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过之后,好像如一只只小刀般将她吹透的寒风也显得温柔了。)温柔的灼烧,由骨骼的中心烧起。这样的痛感,与夏季艳阳由口唇间倾吐的火同质。温暖是火的代言。圣诞节的低色温柔光点缀街树,温暖的火布满孟甜的皮肤与眼睛。“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她从这样铺天盖地的刺痛中体会到安宁,战栗的关节们像收到命令,如同投入水中的砂糖一点一点地分解般在凛冽的寒风中安静下来。
世界上有一种机器,一部分扫描光影、色彩,一部分抚摸味道、声音,光滑地面的触感,残雪咯吱咯吱的触感,零件组合起来,像哈尔的移动城堡一样,无限地移动,永远在荒野里。一切从中流过,没有声音与痕迹。被灯线缠绕的干枯树干,白色混凝土高架桥梁,闪着光的小轿车玻璃飞速掠过,戴帽子的人的咳嗽声,河水结冰层下的蠢蠢欲动的水流,干枯的草丛根部两只虚弱的虫子互相碰触了对方的带刺的脚。孟甜就是这部机器,每一处肌肉都深深地清楚该如何行走。树木朝天的枝条描绘出夏天的茂盛葱郁。在夏天,每个人都有一个新的开始。孟甜的开始站上了一个绳结,线绳的末端要义无反顾地奔向起点。“你要像这架飞机一样,”学姐的脸是一块等待融化、透亮的冰,没有丝毫迟疑地迎着太阳,“无论如何,回到我的手里。”
孟甜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时,是七点四十五分。在冬季幻想太阳是虚妄的,她喜欢这样的虚妄,在其中徘徊着耽误了一些时间。车上已没有往常那么人,车内没有开灯,每个人都像夜里蛰伏的小动物,安静、低头,屏息凝神。在孟甜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睡着了的女人。她大部分身体被车厢中无处不在的黑暗掩藏,间歇着垂入车内的橙色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像搭在窗台上薄纱一般小心翼翼地合着,缓缓移动的光映照出如圣母看向圣婴那样只有大理石才能表达的哀伤。她的睫毛细弱,有气无力地长了那么长,仿佛她睁开眼睛的震动就能使它们如树叶一般颤抖。她的嘴唇如同在等待一个亲吻般地透露出娇柔的质感,在昏暗的影子中与肌肤一样没有颜色。孟甜像是忘记自己还拥有双眼一般机械地看着女人的睡颜,看着迎面驶来打着强烈灯光的汽车时,她被照成白色的衣衫、白色的手。
女人在又一道灯光里将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点,又像是过于疲倦,再次闭上。她抬起手收拢了额头边的几丝头发,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并在一起揉了揉鼻梁与眼窝的交界处,终于再次睁开眼睛。她的目光与孟甜的目光相对,脸颊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神里却是歉疚。“走吧。”她站起身,用一种相识多年的老友的语气,过分理所应当地对孟甜说。
孟甜的头很晕,脑子里细细碎碎地嗡嗡作响,颈椎的部分僵硬麻木,稍稍一转头就会感到在一瞬间穿过头脑的钝痛。她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女人,没有思考也没有应答,自然而然地跟在对方身后下了车。
车外是白天,厚重的云层将阳光细细过筛后涂到各处,被稀释的光几乎照不出物体的影子。女人带着孟甜走上一条两边都被高大灌木遮掩的细长小路,同样的植物无穷无尽地迎来,像是只走了一会儿又像是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