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作者:LOOKINglass
更新时间:2022-08-09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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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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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宿无怜回了病房,三人别过。少顷便有人送药到安以疾处,先是汤药,又奉上瓶紫金乌丸嘱咐她按时吃了,怎的也不能坐视她不管。安以疾想到明日动身验尸仍需要备些物料,送药的弟子却走了,她想横竖无事,也不差人嘱咐凌若凝,自己出屋找她;又想到刚刚她心情不佳,多次拒绝凌若凝一番好意,这趟也好去赔罪。方才要经过主厅,听见堂内说话声,原是徐邦留了凌若凝在厅内,半是斥责半是劝告要她无论做什么,要先考虑到她这幅身子,以保障身体为先。原本这两日为照顾宿无怜,她上下忙碌,徐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是万般不愿意劳累了她,如今她要酒醋、皂角、苍术等物料药材,徐邦问她用处,她是个不好撒谎的,便把验尸一事一五一十说了,徐邦万般不愿她接触秽物,是如何也不答应她亲自去。凌若凝争辩,说自己身体本就无大碍,经过这些年调养,早不是弱不禁风的人了,说着便拉起袖子,要徐邦看她脉象证实她所言非虚。安以疾暗处观察,虽是自己提议验尸一事,却不好掺合别人家事。徐邦望她两眼,却没有诊脉意思,反而劝她莫再卖弄小聪明。安以疾初闻不知他什么意思,看向凌若凝,只见她背上似有寒光星点连闪,再一细看,竟是一小排银针。原来凌若凝是想要以银针刺穴之法短暂激出体内潜力,奈何此法骗不过徐邦。安以疾心想,即使她是个强健女子,徐邦也难能任她去接触秽物,果然让凌若凝同去验尸是不妥的,当下决定拒绝她同去。厅内这边徐邦怎样也不答应,凌若凝从来是个乖巧懂事的人,再要求下去便是忤逆,只得简单告退,不欢而散了。

安以疾见她出来,趋上去,许是习惯使然,安以疾脚步落地无声,凌若凝竟不知道有人跟着她,安以疾轻唤,她也似乎没听见似的仍往前赶,眼看要拐进药房,安以疾拍她,她这才回首。安以疾反倒一惊,天色已暗,那凌若凝脸色被微弱天光一照,竟然是半分血气也没有,面若死灰。如紫霞般婉转柔情的双目也黯了,见到安以疾才稍有神采。

"你来的正好,快替我把背上银针去了。"若是旁人,只能听见凌若凝含混嘟囔两声。就是这两声嘟囔也叫凌若凝累的不轻,直往胸膛内吸气,却不见鼓。安以疾不多说什么,却也不请她背过去,右手在她身上连点几处,先是左右两肩,接着靠近心房处,封住穴道护她心脉,遂伸出左臂把她揽过,右手五指并张,一口气速除了她背上银针,银针即出,凌若凝像是断线风筝瞬而栽倒,好在安以疾已然揽住她,只是踉跄。

"多……谢。"气还未喘匀,凌若凝急着道谢,一手扶墙,要自个儿站着,轻轻推开安以疾,无奈脚下无力,尝试几次,安以疾仍耐心将她扶着,也不好意思再推脱。"还劳烦安姑娘扶我去药房一趟。"眼中尽是歉意。安以疾揽她肩膀处扶着她,心中只道奇怪,凌若凝怯生生的,似是多不愿与她肢体接触。

"苦了若凝姑娘,竟使出此法来求师长同意,实是不该。"安以疾扶她到药房,扯过把藤椅让她先坐下。"身子实在是不行,我一人去也无大碍的。"

"这怎么能行,我答应了你与无怜的。"凌若凝说话时捂着心口,双眉微蹙,"原本此法对身子损耗没那么严重,只怕是我托师妹施针,她难把握住分寸才使然。"

"你纵是这么说,刺穴之法哪有不伤身的?要你一个洁净女子随我验尸本就为难,你又为此这样对待自己,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说毕躬身长谢。"还未问若凝姑娘到这药房所为何事,在下能否帮衬一二?"安以疾自是心思细腻,看凌若凝行动诸多不便,主动提出帮她,就是道歉,也好拿出诚意。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你了。我在这药房备了包补药,还请安姑娘取来我煎煮。"凌若凝与她说了那帖药放在何处,两声咳嗽的功夫,她已取来,叫凌若凝过目。"是我的那包。"

"别的你也不用做,便告诉我这药如何煮法,我替你煎药就好。"说罢去灶台处选了只内在干净的药罐淘洗了,架在炉上,问她加多少水、火候如何。凌若凝一一答了,安以疾动作却快,果真人如其名,又让人觉得可靠。凌若凝见她有条不紊忙碌,渐渐安心,竟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细细端详安以疾长相。

却看她剑眉如画,似落下遒劲两笔,远而不散,逸且神矣;双目杏子那般大,眼瞳浓黑似无星月夜深潭水,印的炉膛弱光格外明;就这眉眼,便俊秀过多少男子。鼻梁端正,双唇盈润,仔细瞧见,其实只差一层脂粉,便容易瞧出个女子模样,若是扮作男子,却使她平添几分稚气。凌若凝兴之所至,问她多大。安以疾暂缓了手中动作,仰头思索一番,说是出崖时年方二十,在外游历许多年。如今算来,已经二十有七。

"你竟年长我这么多!"凌若凝惊叹。"不仅是我,也要比无怜更年长呢。"

"无怜姑娘多大呢?"安以疾答完,不太在乎凌若凝对她年岁作何感想,低头摇扇,细细看着火候,无心一问。凌若凝听她先是问宿无怜,心中略酸楚,微微扭过头去。

"二十四。"

"到底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遇上要表露心迹的场合,安以疾往往不多话。"若凝妹妹又年方几何呢?"

