师瑞清未受伤那只手臂大臂并抬直,微抬两指抵住她脉搏便向后顺滑捋去,捋至手腕,虽是肉眼不可见,些许真气却从脉搏最浅处被她两指捻就而出,尽数归于安以疾体内,使她呼吸更畅,内息流转更快,而师瑞清微微张嘴,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却没有乱了手上动作,被安以疾抓着那手臂向上扬去,将她手甩开,双拳却仍没有归到胸前防备,是门户大开,见安以疾果真一指锋戳将过来,师瑞清不避反迎,脚步向前挪移,无半点闪身意思,似要玉石俱焚,实则引酒入卮。
安以疾指锋方才触及她胸前衣物,师瑞清压低姿态,方寸之内,双手并用,迅速打出七拳,手腕、手肘、肩缝、肋下、腹部、左右腹股沟,竟拳拳打向关节连接处与至柔至弱之处,安以疾连退四步,发出一串猛咳,第五步时她猛然顿足,强打精神,压出弓步,拳掌举在身前重整架势。师瑞清稳在原地,双臂徐张,如引一强弓,虽是无风,周身真气运作吹拂起她一袭白衣,飘动摇曳,乃是至柔,那人却如风雪中劲松般筋骨紧绷,这至柔中又有如冰刀霜剑一般的刚强在;此乃璇女派中不传之奇强指法大太阴一明指的起手。
“仅是切磋,这师姑娘出手竟如此狠绝!”宿无怜认出这招,暗自吃惊,紧盯安以疾动作,虽是为她担忧,但宿无怜所知她安以疾武功也不逊色,莫名期盼起安以疾的对策。安以疾再退好几步,那师瑞清捏住这指,安以疾不接近却打她不着,她便要撇开这招追上,场地并不大,以轻功退避也不过十几二十步距离,安以疾要逃,也只是绕着空地边缘转圈,才往侧面踏出两三步,师瑞清便直冲过来,似乎毫不费力便能飞至她身前,才出一步,忽而觉得天旋地转,周遭景物忽大忽小,人物忽左忽右,似是远去,实则相迎,斗转星移,唯有这大地不动,师瑞清在莫名的错乱感中拔不动双脚,被这招浑天星移功紧缚在地上。
周围人虽看不明白发生什么,看师瑞清想要前进,莫名前进不了,似是一个无形的厚障壁挡住她与安以疾,在师瑞清短暂慌乱之际,只见安以疾在场周围腾挪,走转行功,一步一指,全打在空中,指力如飞箭白雾从她指尖飞出,道道向师瑞清心口射去,乃界青门克敌与百步外的古怪指法,名为“摘星”,实乃“摘心”,眼看这阴寒指力要打中师瑞清胸口,师瑞清顾不得多做行动,拂袖身前,双手捏转,护体真气波动如平湖涟漪,那指力纷纷飞箭入水,沉了进去,再一舞袖,安以疾这招摘星式的指力竟有几股原样飞出,朝着发来的方向打将回去,速度奇快,像是与她出指同一时间弹回一般,又是安以疾如何想要去躲也躲不掉的,竟硬吃了这下原物奉还的招数,打透安以疾胸背,那师瑞清化解一半指力,安以疾这招竟是二人平分了伤害,玉石俱焚,实是让看客无不感叹精妙。在师瑞清的白衣上什么也看不见,但在安以疾的黑衣上,前胸与后背处多了几块结出冰晶的煞白斑点,随她腾挪几步,在热天下瞬而消失了。用出一招护体功法,师瑞清气势暂耗,而安以疾使出浑天星移功,把她短暂按在原地,于自己的损耗甚大,虽仍移步,步伐却不似之前轻巧飘远,更逃不过师瑞清攻势。
浑天星移功时效已过,师瑞清只觉双目明净,身子骤然一轻,稍一顿足便飞身出去扑向安以疾,竟是一步追上,指锋从下至上打起,险恶难防,一指点她抬起腿上,再点丹田,再点她伸出防御的左右两臂,最后一指穿过两臂点向胸膛;安以疾知防她不过,师瑞清已由她腿足打向颈肩,姿态已经与她平齐,又处于攻势难收回手防御,安以疾当即伸出手擦着她点来那手戳刺来的手臂直捣向师瑞清头颅,毫无阻碍也毫不费力,安以疾这指催逼而至,师瑞清已是箭在弦上,万没有撤离的可能,一面打她胸口处那指加了力道,要把她推开,另一面师瑞清微微扭过面颊,那指触及她左边眉骨,便被师瑞清扭头让过去,化掉大部分损伤。还未擦过她那如画长眉,指却变掌,拂过师瑞清半边面颊,落至她颈部不自觉变作锁喉阴爪向她喉头凌厉咬下,师瑞清惊诧间全无防范手段,眼看喉咙要被她死死锁住,原是古井不波的眼中流露出惊恐,本能地望向一个人——一个在危急关头她内心想要依靠的人。
安以疾松了手。就是师瑞清望她的那一刹那,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