"快十九了。我生辰在白露时节。"

"竟是年少有为,十八岁便是鹿裳使了,在下佩服。"见安以疾忙着看火送风,说话间却仍抽空朝她一抱拳,凌若凝不免莞尔,酸楚感觉一扫而空了。安以疾双唇常是紧闭,原是会笑的,见凌若凝笑她,微微勾起嘴角,歪过头去,目光仍不离炉火太远。煎药本就是个耐心又辛苦的活儿。凌若凝时而与她说两句,倒是好解闷。

"你真是界青门人?"

"如假包换。"听她这么说,凌若凝又笑,"这可如何换得?"

"便是真金不换,比真的还真了。"安以疾嘴上倒是好伶俐,凌若凝托着下巴望她,见她说俏皮话也满脸镇静,摆了摆脚,不自觉见已然有些喜欢她。

"你却不像是个界青门人。我师父师娘们都说你们门里尽是些恶人,少来往为好呢。"

"师父师娘真知灼见也。"凌若凝见安以疾这幅深以为然的样子,更是觉出番诙谐,捂嘴偷笑,藏不住眉目弯弯。

"照你这么说,你也是恶人咯。"

“若凝姑娘觉得呢?“安以疾不直接答她,原样问了回去。

“我倒觉得你不像是恶人。”

“若凝姑娘知道我杀那元山伏魔者的事?”

“我在场,自然是知道的。”

“杀人害命,却算不得恶吗?”

“若是没有你,只怕无怜要遭他毒手。再说了,我只不过一医者,又是个不爱练武的女儿家,江湖之事如何与我而言没所谓的。今日若不是你及时帮我拔出银针,不知我此刻倒在何处呢。”

“江湖中盛传百花谷中人个个宅心仁厚,宛如混金璞玉,果真如此。”安以疾抬眉,“若凝姑娘此番话,想必心中早有了答案,已不需问我。世事世人,便也大多如此,休听他如何辨来,且以心为眼,便识得破、分得清真假善恶、爱恨美丑。”双眼一转,话锋也转,“心却往往不如一双眼,常为贪嗔痴恨蒙蔽。诗云‘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心中有物,难免染上尘埃。可惜人生在世,心中亦不可能空无一物,就此沾染多少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难能从千丝万缕中看清。便是有罪之人多着份偏袒而脱逃,无过之人因嫉恨和谗言败坏了。“

“你说这话像个学究,果然是颇有阅历的老江湖。我却好奇你为何这么说。”

“有感而发罢了。”安以疾自知说的有些多,想淡然把话头盖过去,却抵不住凌若凝不舍追问,“偏偏是说到恩怨,你就多了这么多些话儿来。若是有感而发,定是想着与谁的恩怨来了。先前我劝你疗伤,你却不悦,无怜才提那师姑娘两句,你与她便不欢而散。白日里你与师瑞清那番打斗更是让人瞧出蹊跷。要我说,你心中所想,必是与她的恩怨。”安以疾骤然停了手中动作,火光映照,脸色如霜凝,却只是一瞬,眉头向眼一坠,如常扇动蒲扇。凌若凝担忧她又不悦,忙要赔罪,却未成想安以疾先开了口。

“先前屡次拒绝你好意,是我不对。不过你与无怜都向我追问我与那师瑞清的恩怨,我若再不回答,只怕你们认为我心防太重,难免生出些嫌隙,便将此事说与你听了:我与那师瑞清是至交。通过她,我偷学了璇女派的不传功法。掌门知晓后大怒,要她除我,戴罪立功。只是她待我有情,才说了个什么要我回去做璇女派弟子的办法。我犯下罪过,却使她左右为难,实在惭愧。不过我已说了,不能随她一走了之,只得是欠着她,一欠再欠。”

“原来是这般曲折。”凌若凝点点头。安以疾话已至此,已然开诚布公,她也不再好质疑安以疾诚意,心中却觉得事情远不止如此。“你伤如何了?”

“亏是无怜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留情,转头有人送来上好药材与我吃,已然好多了。”

“如此便好。”凌若凝想宿无怜确实是这样的人,不自觉笑。安以疾见时候差不多,掀开盖子看,却不拿块布护手,这般炽热壶盖也如平常无差拿着,甚是神异,实则是玄阴指力使然。见差不多,照方才凌若凝所言换了火候,待到三碗熬成一碗,倒出来微微凉了要与凌若凝喝,却看她在椅子上昏昏睡去了。安以疾轻轻摇醒她,凌若凝捏着额角,还未太清醒,模模糊糊看她舀起一小勺药举在唇前,吹散热气与苦腥,恍惚见那勺药已到她嘴边,凌若凝曾有段久病在床被人照顾着喂药的经历,竟是旧习难改,自然一张嘴便由安以疾喂了进去。苦药进了她口中,休说舌根酸涩,人登时清醒大半,见安以疾给她喂药,脸霎时红了。

“我自己吃药就好。”凌若凝颤巍巍抢过安以疾手上药碗,还不等安以疾说什么,已连舀两三勺到嘴中。

“不愧是医者,这药我粗尝一口便觉苦极了,你倒是懂良药苦口的道理,吃的却快。”无论安以疾说什么,如何打趣,凌若凝皆是不敢应答。“我与你拿些冰糖出来。这地原是后厨,少不了柴米油盐糖。”说着拿了油纸,从不知哪个瓦罐里敲出几粒包了给她。又问她明日动身验尸一事,既是身体如此,还是不要去的好。

“你若问的是我的心意,我必然是要去的。若是担心徐邦师叔不准,我自有方法。”

“却不是如今天这般伤身的方法?”

“不是,要简单得多。”安以疾见拗她不过,只得从了。后扶她回寝房休息,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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